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是你

　　冷空气呼啸来袭，走在街上的行人无一例外地全都置换上了厚实的冬衣，标志着整座城市从此正式入冬。

　　这些天温度接连骤降，覃念初嫌冷不愿意出门，于是整天待在家里除了吃饭就是裹紧条毛毯蜷缩在沙发上，腰上的肉都不自觉多长出来几圈。

　　屋外的冷风仍呼呼在吹，她这会儿正盘腿窝在沙发里，单手抱着袋刚开封的薯片，整个人聚精会神地欣赏着屏幕里播放的那部爱情喜剧。

　　袋里的零食不知不觉已去了大半，剧情这时刚进展到男女主人公假扮情侣出席宴会的场景，紧接着镜头一转，画面里的两个人突然就抱在了一起，随后整个屏幕被迫切换成了近景，故意将顷刻间弥漫出的暧昧一点点拉近放大，让人看了止不住地脸红心跳。

　　暂停键被火速按下，画面正巧定格在男女主人公甜蜜对视的瞬间，覃念初看着屏幕里紧贴在一起的两个人，忍不住又回想起那晚在江边发生的事。

　　自上次分别之后，覃念初与江原就再也没在私底下见过面。

　　这段时间两人偶尔也会在线上联系，只不过覃念初每次收到消息都是略显敷衍地回个那么一两句，所以渐渐地，两人之间的联系就开始变得越来越少，到最后直接演变成那种虽然躺在彼此通讯录列表里，但却只是有点熟悉的陌生朋友关系。

　　反复在脑海里回忆起来的画面已逐渐变得模糊。

　　其实覃念初会这么做倒也没有别的什么很特别的原因，单纯只是因为那晚发生的事让她觉得很羞愧，她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身份或者姿态再去面对江原，于是索性就这么一直躲着不肯见他。

　　因为先前醉酒造成的记忆断片，她这会儿其实已经记不太清发疯抱住江原后都具体发生些了什么，只是偶尔会迷迷糊糊地想起，江原后面好像直接把她背了起来，两人后来走在路上的时候，他似乎还说了一句“如果再晚一点离开，是不是就能保护你”之类的话，之后便是大段大段的记忆空白，一直到第二天醒来，她发现自己人正躺在酒店的套房里，一时羞得她当场落荒而逃……

　　回忆再次倒带，他那晚说的那句撩得人心痒痒的话，此刻就像是被单曲循环的音乐那般在她的耳畔久久回荡，覃念初当即一头扎进大熊柔软的肚子里，捶胸顿足对着沙发一顿猛击——

　　到底，
　　到底，
　　为什么，
　　要主动过去抱他啊！！！

　　屏幕持续亮着，覃念初顶着鸡窝头懒懒从沙发上起身，不想却在伸手去够桌面上的平板电脑时，意外误触了中间的弹窗广告。

　　页面跳转当即把相应的视频内容播放了出来。

　　在不宽不大的屏幕里，身形健硕的演员此时正跟随音乐的节奏上下跳动，时不时摆手连续出拳，嘴里还念着几句蹩脚而又有点洗脑的广告台词。

　　“燃动拳击！燃动拳击！让你身上的每一个脂肪细胞，都跟随你挥出的拳头燃动起来……”

　　视频只播放到一半便被无聊叉了出去，画面这时又重新回到男女主人公相拥对视的那一幕，覃念初紧盯着屏幕愣了两秒，转而迅速上前将平板倒扣在桌面上，随后直直朝身后的沙发上倒去。

　　腰部折叠把身上多余的皮肉全部挤压在一起，覃念初循着异样上手捏了捏自己腰侧的赘肉，想着自己整天待在家里胡思乱想也不是个办法，于是当即起身决定给自己找点事情做。

　　导航地图被随即点开，她尝试在搜索框里输下【燃动】二字，这才刚按下回车键，底下就立马弹出来好几条与之有关的搜索推荐。

　　顺着弹出来的搜集建议继续往下翻，地图上显示这家名为“燃动”的拳馆同时在市内开有好几家分店，覃念初最后挑了一家看起来离得最近的门店点了进去，这便换上衣服跟着导航把车开到了拳馆附近。

