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腺体缺陷
初到白家老宅时,沈簇身上的伤痕尚未褪去。
正值热夏,沈簇第一次见外公外婆。两人率先迎着妈妈,而后目光转向了他。
“这就是那孩子。”外婆一手牵着妈妈,另一只手轻轻抚摸他的头顶“真是苦了你了,好孩子。”
沈簇沉寂的眼睛霎时有了光亮,外公拄着金丝木拐杖,拐棍的中端架起了他的手。
外公那双年长的凌厉双眼在扫视后,还是露出了慈悲,他叹了口气“你带他留下吧。”
那时,外公外婆沉静的双眼,让他内心欣喜。没有嫌恶他一身的伤疤,没有鄙夷他是赌鬼烂人的儿子。他又拥有了家。
于是沈簇重新穿起了价值不菲的衣服,扬起了脖颈,睁着大大的眼睛露牙笑着,向身边所有亲近的人撒娇。
然而没过多久,他开始生病了。
最初是流鼻涕,感冒,然后是呕吐,发烧,周而复始反复无常,却总是无法根治痊愈。
家里的车和医护时常奔波,沈簇也是在那时才知晓,妈妈准备做一个终生标记清洗手术。
“你为什么一定要跟我和你妈妈反着来!”外公的拐杖重重敲在地板上“当初我们就不同意你跟他在一起,你不听。现在有信息素拟制剂,你还是不要,非要清洗标记。”
外婆抚掉眼角的泪“乖女儿,这手术太危险了。我和你爸爸都不想失去你。何况这段时间小簇身体也不好,他需要你的陪伴啊。”
沈簇透过门缝,看着妈妈的脸,悄无声息地回到房间。
他不知道那手术是什么,不清楚是如何危险。但是他最支持妈妈。他希望妈妈能够做她想做的事情。
而后,沈簇学会提着嗓子呕吐,不发出一丝声响,而后冲马桶当作上厕所。借着喝冰水的名义拿冰块加水泡毛巾,放在发烧的额头上。
妈妈的手术顺利进行了。
当手术室门上的红灯亮起时,一边的勖宵管家叔叔拿着一沓照片递给了外公外婆。
当沈簇再回过头时,劈头盖脸的文件砸过来,他站在手术室门口,看着面前的众人。
“小小年纪就学会伪装和撒谎!”外婆流着泪指他“费尽心思就是想给些停送上九死一生的手术台!”
“果然跟那个男人一个德行!”
“对不起,外公外婆对不起,我没有想...”懵懂怔愣的沈簇,所有辩白的话都在触及一双双眼睛时戛然而止。
“够了。些停下了手术台之后,你见她一面后就搬去别院吧。”外公的拐杖依旧敲了敲地面。
“什么意思?”沈簇求助地四顾,最后看着勖宵“管家叔叔,什么?你知道吗?你一定知道,我不是想害妈......”
勖宵低眼看着他,双眼毫无波澜。
沈簇踉跄着退后,浑身血液倒流,面前一个个曾经他认为最亲近的人,依旧,再次抛弃了他。
届时,沈簇才真正体会。那眼神没有憎恨,厌恶,也没有爱。不甚在意,从未入眼。
在沈簇蜷缩着等待了不知道多久后,手术室的门终于打开。沈簇根本挤不进看望的人流。
最后,他拖着滚烫的身体,在夜晚来到妈妈的病床前。
妈妈轻轻转头看他,沈簇将折叠好的油画递给妈妈。
“妈妈,快快好起来~痛痛飞走~以后我和妈妈,还有组成幸福的家,我还会有其他爸......”
画被撕碎了。妈妈的长发颤动,纸屑掉了一地。
仪器亮起了红灯,不断鸣叫。
许多人推门而入,将妈妈按倒在病床上,粗长的针扎入胳膊。
沈簇看着妈妈那双漆黑的双眼盯着他,泪水下,透过混乱,他听清了妈妈的话。
【我再也不想看见你......】
很快,他就被人带到外公外婆面前,被外公的拐杖鞭打倒地。
“你画这幅全家福故意刺激些停,是想置她于死地吗!你还嫌沈庭害她不够惨吗!”
