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宁安公主
“公主,公主,您慢一点!公主!”
紧跟着的丫鬟此刻在宫墙内的小道上快步奔走着,但就算是如此,她也根本跟不上已经彻底生气暴走的五公主。
前殿皇帝刚给郭珮赐亲之后,这后宫之中,众人便就得到了消息。
现任皇帝所存子嗣不多,加上五公主,这后院的三千佳丽也不过是给他生了五儿七女。
五公主的前四个姐姐均有了婚嫁,而她身后的妹妹们均未及笄,因此众人不用想就知道,皇帝赐下的这一场大婚,最终的名额一定会落在五公主——宁安公主的头上。
宁安公主是早上还在温习书本之时听到的消息。
贴身婢女鸢尾跌跌撞撞的冲了进来,她的额头带着汗,甚至激动的连礼都未施,就焦急的喊道:“殿下!陛下刚才亲自下旨将新科状元许配给了您做驸马。”
听到这话,宁安公主当时一愣,可紧接着,她的眼神就骤然变冷,手里拿着的毛笔一下子就被她扔在了书案之上,那上面未干的黑墨随着颠簸溅落在了那些安邦定国的述略上,瞬间就蕴湿了已经抄好的字句。
她知道今天是殿试的大日子,她也知道她的父亲想从天下罗列几个有才有能的寒门学子来为自己当刀剑,逐渐削弱那些士族门阀对他的控制。
但她没想到,她的父亲竟然为了拉拢那一个男人,首先做的第一步就是将她卖了出去。
她起身,一句话都没说,一把就推开了试图阻拦她的掌事嬷嬷,瞬间就冲出了门去。
“公主,公主!您去哪里?我给您备辇。”身后焦急传来的是鸢尾的大喊。
“不必!”
一路破竹,宁安公主穿出了凤阳阁,又闯过锦华门,为抄近路她又闯入了御药园。
直到穿过御花园时,又撞翻了几名捧着糕点盒子的宫女。
盒子里摆放精致的那蜜枣随着撞击滚落在青砖和泥土地里,被她踩得粉碎。
此刻她的气终于达到了顶峰,也不顾眼前的这些焦躁的场面,一鼓作气之下,这才终于来到了太极殿门前。
虽是到了地方,但终归是自己皇祖母的寝殿外面,就算再生气,那该有的礼仪应当还是要有的。
她整理了一下自己身上杂乱的地方,抬步就要往里走去,却没想到,门口两名金甲卫见着来人,丝毫不在意眼前的人是谁,冰冷的交叉着画戟阻拦道:“太上皇在静养,任何人都不见。”
‘蹭’的一下,宁安公主刚刚有些平息下来的火气此刻一下子又上了来,她深吸了一口气,从袖中掏出了一个腰牌,大声呵斥道:“这是皇上赐予本宫可以随意行走的御赐腰牌,见腰牌者如见本尊,你们还敢拦我。”
“见过皇上,见过公主。”
见着令牌,那两个金甲卫互相对视了一眼,十分恭敬冲着她行了个礼。
就在她以为这令牌有用又要冲进门去之时,只见那两个金甲卫十分默契的又将手中的画戟交叉在了她的面前,将她拦了出来。
“你们难道要抗旨不成。”
“小人不敢。”两人齐声回答。
“那你们……”
此刻她的脸已经气的涨红,但碍着公主的身份并未大吵大闹。
“回禀公主,这太极殿的所有人只听从元天皇一人的旨意,公主的令牌在这里并无用处。”
宁安公主听了有些气笑,但她又不得不承认,她的这位皇祖母治下真的十分严格,就怕是真的父皇亲临,恐怕该被拦在外面还是要被拦在外面的。
就在她束手无策的时候,不远处,一名穿着绿色衣服的宫女低眉顺目地捧着药盏逐渐向这边走近。
还未走到面前,宁安公主就闻到了那漆盘上青瓷碗中药汤的苦涩味,她嫌恶的掩了掩鼻。
但紧接着她心念一动,突然伸手,轻声说道:“给本宫。
那端着漆盘的宫女吓得一颤,却不敢违逆,眼睁睁的看着公主将那漆盘接了过去。
“公主。”
接了漆盘的宁安公主大步往门口走去,不出意外的又被拦了回来。
“怎么,本宫给皇祖母送药也不可以吗?要是耽误了皇祖母的病情,你们有几颗脑袋可以掉。”
这话说的两个金甲卫心里七上八下,若是他们放了公主进去,那便是渎职之罪,挨打肯定是跑不了的,但如果不放进去,那这元天皇的药……
两拨人僵持不下,都在等着对方先妥协。
看着逐渐冷却的药膳,最终还是金甲卫这边率先扛不住,两人叹了口气,纷纷撤了画戟,打开殿门让宁安公主走了进去。
看到自己的方法奏效,宁安公主也不再纠缠,一跨步就走进了太极殿之中。
一路无碍。
直到走到太极阁的时候,门口,眼尖的小太监这才认出了这来人是谁,他机灵的跑了过去,给她行了个礼:
“奴才参见公主殿下,请殿下容禀,太上皇她现在正在——”
只是话还没说完,宁安公主就将这眼前的阻碍推到了一边,大声呵斥:
“滚开!”
小太监什么时候见过宁安公主这样生气过,在他的印象里,她每次来这太极殿均是一副端庄温和的模样,今日怎得如此暴躁。
见着这样的她,小太监也吓得不敢再去阻拦,连忙撤退着闪到了一旁。
沉重的木殿门被推开了一道可容一人进入的缝隙,还未等里面的人看到来人是谁,就先听到了一个女声传来:
“祖母!”