　　这家拳馆就开在一栋老式居民楼里，覃念初停好车赶到这附近时恰值晚饭点，住在这里的居民全都闭门未出，所以街道小巷里皆空无一人，只有悬挂在头顶的那部感应路灯时不时应声亮起。

　　室外寒冷难耐，覃念初借着头顶微弱的光亮快步穿过巷道，随后踩过几节连续上行的台阶，终于在二楼商铺层找到了那家拳馆，果断推门走了进去。

　　馆内的暖气开得很足，不远处的拳台上面，每个正在挥洒汗水的拳击手身上都冒着腾腾的热气，与此时屋外的严寒相较，仿若是永远都无法相融的冰火。

　　沿着直通前台的过道继续深入，覃念初顺手扯下挂在脖子上的围巾，走到一半却蓦然撞见个十分熟悉的人影，吓得她火速调转方向朝门外撤去。

　　“覃念初？”倚靠在前台的江原一眼便瞧见了她，当即迈着步子笑着朝她走来，“你怎么来了，来看我打拳？”

　　被迫停步，覃念初略显尴尬地回过身，反倒是先发制人地质问起了对方：“你怎么在这？”

　　江原听闻有些不爽地轻哂道：“这家拳馆就开在我住的酒店附近，我为什么不能出现在这里？”

　　“我的意思是——”覃念初说着深吐了口气出来，语气也跟着柔和下来几分，“你在这里做什么？”

　　“在这里还能做什么，当然是来练拳了。”江原懒声应道，“倒是你，你来这里干什么？”

　　经对方提醒，覃念初这才注意到他今天穿了一套专业练拳服，上半身的运动背心几乎是全贴身的款式，将他结实而有力的肌肉轮廓完美映衬了出来，让人看了止不住心里一颤。

　　“我…我在这附近逛街，偶然间路过看到这里有家拳馆，就好奇想顺道进来看看，也没什么别的事。”覃念初紧忙解释道。

　　两人一时相顾无言。

　　江原见她慌里慌张急着说明的样子，没忍住当场笑出了声。

　　自觉被对方嘲笑，覃念初皱着眉没好气道：“你笑什么？”

　　“覃念初。”江原说着缓缓将头抬起，转而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是不是在故意躲着我？”

　　意外被对方戳中心事，覃念初下意识就想张口为自己辩解：“谁躲你了？你少在这里自作多情好吧！我最近是有点事情太多，就太忙了，所以你才老见不着我人。”

　　“哦？是么。”江原明显没信，“但我怎么听说，你好像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没工作了，而且最近也一直都在家里休息。”，他说完冲她挑眉笑了笑，“所以，你最近到底都在忙些什么呢？”

　　对方话语里的揶揄顿时满溢了出来，覃念初抬头不大自然地迎上他的视线，故作语重心长地与对方解释道：“你不懂，我们这些搞艺术创作的，工作和生活往往都是不分家的，在一幅作品被完整创作出来之前，还有很多零碎的工作需要放到日常去处理，所以我平时就算是休息其实也是很忙很忙的。”，她说着低头看了看手机，“哎呀，先不跟你说了，我等下还有点别的事，就先走了哈。”

　　覃念初这便转身往正门那边走。

　　江原见状迅速上前握住她的手腕，将人轻轻一扯又给拽了回来：“来都来了，不打算逛一圈再走么？反正场馆总共也没多大点地方，花不了你多少时间。”

　　身子再次被迫转了过来，覃念初顺势往馆内探了探，言不由衷地张嘴说道：“好像也就那样吧，没什么好逛的……”

　　对方眼里明显流露出不舍，江原看着她没忍住又笑出了声：“行，那就当是我这个朋友，想特地邀请你来我训练的地方逛一逛看一看，这个面子你总是要给一个的吧？”

　　覃念初循声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紧接着又越过他看了看身后的拳台，总算是点头答应下来：“那好吧，既然你都已经开口了，那我就勉为其难陪你逛一下好了。”