“对不起,我没....”
“无论如何,你这张和沈庭七分像的脸也不该出现在些停面前。”
“老爷,老爷,小少爷还在发烧啊,他身体不好,可以再等等吗?等他状态稳定一点......”一直照顾他的柳姨蹲在他面前哀求。
沈簇仰头看着除却柳姨外的所有人,面露不耐,眼神冷漠。
“生病?”外公看着病房的门缓缓道“究竟是心理创伤造成,还是心理故意伪装?花费了多少人力钱财给他治病,麻烦至此究竟有什么意义。带走吧。”
保镖轻而易举将他带走。
他回过头,看着一众背影中,唯一面向他流泪的柳姨。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他被烧得闭上了眼睛。
再醒来时,他对过往许多事情记忆模糊,无法回忆。
在只有他一个人的别墅里,沈簇恍然发现,眼睛一阵蛰痛,黑暗中他连自己双手的轮廓也已看不见。
而打开灯后,他第一眼看见的,是跟随他的走动而晃动的监控摄像头,布置在每一个房间。
热潮中,沈簇睁开了双眼,他看着面前的铁网座椅,白色的炽光灯,鼻尖的消毒水味道。
他直起身,才发现自己正趴在秦沨孑的怀里。
“醒了,感觉怎么样?”秦沨孑拢了拢罩在沈簇身上的大衣。
沈簇因他小孩子一般的动作局促一阵,摇了摇头“我怎么了?这里是桑城中心医院?”
秦沨孑鼻梁贴了贴沈簇温热的脸蛋“嗯,又发热了。”
“疼不疼?”
双手不禁攥了攥手下的衣服,沈簇眯了眯眼道“不疼。”
而后他掀开大衣一角,挪腿起身,却被秦沨孑重新揽回了怀抱。
秦沨孑右臂拖着他,左臂环在他背后“再让我抱一会儿,好吗?”
沈簇侧着脸枕在秦沨孑胸口上,听着秦沨孑的心跳和说话时的振动。
“我..”沈簇刚刚卡了壳。
“我好害怕,沈簇。”秦沨孑道。
“嗯?”沈簇疑惑着抬起头,看见秦沨孑蓄着泪水的双眼。
“我害怕你生病,疼痛,更害怕失去你。”秦沨孑的手渐渐收紧“可你总是忍受着,甚至忽略。”
或许是长久的习惯使然,亦或者伴随着梦境,许久以前那股被质问的窘迫回归。沈簇看着秦沨孑,听着秦沨孑的话语,心里涌上的念头便是:我果然是个麻烦,不仅让自己的生活一团糟,更加让秦沨孑变得麻烦。
医院一走一过之间,大门开合,雨声传来。
沈簇这才注意到,外面的大雨从未停歇。
秦沨孑因为他,冒着暴风雨,一路又从郊区赶回了市中心。
“都告诉我好不好?”秦沨孑伸手摸了摸沈簇的脸“哪里不舒服,哪里疼痛,哪怕是一点点,也告诉我好不好?”
沈簇心里一紧道“我又发热了?”
“嗯。”秦沨孑担忧的眉头微微蹙起“临时标记短时间内,不应该发热的。具体情况还是要看检查结果......”
沈簇心里一抖,又是这样。
他即便真的一次次告诉秦沨孑他哪里疼,哪里痛,然后呢?日复一日地检查,最后无疾而终的检查结果。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不时秦沨孑疲惫不堪厌倦的脸。
“204号,沈簇,请到201办公室收取结果。”广播恰好这时开始一遍遍叫号。
沈簇从秦沨孑的怀抱里离开,披着黑色的大衣,一步步向医生办公室走去。
是他思虑过多,是他对秦沨孑不够信任。不,他相信秦沨孑,此时此刻是喜欢他的,可以谅解他所有的病痛。
可沈簇发觉,自己早已经没有了关于疼痛的表达勇气与知觉。当他企图开口时,无措与设想的后悔将他淹没得严严实实。
他内心那一点点的,渴望向秦沨孑表达疼痛时,才悲哀地发现,早已无从诉说。
办公室门口,沈簇拧开门把手前还是回过了头“我一个人进去。”
秦沨孑浑身一僵“怎么了?”