这一声,惊得元天皇手中的黑色棋子差点落了地,她怔了怔,将刚要落下的棋子又重新的牵回了手中,转头向着声音的方向望去。
只见,宁安公主端着一个漆盘缓步向着自己走来,
“祖母。”公主跪在榻前,脊背挺得笔直,手上端着的漆盘稳稳的横在面前,低眉顺眼的向着元天皇行礼,
“孙女叩见祖母。”
老皇帝自是知道这小东西是来干什么的,那前殿的消息传来,她第一时间便知晓了。
她轻笑了一声,缓声说道:“琅儿,这么晚了怎么有空来我这太极殿逛逛。”
“自然是孙女想祖母了。”
她起了身来,走上前去,将手中的漆盘放在棋盘的一旁,拿出了那还温热的瓷盅。
药汤倒撒的味道瞬间就弥漫在了这太极阁中,元天皇和宁安公主均是一皱眉,这药汤的味道实在是太过的难闻,远没有平时配置的香囊里用来驱邪避虫的药草味道闻着香。
宁安公主将刚倒好的药端到了元天皇的面前:“祖母,趁热喝了吧。”
“太苦了。”
她摆了摆手想要推脱开眼前的这一苦汤子,这些年什么阴谋暗算她都过来了,没想到老了老了尽然熬不过苦汤子对自己带来的苦恼。
“良药苦口,祖母还是趁热喝了,这样这病才能好。”
“这药都喝了旬月了,若真是有用,我这身体早就好了,又何必受这苦,唉,到底是老了。”
她推脱不开孙女眼中的渴望,还是接过了药碗,将里面黑乎乎的药剂一饮而尽。
“祖母才不老,这天下还靠着您呢。”
这话,是宁安公主的心里话,扪心自问,她认为她的父亲虽然现在身在高位,但他身上远没有皇祖母身上的杀伐果断和深谋远虑,她看的出来,若是她的父皇仍然被士族门阀所困住手脚把持住朝政,那有朝一日这皇家的天下会被他们彻底干政,成为一个傀儡皇家。
一旁的管事嬷嬷像是早就准备好了,在老皇帝喝下苦汤剂之后,立刻就递来了一块蜜饯上来。
吃了蜜饯后,口中的苦涩有所减少,老皇帝笑着看着眼前愁眉不展的宁安公主开口说道:“说吧,琅儿,你今日来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见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宁安公主再也把持不住,她一下子就跪在了老皇帝的面前,朗声答道:“孙儿不愿嫁!”
似是早就知道了宁安公主今日的到来会是这样的结果,老皇帝咳嗽着向着她的发顶摸去,有些无奈的轻声说道:“傻孩子……咳咳……圣旨已下,这就由不得你答不答应了。”
“就连皇祖母都不能吗?”
元天皇无奈的看着她,她一个已经卸任的皇帝,此刻这手中已经没有了权势,与败家之犬比也好不到哪里去,若不是她此前立的一些威名尚在,现在还没人敢动她,否则,她怕早就不知道已经命丧在什么时候了。
“云琅你记得,有些时候权势会帮人,也会伤人,只要人一旦没有权势,那便是草根木头,任谁都要踩上一脚,而你皇祖母我现在跟草根木头或许有区别,但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这话说完,宁安公主刚才还挺立的脊梁一下子就塌了下去。
她不敢置信,她曾经那个说一不二杀伐果断的皇祖母竟然变成了这般没有办法的老人,若是真的如此,那她的最后一个希望也就彻底的破碎了。
可突然间,宁安公主像是想到了什么,她抓起老皇帝的手握在了自己的手中,两只手在温凉中彼此传递着对方的温度:“您此前教我下棋时说过,落子无悔。”
她紧紧的将老皇帝的手握在手中,又继续说道:“可这局棋,孙儿还并未认输。”
太极阁内的气氛停滞了一瞬,老皇帝舒展的眉头骤然蹙起,她紧盯着眼前孙女的双眸,问道:“你要做什么?”
“云琅想做一只苍鹰,一只可以称霸天空自由自在的苍鹰。”
“胡闹!”
老皇帝挣扎着撑起上半身,俯下身来认真的看着宁安公主那一张坚毅的脸,却在不小心间,碰翻了搁置在一旁的药碗。漂亮的瓷碗翻越在铺着地毯的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然后裂成了两半。
一旁的宫女很有眼力见的想要上前来收拾,却被公主制止。
只见她从容地将那两片瓷片从地上捡了起来,按着裂开的痕迹,将它们又拼凑成了一个完整的,看不出缝隙的碗,拿在手中细细把玩着,宛然一笑:
“礼部挑选的吉日在下月初八,而这时间正好够孙女置办完所有的事情。”
听到这里,老皇帝开始剧烈的喘息起来,但那看着宁安公主的眼中此刻却有了消失了许久的、熟悉的锋芒,但这锋芒存在的时间并不长久,仅仅昙花一现间,她最终只能又颓然的倒回到身后的靠枕之上:“你若想做那就去做吧。”
得了自己想要的话,宁安公主伏地叩了一下头,她走之前,将那看着完整的瓷碗又放在了漆盘之上,只是没了外部阻力的瓷碗又裂开了两片。
殿门开合间,宁安公主的身影消失在了老皇帝的眼眸里。
阴影里突然闪出了一个佝偻的身影,她看着公主的身影消失在面前,紧接着嘶哑着嗓音询问:“陛下,要拦吗?”
只是元天皇并未回话,她只是盯着眼前已经初现输赢端倪的棋局,喃喃自语:“朕这一生……不知道……怕字怎么写,也没教会她……怕字怎么写……”
“罢了,此事不过都是命,若是该着琅儿有这命,那谁也夺不走,你派几个暗卫暗中保护,不得让别人伤她分毫。”
说完,她便将手中那已经攥的温热的棋子落在了这棋局的棋眼之上。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