　　两人依次朝馆内走去，每当走到一个全新的区域，江原都会特意停下来同身边的人详细介绍这块地方的具体使用功能，台词熟练得就像是每月都按时上榜的金牌销售，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下一秒就张口说要卖课了。

　　“这边是我们的健身区，主要提供给学员进行体能训练和力量训练，你看哑铃，卧推，硬拉这些基础设施都很齐全，并且配备的数量也比常规场馆要多一些，所以你完全不用担心到时候要跟别人抢器材用。前面那块是训练区，主要提供给学员进行沙袋练习，再前面那个就是拳台了……”

　　覃念初循着话尾朝台上看去。

　　此时气势轩昂的拳台上面，一名身材健美女学员正在进行格斗训练，只见她快速连续出了几拳，紧接着又来了一招后撤躲避，最后再一个起势膝击，对面那人便瞬间应声倒在了地上。

　　训练在一声欢呼下暂停，学员如同胜利的勇士那般举起了双手，让站在台下的覃念初顿时颇受震撼，下意识停步留在原地继续观望。

　　“再往前面是……”话只说到一半却突然停住，江原这才发觉身后的人没及时跟上来，于是又转身折回去寻她，“怎么不继续逛了？”

　　覃念初被拳台上的格斗对练吸引到忘记回头：“这是什么拳法？看起来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泰拳。”江原循着她的视线往台上看去，遂又转过头来继续看着她，“怎么，想学？”

　　“如果想要在遇到危险的时候保护好自己——”覃念初说着也将头转了过来，“那学这个合适吗？”

　　“如果你想说的是防身的话，那练这个确实很合适，因为泰拳本身就是一种自卫技巧，练好了的确能在一定程度上做到你口中说的保护好自己。”江原说着轻扫了旁人一眼，眼里好似带着些许的轻蔑，“不过我觉得，就算是再厉害的拳击手，在遇到危险的时候都应该要学会量力而行，碰到打不过的对象就及时撤离，千万不能硬刚，所以有的时候，学会如何逃跑，对自己来说才是最好的保护。”

　　对方眼里满是对自己的质疑，覃念初看着突然就有些窝火：“你这是在瞧不起我？”

　　“没有。”江原连忙否认道，“只是想事先提醒一下你，这个拳种练起来可比其他的格斗训练要辛苦得多，尤其是对体能的要求很高，前期大量的体能训练有很多男学员都未必能坚持下来。”，他说完转头认真看着她，“所以你确定，你真的要学这个？”

　　此时并没有过多地犹豫，覃念初只是用力点了下头：“确定。”

　　“行，那正好。”江原说着忽而喜上眉梢，“泰拳刚好是我的强项，我可以教你。”

　　覃念初闻言却万分震惊地歪头看向身旁：“你？”

　　“怎么，没看出来？”江原这便从兜里掏出一张透明胸牌，而后握住顶部的手柄轻轻向下一掷，“我可是拳击馆正儿八经聘请的拳击教练，还有专门的工作证的。”

　　胸牌就这么赫然垂放在眼前，覃念初见教练姓名那一栏后面的确写着“江原”二字，却也还是觉得疑惑：“你不是还有比赛要排练么，怎么还有闲工夫来这里当教练？”，她说着又忍不住抬起头来看他，“你最近很缺钱？”

　　“我这看起来像是很缺钱的样子么？”江原不满朝她回看过去，“那排练也不能从早到晚一直练个不停啊，人总是要休息的吧，我闲着没事的时候就过来兼职打发打发时间。”

　　覃念初撇了撇嘴：“哦，那不是就不是呗。”

　　“扯远了，说回教学的事。”江原说着又冲她挑了下眉，“怎么样，要不要考虑买我的私教课？看在我们是朋友的份上，我还能给你申请个友情价，全款付费只需八折。”

　　对方伸出两根手指比枪的动作略显滑稽，覃念初有些迟疑地看着他，忍不住当场质疑道：“你们这儿的教练还要兼职销售，自己给自己拉人头凑数的么？”

　　“这不是看在我们都那么熟了我才主动提出来么。”江原紧着解释道，“而且我可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教的，有学员主动找上门来点名说要买我的课我都得看看心情，不一定会答应的。”

