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第 32 章
夭夭坐在沙发上,沉着脸不发一言。厨房传来笨拙杂乱的碰撞声,竟是像极了以往二人还未撕破脸温情脉脉的时刻,只不过此一时彼一时,在厨房忙碌的人成了陶盛,夭夭也不屑再伪装温柔小意。
陶盛不会做饭,煮个面条都狼狈不堪,把家里能放的食材都丢进去,做得像个大杂烩,又不知道食材火候不同,菜叶软烂,肉食断生,端出来他自己尝了一口,就知道没法吃,便对着炉灶发起呆来。
以前没有夭夭的时候,他是怎么照顾自己饮食起居的?竟是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前半生二十余年匆匆闪过,倘若此刻赴死,追忆生前,真正让他有温度的时光,也不过遇见“吴觅”后、夏秋之交那短短数月。姓名身份皮囊均为虚妄,到头来镜花水月,他的真心却是投石入水,结结实实沉入水底,死心塌地。
“发什么呆?”夭夭不知何时来了,站在厨房门口,一点帮忙的意思也没有,显然是来看笑话的,“还在等吴觅来伺候你吗?”
他当然也不需要吃饭,只是想看看陶盛在没有人给自己做饭之后会怎么解决这个问题。陶盛看着那锅东西确实是无可挽回了,一股脑倒进垃圾桶,煮了个最简单的泡面。
夭夭是本着看笑话的心情来的,看到这一步嗤笑一声,转身就走。不到五分钟,陶盛又出来了,稳稳当当两声碗磕桌面,他说:“吃饭了。”
“——你叫我?”
“我煮了两包。”陶盛放好筷子,“总是你给我做饭,我也给你做一次。”
不久前他们还剑拔弩张,如今却面对面头对头地吃从一个锅子里煮出来的泡面。夭夭并不挑剔吃食,只是觉得吃陶盛做的东西,心里有点别扭,三两口就放了筷子。陶盛说:“你翻翻底下,有个荷包蛋。”
“你不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吗?”夭夭有点坐不住了,“还有十天时间,你就在这里不紧不慢地吃泡面?”
他开始怀疑陶盛是不是有什么阴谋,但就算有,以他父子二人的能力也实在没办法与夭夭匹敌。画皮鬼本身就是怨气极重的恶鬼,当年茅山精锐已尽数被夭夭铲除,元气大伤,唯一幸存的陶勇也很难翻起什么风浪。何况夭夭死了太久,人间物是人非,唯一能克制他的方法实施起来也希望渺茫。
“如果做了伥鬼,就没什么自己的意识了。”陶盛道,“我想趁还能感觉到你的时候,多跟你在一起。”
夭夭冷冷道:“表错情了,你只是想跟吴觅在一起。”
“吴觅”何等完美,具备了夭夭美艳的皮囊,又有无可指摘的温顺性格,最重要的是清清白白,干干净净,不似画皮鬼作恶多端,杀孽深重。在夭夭看来,陶盛如此深情,都是做给一个不存在的人,只觉得无比讽刺。
如果一开始挑明吴觅就是夭夭,甚至真正的吴觅都命丧于夭夭之手,陶盛还会对他动心?绝无可能。
陶盛欲言又止,在他眼里摆明了被点破心思,无法反驳,最后还是说:“你把荷包蛋吃了吧,我特地做的溏心。”
吴觅以前随口说过自己喜欢吃溏心的,其实只是那天急着做出来,没煮熟,他给自己找了个借口打发过去,没想到陶盛居然当真了。夭夭戳破蛋清,鲜黄蛋液裹满了面条,他犹豫着尝了口,吃到了近乎人血的腥味,这是他喜欢的味道。
陶勇来不及去医院看自己的伤情,就以最快的速度赶回茅山。师门凋零,荒草掩坟,他郑重地一一叩拜,到最后一座墓碑,上面只孤零零刻了名字,是个已经被逐出师门的弟子。
他没有跪下,只是轻抚墓碑,用额头贴着篆刻的痕迹很久很久。碑前的杂草被他拔去些许,空地放了束临时采来的野花。
二十几年前,护士递给他一个不断发出啼哭声的襁褓,相隔不过几小时,他又从殡仪馆的窗口接过沉甸甸的骨灰盒。
道家真决讲求死生由天,死后自是虚无,陶勇却把师姐的骨灰盒千里迢迢带去茅山安葬。他总觉得这些坟墓之下深埋支撑住他的力量,让他在等待最后一场较量的漫长岁月里没有提前倒下。
