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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丽跟着沉默片刻。
“丽萨告诉你的?”
“不,她什么都没说,不过那个姑娘就像张白纸一样,什么心思都写脸上了。”老妇人扯了扯嘴角,吐出的话就像声叹息,“只需要看看她那双像小鹿一样惊慌失措的眼睛,以及身上无意间沾上的血迹,她还需要说些什么呢?”
玛丽沉默了。
她第一次感受到原来莱顿夫人多吃了的这几十年的盐的确白吃的。
“那我就更不明白了。像您这样—个地位尊贵、德高望重的人,为什么要跟着蹚这趟浑水?”
“我又有什么理由不这么做呢?”
“你我都知道这个可怜的羔羊虔信温顺,她唯一的过错便是命不好了一点。”莱顿夫人的语气轻巧,带着股理所当然的味道:“这个世道对女性过于苛刻,至少我们不能成为压垮彼此生活的最后一根稻草,不是么?”
“至于名声、地位……亲爱的,等你到我这个年纪就明白了,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还不如雨天的搭在我腿上的毯子有用,”她笑了笑,“站在道德的高地上太冷了,我宁愿在谷底走走。”
玛丽沉默了很久。
她从莱顿夫人的寥寥数语中嗅到一丝她能共鸣的东西。
“那么你愿意为另外一个深陷泥潭的小女孩伸出援手么?”她忽然问。
莱顿夫人一点就通:“那要取决于那个小女孩需要的是什么了。”
“以我对她的了解,她所缺的不过是张通向自由的通行证,能让她有机会跨越世俗设置的桎梏,接触到那些她曾不被允许接触的知识。”
玛丽委婉地开口:“我恰巧知道,像您这样身份显赫的人向来不缺门路,能将某些看好的年轻人,以旁听生的名义,塞进某些一般人进不了的学院,作为一笔对未来的投资。”
“我不得不说,这听上去并不是个好主意。”莱顿夫人斟酌良久,负责任地开口:“女孩必须想清楚她在做什么,一旦她的秘密暴露,那么她的家人,整个家族都会因她蒙羞。”
“如果我说她已经做好放弃这一切的决定了呢?”
莱顿夫人动作一顿,诧异的望向身旁的那个女孩。
玛丽不避不闪,大大方方地望了回去,那双绿眸幽深透彻,没有丝毫笑意。
“听上去为了帮她,我也得承担一定风险才行。”
这个老妇人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玛丽,“你觉得我有什么理由要为这个并不熟络的女孩做到这一步呢呢?”
“因为这很有趣不是么?”玛丽不急不缓地开口:“其实心底你也想知道她最后能走到哪里。”
莱顿夫人沉吟片刻。
“如果这个姑娘真的考虑清楚了,那么我想她会找到联系我的方法。”
这个经历了无数风浪的老妇人谨言慎行了一辈子,因为对于莱顿夫人这种看重承诺的人,说出的每一句话都是要兑现的。
从大门走出来时,玛丽是难得的好心情。
她回头最后看了眼这座气派豪华的府邸,就连玛丽也不清楚,她此刻的惬意有几分是因为这个意外得来的承诺,还是因为她和莱顿夫人的这场谈话本身。
然而这份好心情在接到老杰克意外逝世这一消息后,迅速烟消云散。
这个笼罩了整个梅里顿数年之久的阴影之王最后竟以一种荒诞的方式死在了情妇的床上,镇上的知情人不约而同对他的死再三缄默。在这群龙无首的混乱处境,迈尔斯以惊人的速度篡夺了所有权力,将老杰克留下的所有遗产据为己有。
在所有人都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摇身一变,成了铁钩帮新任老大。
没有人能说清这件事是好是坏。
介于迈尔斯在这次动荡中展露的獠牙和他平日的圆滑没有丝毫相似,所有人都在观望他接下来会做什么。
无数的请帖被递进他的府邸,有太多想见他一面的人了。
然而这个风头最近的新秀却谁也没见。
他退掉了所有的会面邀请,在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独自走进梅里顿那家破旧的书店。
迈尔斯不是赫克福德的人,尽管他已经在这个地方呆了人生的大半部分岁月。但这还是他第一次走进这家书店。
站在柜台旁的老人只是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给他漫不经心的一瞥。
迈尔斯转过头,便看见坐在角落里那两个纤细的身影。
玛丽坐在临窗的位置,和煦的阳光自窗外打进来,在她稚气未脱的脸上镀上一层柔光。玛丽垂着眼轻轻合上手中的书,那双厚重的圆眼镜遮住了她眼中的冷意,让她整个人看上去呆呆愣愣的。
没人会将这样普通的一个姑娘和任何阴谋诡计联系在一起。
更何况,玛丽并不是一个人呆在那里——
坐在她对面的伊丽莎白转过头,一看到迈尔斯,便毫不掩饰地露出并不友好的表情。
男人不以为意地笑了笑,随意拉开椅子,像个寻常的书客般找了个空位安置自己,用熟络的语气抱怨道。
“我还以为这会是个更私人的谈话。”
“你要体谅一个无权无势的小女孩正处于老父亲的监控下的可怜处境。”玛丽耸了耸肩,“我能找到合适的理由出来已经值得庆贺了,至于其他的,就没必要这么讲究了。况且,这个地方没什么不好的,又安静又低调,没人在意能在这儿消遣时光的人会聊些什么。”
迈尔斯没说话,目光落在一旁的伊丽莎白身上,似乎在衡量她在玛丽心中的地位。
“那么伊丽莎白小姐呢?”
