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栏之外[刑侦]

　　车子驶上省道时，路面已经干了大半。

　　源野单手支着下巴，手机屏幕上亮着通话结束的界面。他转头看了霍霁霄一眼：“学校那边说，有个教务处主任能见我们。老师和学生都放假回家了，其他人都不在。”

　　霍霁霄淡淡“嗯”了一声，正专注看着前方路况。阳光反射在挡风玻璃上，折射出一点晃眼的亮。

　　丹桂村离东河县城并不远，不过半个小时的车程。车子驶出主干道时，远远已经能望见一幢围墙，墙外竖着一块巨大的牌子——新未来职业技校。校门紧闭，只留着一个小侧门。

　　两人将车停下，刚下车，便见一个身材略微发福的中年男人迎了出来。

　　“你们是市局刑警队的同志吧？”

　　来人四十多岁，穿着一件短袖衬衫，前襟已经被汗水打湿了一大片。地中海发型，脸庞肥胖，眼角有细密皱纹，额头上的汗顺着脸颊不停往下淌。他手里还攥着一把皱巴巴的纸巾，边擦边笑，显得有些局促。

　　“我姓徐，徐盛，是教务处主任。哎呀，本来今天还在家里午睡的，一接到电话就赶过来了。”他伸出手，态度客气，但声音里带着一丝急促。

　　“徐主任，不好意思打扰了，我们这次主要是想了解下一个学生，兰秀敏。”

　　源野与他握了握手，手心触到的全是湿滑的汗意，他忍着没表露出嫌恶，只在松手后悄悄用手掌蹭了蹭裤子。

　　霍霁霄的余光看见了源野的小动作，又默不作声地移开视线。

　　三人并肩往校门走，徐盛一边从裤兜里掏钥匙开门，一边陪笑道：“诶好好，我们进学校说吧，学生资料都在办公室里。我也才刚到不久，兰秀敏的资料还没提前找出来，所以得劳烦两位警官多走两步了。”

　　“嗯，理解。”源野目光掠过那块校牌，“这所学校主要是招收什么样的学生？”

　　徐盛顿了顿，笑意迅速补上：“新未来啊，我们是以慈善为初衷的。收一些家境困难的孩子，尤其是聋哑孤残孩子，给他们一技之长，让他们以后能养活自己。我们也有正常孩子混合在里面读书，班级结构多元，对彼此也算是个互相帮助。”

　　“听起来不错。”源野像随意闲聊般接着问，“那兰秀敏同学，她的情况在学校里属于比较特殊的吗？”

　　徐盛擦了擦额头的汗：“说不上特殊，但兰秀敏确实是为数不算多的正常健康的孩子。我知道的情况是，兰秀敏同学学习很好，做人也机灵，是他们班的班长。”

　　“徐主任能记得学校里的每一个学生？”源野追问，声音轻描淡写的。

　　“对，对。”徐盛干笑两声，“学校的学生本来就不算多，像兰秀敏同学这种品学兼优的孩子，我印象就比较深刻。”

　　进到校内时，校园里空荡荡的，操场上杂草丛生，红色的塑胶跑道已经褪色，篮球架的铁框斑驳生锈。一幢灰白的教学楼笔直立在烈日下，窗户大多紧闭着。偶尔传来远处蝉鸣，更衬得空旷。

　　“你们来得不是时候，学校几天前刚放暑假。”徐盛边走边说，声音被蝉鸣掩了一半，“学生都回家了，老师也陆续走了。我今天也是临时被通知，才赶来学校的。”

　　三人穿过操场走进教学楼，楼道里昏暗闷热。墙壁贴满了过时的励志标语，“自立自强，回馈社会”字迹褪色，边角卷起。

　　徐盛引着他们来到一间办公室，招呼他们在沙发上坐下，然后自己拿着钥匙打开档案柜，一排一排仔细寻找。

　　最终在第三排中间找到了一个文件盒，他抽出来，从里面翻出一个写着兰秀敏的名字的文件袋：“这是兰秀敏的资料，入学登记表、成绩单、家庭情况表，还有她所在班级的一些基本情况。”

　　源野接过文件盒，打开取出里面的纸张翻看。霍霁霄则把文件袋拿过来，仔细抖了抖，从中掉出一张集体合照。

　　照片里是一群穿着统一校服的学生，整齐站成几排。兰秀敏在中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看不出喜怒，她身侧两个女孩神态拘谨，微微缩着肩膀，眼神青涩，相比之下显得格外局促。

　　“这是……班级合影？”霍霁霄问。

　　“对对。”徐盛凑过来，“去年底入学照的，纯粹留个纪念。我们一般也很少组织这种。”

　　“老师怎么没在？”源野抬眼。

　　“这……我也不清楚，组织合照的是各班班主任，大多数都是学生的合照，老师们不入镜吧。”