　　训练区里有好几名学员正跟在教练身边浑汗如雨，覃念初止不住幻想了一下自己成为江原学员的场景，心里顿时冒出一百个一千个不情愿。

　　“还是算了吧，我觉得熟人教学会很容影响教学效率，我还是想办法另找个别的教练。”覃念初说完便转身往前台那边走。

　　江原停在原地没说话，低头轻笑了一声像是在自嘲，最后还是不放心跟了过去：“行。”

　　前台这时有位年轻的小哥正在坐班，见覃念初迈着步子朝他这边走过来，于是马上撇下手机笑脸相迎：“您好，要办理什么业务？”

　　“请问你们这里有没有会教泰拳的教练？”覃念初问。

　　小哥这头正准备回话，转眼见江原随后跟了上来，还笑着冲他抬了抬下巴，就也学着样子与对方迅速打了个招呼。

　　“哦，有的。”与同事交涉完的小哥紧忙回话道，随后摊开手掌指了指江原所在的方向，“喏，您身边站着的这位江原教练就是我们拳馆的金牌泰拳教练，手底下同时带了好几名金牌学员呢。”

　　覃念初下意识顺着小哥所指的方向看过去，遂又有些尴尬地回过头继续问对方：“那除了他呢，还有没有别的教练了？”

　　前台小哥闻言略带疑惑地撞上江原投来的目光，隔空快速与对方交换了个眼神，转而又重新回归到礼貌接待状态，低头开始对着电脑一通操作：“稍等啊，我这就帮您看一下。”

　　鼠标连续点击时发出几声清脆的哒哒，小哥操作到一半倏而将头抬了起来，当即表现出一副十分惋惜的样子：“有是有个陈教练也教泰拳，不过很不巧的是，系统里显示他目前是满课状态，所以可能暂时没有办法再加新的学员进来了。”

　　“没关系，我可以等的。”覃念初说着摇了摇头，紧接着又问道，“他大概什么时候有空？”

　　“这可不好说……”小哥说时无意识瞥了江原一眼，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大叫一声，“噢——我突然想起来！陈教练他马上就要参加三个月后的职业拳击比赛了，最近正忙着在省里提供的场馆封闭训练呢，应该有好长一段时间都不能来拳馆上班。”

　　对方前后的说辞明显有些逻辑不通，覃念初抬眼看了看站在面前的小哥，又转头看了看站在身旁的江原，遂忍不住质问起对方：“你刚刚不是还说陈教练是满课状态么，怎么现在又突然说他在备赛来不了拳馆了？”

　　前台小哥听闻又瞥了江原一眼，转而立马笑着与站在台前的顾客解释道：“哦，是这样的，我们系统课程状态这一栏只有‘满课’和‘未满课’两个参数，但因为陈教练最近需要安心备赛嘛，所以我们老板前几天就特意叮嘱我把他的资料调成了‘满课’状态，只不过我一开始看到的时候疏忽了，就没及时反应过来……”

　　覃念初站在台前一脸沉静地看着对方，从始至终都未作任何表态。

　　前台小哥见她起码没反驳什么，便直接默认她接受了这个理由，于是又接着刚才的话继续说道：“所以如果您想学泰拳的话，我们馆目前就只剩下江教练一个人能教了。”，他说着又看了看江原，这便开始一顿猛夸，“我们江教练人也很厉害的，他可是我们馆目前唯一一位零差评教练，被他教过的学员就没有说他不好的，专业上那就更不用说了，经常参加各种拳击比赛，而且几乎次次都拿金奖，所以您要不试试报他……”

　　“不用了。”覃念初径直打断对方，而后缓慢抬起头冲对侧礼貌笑了笑，“我突然改主意了，不想练拳了，不过还是谢谢你今天的接待。”

　　覃念初说完当即将身子转到另一侧，讪讪仰起头对上江原的视线，又伸手指了指离开拳馆的方向：“那个……我今天还有事，就先走了，有事我们微信上联系。”

　　江原没接话，僵持着与她对视了几秒，最后嘴角带起个意味不明的浅笑：“行，那我就不送你了，路上注意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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