师父知道,他的前世不会是什么善人,能轮回数次牲畜才得来转世为人的机会,必定是犯下了丧心病狂的罪孽,陶盛也是如此。然而师父力排众议收下了他,又在画皮鬼即将进犯关头以逐出师门为由赶走了他和师姐,不过是秉持着一个简单朴素的信念:前尘已了。
所谓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他和陶盛的罪孽,在那个作为“定数”的造化眼里已经得以赎清,于是安排他们再次转世为人。有句话过于伤人,陶勇就没有在夭夭面前说起。
“你眼里不死不休的刻骨仇恨,也只有你还记着。”
命运都已经轻轻放下的仇怨,夭夭却执着不休。然而陶勇亦没有资格指责夭夭,因为受伤害的人是夭夭而不是他。
“师父。”
陶勇对着一排排此起彼伏的墓碑,恍惚间又回到幼时刚被送进茅山的时刻。
那时他还在恐惧于夜夜厉鬼缠身的噩梦,和阴阳眼中随处可见的灵体,一晃几十年过去,他也长成曾经师父师兄们的从容之态,却在林立的墓碑前再次被抽空全身,重重叩首不愿再起。
“孽徒……不孝。”他像个孩子一样恸哭出声,“这是最后一次给您上坟了……”
陶勇跪拜的身形越来越小,埋没于被风吹拂摇动的木叶之中。草叶相接作响如耳语,仔细听去又化为无意义的窸窣。此刻正是夕阳西下,山间半轮红日,流出漫天晚霞如血。
“要想将画皮鬼斩草除根,需寻得埋骨之地,焚烧骨殖,妥善安葬作法超度。”夭夭就这么把自己最要命的事直接说了出来。
“但是我的骨殖几百年前就被你曝尸荒野,任由野狗啃食,要再找见是不可能的。”他淡淡道,“这是你父子自己造下的孽,怪不得别人。”
陶盛叹道:“我之前确实想过找到你的遗体,再行安葬,没想到是这么久远的事。”
“吴觅的遗体你不是已经找到了?就在你们公安局的冷冻柜躺着。”
“不。”陶盛摇头,“我早就猜测你不是吴觅,特别是你坦白鬼身后,我就确定了,你根本不是吴觅。尸体虽然泡得肿胀难辨,但是可以通过骨骼复原,他和你完全不像。”
“一直装不知道,很好玩?”
“你既然装作吴觅留在我身边,必定有你的原因,我不想为难你。”
夭夭冷笑:“没想到是要了你命的原因吧。我看你当年放火屠村毫不手软,怎么现在学会假模假样的慈悲了?”
陶盛看着他,眼中竟似有笑意:“嗯,因为怕你跑了,行不?”
夭夭无心跟他调情,扭过头坐在卧室的飘窗上,窗外烈日炎炎,他却一点不畏日光,只穿一件陶盛的旧衬衫跪坐着,下身影影绰绰,陶盛想像以前一样抱住他,走到他身后,就感觉他警觉地退了退:“做什么?”
“还有些事情我想知道。”陶盛不想离他太远,就硬是赖在那里,“是萧睿明让你在他那里,还是你自己愿意的?”
很多疑惑现在想来都有了答案,吴觅的死亡是两方一同促成的,一方是对他冷漠的人间亲情,一方是正缺个合适身份的阴间恶鬼。然而将这一切联系起来的萧睿明,真的像吴觅所说那样无辜吗?
“他只是提了个建议,你觉得他有胆量跟我对着干?”夭夭提到萧睿明,神情稍缓,“横竖是做这种勾当,在哪里都一样,在他的酒吧里更方便,遇到什么事他也能替我遮掩。”
“是补偿还是回报?”
“什么?”
陶盛深吸口气:“你没必要跟他做,但是……你是为了补偿他,还是报答他?”
“这有什么区别。”
“有区别的。”陶盛坚持,“补偿他,是你愿意,报答,就是他强迫你。”
夭夭不知为何笑了起来,捂住嘴,只露出鸦羽般眼睫勾出的月牙。他说:“你才是第一个强迫我的男人,陶盛。”
陶盛不说话,从后面一把揽住他的腰,那一刻吴觅好像又回到他身边,顺从地扬起脖颈任由陶盛亲吻喉结。陶盛找到他嘴唇的位置吻上去,夭夭顺从地接纳他,同时温柔地用齿尖碾破他的唇舌。
屋外秋意正浓,屋内却春光乍泄。陶盛带着满嘴的鲜血,轻轻接住松软的人皮,看向眼前苍白的骨骼。
他毫不犹疑地吻住白骨。夭夭却不再接受他的触碰,推开他的身体,披回人皮,默默下了床。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