沈簇摇了摇头低了低头道“...我先看一看,我的检查报告,涉不涉及Omega的一些隐私...”
秦沨孑立刻被说服了,甚至有了一些对于沈簇意识到自己是Omega的欣喜“嗯,好,我就在门口等你。”
沈簇点头,转身进了办公室,门关上时松了口气。
一回头,正是何寂然医生。
“沈簇,很遗憾告诉你,现在你正处于曾经注射信息激素抑制剂的后遗症中。这会导致你的腺体发育不完全。”
“也就是,腺体缺陷。”
沈簇仿佛被当头一棒,久久无法从这句话中回神,他怔愣良久,何医生后续的话完全听不进脑袋。
他攥着手,感受着大衣上秦沨孑的信息素和体温,问道“何医生,腺体缺陷,会影响匹配度吗?”
何医生看着他,半晌道“会。“
“腺体缺陷会使信息素的接受和放出具有缺陷障碍,而你的腺体分化可能会不完全。”
“如果你想问完美契合的话。前提也需要两条完全成熟发育的腺体。”
沈簇的心跳慢了好几拍。直到拿到检查报告单,他低头看着上面的结果。
心里是针刺的疼,脑袋里也忽然灰暗一片。他捻着A4纸,老天爷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他恍然感觉到了很疼。鼻子不断泛酸,眼睛不断眨着。
沈簇真切感觉到,他好像很想哭。
拉开办公室的门前一刻,沈簇将腺体缺陷的报告单,不断折叠,掖进了袖子里。
“何医生,有什么治疗可以让腺体尽量发育?”
“......过度抑制导致腺体萎缩,经过匹配的Alpha信息素或者制成的抑制剂,刺激、滋养,可以慢慢达到刺激性发育。但是以你目前的状况来看,这种疗法会使你发热期的疼痛征兆密集出现。”
“没什么事。”沈簇将报告单递给秦沨孑。
秦沨孑接过报告单,顺其自然地牵起沈簇的手,不断暖着“好多指标都不合格,怎么能没事呢?”
沈簇听着秦沨孑喋喋不休担忧的模样,轻笑了下。
两人来到沈簇的出租屋,在秦沨孑左顾右盼时,沈簇缓缓道“晚上,我睡卧室,你睡沙发。”
秦沨孑自顾自拿出备好的拖鞋换上“为什么?我们不是一直在一起睡吗?”
沈簇将大衣挂在支架上“...AO有别。”
秦沨孑靠过来抱住沈簇“那我还可以抱你亲你吗?”
沈簇无法,只能任由秦沨孑大狗一样抱着他乱蹭乱亲。
脚不沾地的,最后靠在了墙上,他将手背放在嘴唇上,手心上就是秦沨孑温热的唇瓣。
“......视情况而定。”沈簇平复着扰乱的呼吸。
“那什么情况不可以?”秦沨孑接着问。
沈簇收回手“一会要睡觉,明天要上学,这种情况就不可以。”
“那什么情况可以?”
“我允许的时候。”
“我现在想亲你,可以吗?”
“......”沈簇颧骨一阵发烫,目光闪躲几分,最后还是抬头“嗯。”
秦沨孑如愿以偿地吻住了他。
*
在斗争几番,互相道了不知道几遍晚安后,沈簇终于走进了卧室,关上了门。
月光从窗外洒进来,冷白冷白的,沈簇看着透明亚克力盒子里流淌的蓝色液体,还是拆开了。
拿出两管,而后毫不犹豫地对着腺体扎了下去,推进药液。
这一套流程他烂熟于心。
冰冷的药液流入体内,沈簇鼻尖又闻到了秦沨孑的信息素,慢慢流进他的腺体、血管,全身。
两管注射完毕后,他从抽屉里拿出止痛药咽了两片。
他倒回床上,趁着月光,看自己左脚踝上的镣铐。
蜷缩着,指腹在上面一遍遍摩挲。
他一定要和秦沨孑匹配。不管是成绩,还是腺体。
尤其是腺体。
他如此不安、焦虑。他如此不想失去秦沨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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