男人意有所指:“我不确定在她面前咱们的谈话能进行到哪种地步。”
闻言,伊丽莎白顿时皱起眉,她刚准备回怼回去,然而玛丽却抢先一步开口——
“丽兹是再嘴严不过的了,我相信她。”
闻言,伊丽莎白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
她这段日子并不好过。
这个可怜的姑娘夹在妹妹和父亲的冷战中已经好几天了,老天,这种滋味可真不是常人能忍的。
伊丽莎白只觉得自己整个人似乎分成了两半。
在某种程度,她能理解班纳特先生未曾言明的顾虑——
重要的不是玛丽做了什么,而在于她想做什么。
她这个妹妹身上有股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魔性,有时候伊丽莎白望着她那双沉寂的眼眸,只觉得在其中看不到对任何事任何人的敬畏。
玛丽这个人乍一看就像平静的湖泊,没有任何出奇之处。但只有透过水面细心观察,才能看见从湖底缓慢酝酿的巨大漩涡,那股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决绝让观者无一不为之骇然。
伊丽莎白一方面担心玛丽的偏执只会将她引向自我毁灭,另一方面,又对她的处境出人意料地身同感受。
她永远忘不了那个在阁楼上浑身发抖、却压着泪水不哭出声的小女孩。
在她心里,玛丽就永远没走出那天的阁楼。
所以当她的这个妹妹恳请她当挡箭牌,为她的某些不方便为人知晓的秘密打掩护时。
即使再不情不愿,伊丽莎白还是最后答应了。
天知道要是她拒绝的话,玛丽还能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来,这还不如让事态在她看得见的地方进行。至少她还能用眼神警告迈尔斯不要在她面前搞什么小动作。
对于一个小姑娘流露出来的敌意,迈尔斯大度地一笑了之。
玛丽对他们之间的暗潮涌动视若无睹,不紧不慢地开口:“我想你已经猜到我约你在这里见面的目的了,先生。”
“事发突然,即使你早有准备,全权接管老头留下来的遗产对你来说也必然不是件容易的事。”
“我假设接下来的时间咱们都会变得很忙,而这可能会是为数不多的一次见面机会。”女孩顿了顿,“既然如此,介于咱们最初的交易条件已经达成,我想是时候索取报酬了。”
她需要一个线索。
要是解开假于连所在的组织藏着的秘密,说不定她就能知道绑在她脑子里的系统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了。
“就如之前所说,即使你不能引荐我加入组织,但现在是时候告诉我你的引荐人是谁了吧?”
“实际上,我想你已经见过他了。”
迈尔斯意味深长道,他点了点手指,将身旁的报纸轻轻推到玛丽面前。
玛丽接过一看。
托马斯议员曝光的丑闻同样刊登在这期的报纸上,然而,即使这样一件事也无法占据新闻最显眼的位置。
拿到报纸的读者,第一眼无一不是落在纸页中央那个笑容满面,衣冠楚楚的中年男人身上。
英格兰所有读过报的人家大概都不会忽略他的名字,毕竟这个出手阔绰的黄金单身汉刚为修建在伦敦的一座新学院捐助了一笔价值不菲的资金。
——莫尔顿伯爵。
“这就是我要找的人?”玛丽问。
“这就是你要找的人。”迈尔斯回答,他甚至贴心地进一步询问:“你不好奇像我这种帮派的小头目,是怎么和他这种贵族老爷扯上联系的?”
女孩摇摇头:“不论有多高高在上的大人物,都需要干脏活的。”
迈尔斯笑了笑,对这个说法既不反驳也不承认。
玛丽慢慢将报纸收了起来。
好极了,这下她是必须得去一趟伦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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