　　源野手里正拿着兰秀敏的入学登记表，顺口道：“兰秀敏的班主任姓石？”

　　“对，石老师……”徐盛语气顿了半拍，迅速恢复过来，“石小桃老师，人挺好的，责任心也强。”

　　“有没有石老师的联系方式？”

　　“有，”徐盛拿出手机，在通讯录里翻出了石小桃的电话，递给源野，“不过放假了，我也不清楚老师们在不在东河县，挺多老师趁着暑假出去玩了。”

　　源野接过徐盛的手机，在自己的手机通讯录里保存了石小桃的电话号码，“没事，我们就是想联系石老师问问兰秀敏的情况，毕竟是班主任，对兰秀敏的具体情况应该更了解。”

　　“那个……警官，我能不能问问，兰秀敏同学是出了什么事吗？”

　　“没有，”源野摇摇头，“你不用紧张，兰秀敏没出事。只是我们的工作需要，多走访了解情况而已。”

　　他的话里含含糊糊的，并没有明说是什么“工作需要”。徐盛也不是一个没有眼色的人，他没有再继续追问，只一边点头一边又抽了两张纸巾擦脑门上的汗水。

　　“这些资料我们暂时先拿回去了，还要麻烦徐主任带我们看看兰秀敏的教室。”

　　徐盛自然不会有异议地应下。

　　教室离办公室并不远，就在走廊尽头。

　　朝着走廊的玻璃窗户紧闭，空气里混着粉笔灰和旧木头的味道。几十张课桌椅整齐摆放，黑板上还残留着浅浅的粉笔印子，半旧的日历翻到六月最后一页。

　　“这是兰秀敏他们的班级。”教室门并不上锁，徐盛推开门，介绍道，“这个班一共有32个学生，像兰秀敏这样的健康孩子有7个，剩下的基本都是有轻度残疾的孩子。”

　　“这样混班会不会有学习进度不齐的问题？”

　　“一般不会，我们不会让残疾程度较重的孩子和健康孩子混班。通常这种班级的残疾孩子都只是哑巴或者四肢有轻微残缺，不会影响到他们在一起正常的学习。”

　　源野缓缓走到第一排中间的位置，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桌面上有刻过的痕迹，像是孩子们用圆珠笔偷偷划下的小图案。

　　“徐主任，兰秀敏在班上，和同学关系都不错吧？”

　　“应该是很不错的，我从来没有听说她和班上同学有闹过矛盾。她能做班长，那一定是有长处的，”徐盛赶紧接，“就我所知道的，兰秀敏一直都学习好，人又聪明，老师都夸她。”

　　“有没有和谁特别要好？比如经常一起上下学的同学？”

　　徐盛摆手：“哎，这个我真说不上来。我虽然能记住每一个学生，但是平时工作也忙，不太留心哪个学生之间关系好。”

　　霍霁霄这时突然插话：“班级合影里有两个站在兰秀敏旁边的女生，徐主任知道是哪两位同学吗？”他说着把文件袋里的照片又再一次拿出来。

　　徐盛看了看霍霁霄手指的位置，声音有点干，“左边这个好像是叫陈静，右边这个应该是梁丽杰。”

　　“她们都是健康孩子吗？”

　　“呃……”徐盛抹了一把汗，“应该不是……这个我也一时记不清具体情况了。他们班的学生资料都在文件盒里，资料上应该有。”

　　霍霁霄把照片重新放回文件袋：“原来如此，我们回去会仔细查看的。”

　　“徐主任，”源野忽然换了个话题，“学校学生流动性大吗？比如，有没有学生离家或者离校出走报了失踪，或者退学没打招呼的情况？”

　　徐盛的笑容僵了僵：“警官说笑了。我们这儿管理还是很严的，孩子们来上学都有人负责，哪有说走就走的。”

　　“哦。”源野淡淡点头，却没再追问。

　　三人又在校园里转了一圈。空旷的操场边上长了几丛杂草，篮球架的铁框生了锈，校舍后有一扇通往地下停车场的铁门，巨大的U型锁挂在上面。风吹过，生锈的铁门吱呀作响，隐约还能看见铁门后堆放着一些废弃的课桌。

　　“徐主任，”临走时，源野忽然开口，“我们可能还要再来几次。到时还要麻烦你配合。”

　　“没问题没问题！”徐盛连连点头，笑得勉强，“只要是配合公安的工作，我一定全力以赴。”

　　源野与霍霁霄交换了个眼神，什么都没说。与徐盛道别后，两人步履又匆匆地离开了学校，回到车上。

　　校园里恢复寂静，只有徐盛沉重的呼吸声在空旷的操场回荡。他站在原地，眺望着驶离的汽车，额头上的汗珠一滴滴滚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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