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蛊

　　“那你更不该这样做！”小乌栖分明看得出这是他在为别人控制蛊毒时的操作手法，他虽对夏赫没好感，但也不想白白欠一份根本不需要的“人情”。

　　看穿小乌栖的顾虑，崔坚在面具后蹙眉，听不出情绪的声音传出来，“我提醒过你，蛊毒的操控之法只能在中蛊者之间使用，只要你不死，便你体内的东西便伤不到他。”

　　可是......小乌栖没告诉过崔坚，在他刚学会这种法子尚未开始接触试验者时，意外碰见过一个中蛊者并且擅自救活了对方。

　　起初出于对魔门大多数法术的不信任，小乌栖一直对崔坚教他东西保持怀疑态度，面上他从不反驳，心里也未曾接受。

　　对于操控蛊毒的原则性要求，小乌栖向来以为那是崔坚的误解，但看眼前的夏赫不把后果放在眼里的反应，他又不禁怀疑是自己错了。

　　可在接触那些中蛊者之前，他也不曾染上那些东西啊？

　　是宋晨那一次么？小乌栖心中一沉，有股不好的预感陡然升起，冷汗湿了后背。

　　如果真是这样，那为何这种令那些人谈之变色的东西，在自己身上悄无声息......甚至都没有令他这个宿主发觉？

　　体内躁动不安的气息被牵引着流向血已凝固的伤口，可那地方被夏赫的手掌和灵力堵着，蛊毒渐渐积累几欲发泄无果，只能化作一阵火灼似的痛感以示反抗。

　　小乌栖紧紧咬着唇，面色紧绷犹如被拉扯到极限的弓弦，垂在身侧的右手手指狠狠扣紧掌心，借此来分散痛苦保持理智。

　　风雪拂脸，吹落了额角的细汗，由内而外的寒意犹如力大无穷的猛兽，将人压得喘不过气，眼前的人已然出现重影，身体仿佛冻僵已经毫无知觉。

　　疲惫刺痛的精神拧成了一股湿漉漉的绳结，鲜血被榨压出，滴滴答答没入脑海深处。

　　原来蛊毒发作这么难受么......小乌栖从前自以为替人吸蛊后压制得极好，多多少少没把这东西放在眼里，如今才明白，那不过是由于单次吸收的量小，没真正让他尝到苦头罢了。

　　小乌栖干涩地咽下一口血腥气，眨了眨泛潮的眼睛，难以自抑地想起把自己关在静室闭关的掌门。

　　似曾相识的痛化作尖牙利齿啃食意识，心尖上滴出的血穿透遥远的回忆，落在那晚的雨夜里砰然回响，震耳欲聋。

　　原来是他忘了......

　　绵长的酸涩夺眶而出，小乌栖深吸一口气闭上眼，悄悄运行内力将早已咆哮沸腾的毒素压迫得更加疯狂尖锐，每一寸筋骨都在撕扯，但他多少带了点自虐的意味，越发狠厉地运功来加重自苦。

　　“停下！乌栖！停下！！！”夏赫已经松了手，但见小乌栖手腕上的血在内力推压下止不住地往下流，忍不住厉声呵斥起来。

　　见情况不好，崔坚倏地起身，手指飞快点在小乌栖身上几个穴位封住他的内力，随后拉起对方被黑色符咒缠满的手臂，毫不犹豫将对方的蛊毒吸引到自己身上，待人稍微冷静，又立马拿出一颗帮助清心静气的药丸塞进对方嘴里。

　　无形的混沌渐渐熄灭，小乌栖睁开通红的眸子，嘴里泛起药苦，一直垂着头，没有去看面前两人的神色。

　　碍着外人在场，夏赫没出声喊人，而是担忧地拉住崔坚的袖子催促他停手。

　　崔坚收力，严厉的目光瞪着眼前低头失神的年轻人，心里叹了口气，只道：“含香蛊气息可感应出九明草的具体位置，休息片刻，等会你来带路。”

　　小乌栖怔了片刻，抬起眼皮，张张嘴却因嗓子太哑而没吐出清晰的字，只好先咳了几声清清嗓子，才艰难道：“九明草可解蛊毒？”

　　本以为不会有回应，但崔坚似乎并不打算瞒着他，“有书文记载，炼制含香蛊毒的主要原料，乃是从九明草的根茎中里提炼出来的一种腐虫，书上虽没提到具体解毒之法，但万物相生相克，九明草又恰好是去火静心的良药，或许可以一试。”

　　民间几乎没有关于含香蛊的消息，当年在松山派小乌栖寻遍书阁也只能找到零星半点的记载，蛊毒源于魔门，魔教主对此的了解想必远多于旁人，但即便如此，这么多年来教主毒发到最严重痛苦的时候也顶多是将其压制，根本无法将其根除。

　　想起从前教主被毒物控制时暴戾滥杀的模样，小乌栖心有余悸之外，更多的还是一种担忧——教主体内的毒物积攒已久，比寻常情况更加复杂，虽然他大多时候表现得镇定自若，但实际上早已病入膏肓。

