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偷的自我修养

　　“我……可是……”伸手一时不懂。

　　“世人眼中，白象是瑞兆。”明祺道，“你和它一起，也是瑞兆。”

　　“那……”

　　“让它带你回去。”

　　“让它带我回去？回去汴京城？”

　　脑中泛起一阵轻微的晕眩，瞳孔一缩，她明白明褀的意思。

　　这一着也太险！

　　没有一个小偷，会直接骑着一头庞大无比的白象，大摇大摆地回城。那么，这一件最蠢的事，有了死里求生的机会。

　　“我……他们不会觉得我有问题？”

　　“不会。”明褀解释，快速清晰，“白象是巡游祭祀所用的异兽，若能回城，众人只会惊叹。年关将至，只怕凶险之事，不会有人怪罪。若它做完巡游仪式，更是安全。”

　　“我信您！”伸手一咬牙。

　　白象似是听懂了，长鼻轻轻将伸手的腰圈起，要放在自己的背上，伸手双足离地，哎呀叫着，踉跄几步。

　　“稍等。”明褀撕下自己中衣袖口的白布，扯成长布条，“把鞋子脱掉。”

　　白象把鼻子缩回，小幅度晃来晃去，意在催促。

　　“它真听得懂人话！”

　　伸手利落脱下鞋。她全不在意脚是否被人看，现在是生死时刻，哪有时间介意这些。

　　“缠住手脚。”

　　伸手接过布条，把手脚胡乱缠好。白布飘飘，正因杂乱，有几分鬼气。

　　“散开头发。”

　　伸手把绑带一解，长发四散。原野风吹，头发遮住半张脸，白布浮起，她不知，自己如今双目直直，像个野人似的，却又让人生畏。

　　明褀轻轻对那白象一点头，下一刻，她就被放在了白象极宽的背上。

　　好轻！

　　她觉得自己好像浮在云上，难以言喻。象背，真是世界上最稳当又最飘忽的一个地方。

　　伸手道：“我不认识路。”

　　白象却抖抖耳朵。

　　“你认识？”伸手惊奇。

　　“多谢。”明褀对白象道谢，“劳你带她回城，做巡游之仪式。”

　　伸手反应过来，也伸长手臂，抚摸着它的头道谢。

　　“那大人，你怎么回汴京？”伸手问。

　　“我自会回——”他还未说完，白象用鼻子贴贴他的脸，然后卷住了他的腰。

　　“不。”明褀拒绝。

　　白象还是去卷他的腰。

　　伸手忍不住一笑。
　　明褀神色全然不变，被象卷起的样子，真的很好笑。

　　明褀还是被面无表情地绑到了象背上。

　　“……到汴京前，将我放下。”

　　伸手笑道：“我们两个人的重量，对它来讲，根本不算什么。”

　　砰的一声，离暗门最近的一扇门被破开。

　　“扶好。”

　　白象跑得很快，却又很稳。刚才若在云上，现在便是在流云上。

　　“我们只要去就可以吗？它为何会认识路？”

　　“它是专为仪式所寻来的白象，一定识路，还会行礼。待到它行礼时，你只管不动便好。”

　　伸手点头：“可是，人是怎么训练它的？它力气大，怎么会受人摆布？”

　　明褀不语。

　　训象的过程极其残忍。

　　“也不知道吃不吃得饱……”伸手摇摇头，“算了，肯定是吃不饱的。它身上这么多伤。”

　　想也知道，那不会是个很美好的过程。

　　“你想吃东西吗？”她问。

　　白象马上扇扇耳朵，响响地叫了一声。

　　“它想吃东西。”伸手点头，心中暗暗盘算。

　　此后，一路无话。

　　-

　　城门前，官兵领队领着四个官兵，严守城门。

　　“你，停下！”年长些的领队官兵指着进城对列中，衣衫单薄的一人。

　　“怎么了，官爷？”

　　“可疑。”他背着手看他，“这么冷的天，你怎么穿着单衣？”

　　他干笑几声：“小的没钱买衣服，只备了新衣服过年穿。”

　　他摇摇头：“不许进。”

　　“啊？”那人不可置信，“有病啊！”

　　他不理他，又指了另外一人：“这人可疑！左顾右盼！拦住。”

　　年轻官兵道：“他好像是天生的斜眼……”

　　“正因这样，方便作案。”

　　“……是。”

　　斜眼只能恨恨地歪过脖子骂他。

　　官兵领队：“这也拦下！”

　　年轻官兵忙道：“这母子我之前见过几次。”

　　“见过了就不可疑？谁知道这包孩子的褥子里藏着什么！”

　　这领队得了大人物的吩咐，拦下今日一切进城的可疑人物，一旦拦对了，可以得到奖赏。他不分好坏，通通都拦。

　　只要拦的人够多，就总有机会得到奖赏。

　　“怎么办，沉瑜？”洛厌问。

　　他是军师，等到了关键时候，还是要问他。

　　“等等。”

　　“还要等？”

　　“这样子……不好进去啊。”

　　“你不能想想办法吗？”

　　沉瑜只道：“时势不佳。等等，会有办法。”

　　休花：“哦——”

　　洛厌怒道：“你还赞同他！”

　　休花：“我不是赞同他，要不，你抬头看看？”

　　“啊？”洛厌一看，也忍不住出声。

　　“正是转机到来啊。”

　　城门前，年轻官兵轻轻而急切拍着领队的背后，然而，领队只管盯着路人。见他不理，最后只好狠狠抽了他肩膀一下。

　　“哎呦！怎么了？”他气急败坏，转过身来。

　　“队长，有个很可疑的人啊！”

　　“那拦下来啊！打我干嘛！”

　　“可是……您看——”

　　他看去：“啊？”

　　一头巨大的白象，矗立在门前。通体粉红，姿态悠闲。象上骑着个打扮古怪的人，抱着双臂，看不清脸。

　　太可疑了！

　　可是，这怎么拦？

　　见到可疑人物要拦下，那见到骑在大象上的可疑人物怎么办？

　　为什么会有大象？为什么会骑在大象上？

　　年轻官兵问：“我们要拦她吗？”

　　领队：“你不是已经躲开了吗。”

　　年轻官兵：“你也是啊。”

　　众人纷纷避让。
　　一条坦途就在面前。

　　伸手忍不住得意一笑，她想，自己脸上现在一定是一个小人得志的表情。

　　她对白象道：“我们进去，先等一会，再往前走。”

　　一进城，摊贩百姓，无不惊奇。明光堂其余三人，也借此机会溜了进来。

　　不出一刻钟，长街上，每一扇窗户都是开着的。每个人都想看一看，这白象是怎么回事。

　　伸手清清嗓子，压低声线，大喊道：“饲白象者！来年风调雨顺！”

　　而后，俯在象耳旁，低声道。

　　“往前走吧。”

　　街旁，沉瑜道：“风调雨顺是形容天气的事。”

　　休花笑道：“是好事就行啦。”

　　她轮起胳膊，将一根紫红色的长长甘蔗投向白象。白象一边向前走，一边稳稳接住甘蔗，放进嘴里。

　　卖甘蔗的大婶道：“还没给钱呢！”

　　“我全要了。”休花道。

　　“哦？哦！”大婶哦哦几声，又抓起一根甘蔗道，“这根不卖。”

　　大婶也把甘蔗投给白象。

　　“这个！看这！”

　　苹果梨子，投什么的都有，只要是能吃的，全被丢了出去。

　　有人甚至想投肉包子给它，被另一个人拦下：“它不吃这个的！”

　　“万一吃了呢？”

　　“你还不如给我。”

　　“滚！骗吃骗喝的！”

　　长街之上，无数人将最好的瓜果、小吃投向白象。白象的鼻子极灵敏，凡是它想吃的，鼻子一卷，就送到嘴里。

　　伸手坐在大象的最上面，哈哈大笑，连连点头。

　　“这位小兄弟倒并非骗吃骗喝。象喜欢甜食，例如……”沉瑜忍不住上前解释，人听到了，纷纷走到他附近。

　　“怎么都聚过来了？”洛厌惊奇。

　　众人：“因为……他好像知道很多的样子啊。”

　　-

　　长街将尽，白象没有再往前走。

　　再往前百步，便是皇宫，尽管只是最外墙。

　　白象缓缓蹲下，展现出温顺的姿态。

　　它开始做一套极怪异的动作，无非也就是动动象鼻，扇扇耳朵，抬起腿，绕几个圈，想必这就是上元节巡游时的动作了。

　　“等做完这无聊的仪式，我让明大人帮忙，找个地方给你休息。”伸手道。

　　白象没有答她，大约是要等做完仪式。

　　可是，等到做完仪式，白象不动了，还是没有回答她，只蹲在原地不动。她以为是累了，但是渐渐的，它连气息也变得很轻，轻得听不到。

　　它死了。

　　伸手如梦初醒。

　　她迅速爬下去，动作笨拙，落地时险些摔了一跤。绕到它面前，果对上它阖上的双目，心中浸过一阵哀愁。

　　休花说了，它本来就快死了，她只当没这么快。

　　如果，它没死在这让它遭人虐待的奇怪仪式，而是死在被人投喂食物时，那该多好。

　　或许也是为了帮自己。

　　伸手把面颊和手一齐贴在它的脸上，手上的布条已微微松开，只剩指尖一点，碰着象粗糙的皮肤。

　　“这象怎么不动了？”路人不解。

　　一个漆黑色身影闪过，明褀不动声色，自他背后留下一句话，沉瑜极轻地点头。

　　沉瑜正色，对众人道：“白象本是巡游所用，上元节才会进城，但它预知自己生命将尽，才临死也要前来朝拜，为大梁祈福。”

　　众人纷纷惊奇，却也并不怀疑。毕竟白象是珍兽，有着些说不清的神力。

　　“那位姑娘呢？”

　　沉瑜顺坡下驴：“我想，那位姑娘，便是它所选的引路人。”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