　　教主没了不打紧，可届时这一身毒没了收容之处岂不成了祸害？

　　若九明草真有解毒之效，不管是光明正大地抢还是背地算计着偷，小乌栖无论如何都要弄到手拿去给掌门。

　　不过如此一来，在找到第二株之前，小乌栖必然要留在魔门替教主吸蛊，说不定到最后，他自己倒成了“祸害”。

　　到时候他又该何去何从呢？

　　“缓过来了？”夏赫出声打断小乌栖已经飞窜到不知今夕何夕的思绪，后者从幻想里回过神，扫了一眼周遭的雪和眼前的人，心里五味杂陈。

　　担心惊扰天上的禽类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几人不敢飞太高，几乎是贴着地面御剑。

　　崔坚教小乌栖如何感应九明草的位置，小乌栖凭着风中那丝聊胜于无的气息带着众人朝地形错杂的又毫无标识可言的雪山上兜来转去。

　　真不是在故意兜圈子......小乌栖心里叫苦，拧着眉小心看了眼紧跟在他身后的崔坚。

　　年轻人手腕滴着血，因疼痛止不住地颤抖，崔坚把目光移上来，读懂了对方的神色，面具后的声音平稳有力，没有责怪的意思，“无妨，你凭感觉来，安心带路就是。”

　　不多时，竟有一只张牙舞爪的雪兽拔地而起，在他们身后穷追不舍，紧接着，形状千奇百怪的野兽陆陆续续扑出，从四面八方将他们包围起来。

　　崔坚吩咐手下动手，那四位立马冲锋上前，默契十足地配合出一套行云流水的花招将前方的围困打出一个豁口。

　　所幸这些家伙块头虽大，脑子却不灵光，打斗场面一旦混乱，它们便开始敌我不分。

　　摆脱一段距离后，小乌栖?手上的疼痛感越加强烈，那份若影若现的“直觉”也在不断加深，如洪水似的从四周一涌而来。

　　“应该在附近了。”小乌栖扯着嗓子朝身后七零八落的人喊了一句，声音淹在风里，转瞬而逝。

　　崔坚对他点头，“往前走。”

　　“等等！不太对！”夏赫突然出声，神色严肃异常，“地下有阵法，不要轻举妄动！”

　　“不要紧！继续走！”崔坚声音坚定，没有丝毫犹豫。

　　夏赫担忧地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脸上有些无奈。

　　一阵大风猛地扑来，雪花迷眼，等缓过几口气，那点令人捉摸不透的牵引力渐渐聚集朝着一个特定的方向越发强烈。

　　一股莫名的兴奋感油然而生，小乌栖抬手指了一个方向，“在那......”边......

　　声音戛然而止，心口刚生出一点热，漫天寒风又将他吹了个透心凉，他回头看着身后孤寂寥寥的雪地，脑海中瞬间一片空白。

　　人呢？

　　.

　　最近一段日子心如止水，李知稹成天不是在闭目打坐养性，就是坐在窗边望着远处的山峦出神。

　　小时候的事，李知稹一直没太多印象，只听师父告诉他，他的父母亲人在一场天灾里遭了难。

　　他虽逃过一劫，但年幼无依，生着重病，师父不忍心稚子孤苦可怜，于是将他带回山上收作关门弟子。

　　关于捡到他的地方，师父只说在川西那带——那地方贫瘠偏远气候阴晴不定，常年被流寇占领，盗匪猖獗，民生多艰，所以那里的天灾人祸跟家常便饭似的，数不胜数不足为奇。

　　师父没有多说，是不想让他执着过去，毕竟那必然是一段不堪回首的苦痛经历，知道太多于事无补，反倒是负担。

　　李知稹明白师父的善意与苦心，一直以来，他也始终谨遵师命，不去纠结往事云烟，一心一意向前看，行他力所能及，然后听天由命。

　　不过李知稹发现，最近自己对近年发生的事记忆越来越模糊，对幼年的事倒想起不少。

　　偶尔脑子里会冒出几个久远而陌生的场景，一个个被时间风沙淹没的词句仿佛重新露了头，将遗忘的故事渐渐拼凑起来。

　　记忆中有一个地方叫——三月山。

　　崔坚曾用一个鲜为人知的别号为其编了一本书。

　　书上大概是说那里的百姓擅长养蛊制毒，会用一些罕见邪门的方法行医治病，解决了不少在外人眼里束手无策的疑难杂症。

　　但这些人性情淡泊不善交道，愿意出来游走四方悬壶济世者寥寥无几，更多的还是守在一方桃花源，安安静静地过日子。

　　书上还介绍了他们的文化习俗、近百年来所出现的名医大师，篇幅不长却很精炼详尽，读起来耐人寻味很有意思，只是......结尾让人猝不及防。

　　......三月山众民迫于武力归顺魔门，次年六月，三月山突发疫难，山民无一幸免，此后三月山没落荒芜，彻底沦为魔门一块再无意义的附属之地。

　　内容到此而止，李知稹盯着面前熟悉的文笔和仓促的结局怔怔发愣。

　　虽然书上没解释那年疫难的前因后果，但前些年魔门中人在那地方炼毒蛊的事不是秘密。

　　记忆中有关三月山的片段断断续续浮现——面容模糊的爹娘、花色缤纷的药田、茅草房子外宽敞交错的小道上小伙伴追逐打闹的笑声、远道而来求医的陌生人脸上浑浊绝望的泪水......

　　对于过去之事，他已经猜出了七七八八，正如师父所言，这段记忆于他而言，只有痛苦和无奈。

　　思绪千丝万缕，李知稹觉得，他应该去三月山走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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