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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鹿为马
“孙长老的意思是?”
院外叶落沙沙。
叶惜闲揣着满心惴惴,满腹狐疑望向左首的悟空。
“戕害了何杨与半数苏庄人的妖怪?长老有何发现?”
“悟空”动作一顿,转头望向她的眼神里依稀多出一丝怜悯,又似乎只是秋光掠影,她一瞬间的错觉。
叶惜闲的心没来由得一沉。
不等再看,对方已收回目光,转头望着八戒,慢条斯理道:“八戒,你方才说,北岱川下那些,不论苏庄人,还是年深岁久的尸骸,死状都与何杨相似?”
“正是!”八戒颔首,“皆被人采了元阳,形同槁木!”
悟空眼里飞掠过一抹浮光,转头朝唐僧道:“师父,依你之见,若有妖怪独好采人元阳,盘踞西梁国中多年,却不曾伤害一名女子……那妖怪会是什么?”
“悟空的意思是?”
唐僧面色惨白,紧蹙着眉头,神色正茫然,左首的沙僧按捺不住,拍案而起道:“大师兄,那是只女妖?!”
女妖?
叶惜闲神情一怔,眸光紧跟着一颤,颔首道:“不无道理!”
她与悟空早知城中有第三只妖怪,因着六耳猕猴出现的时机刚好,他又恰好符合他两人关于第三只妖怪的种种推断,她下意识认定六耳猕猴便是那戕害西梁国人的妖怪。
如今回想,西梁国中已无可供吸食元阳的男子,六耳猕猴本领高强,为何仍盘踞北岱不去?
再者,他大费周章去往苏庄戕害何杨,同在北岱的杨家寨中人为何却能安然无恙?
实在不合情理。
叶惜闲微蹙着眉头,心绪正纷乱,悟空抬眸觑他一眼,摩挲着眼前茶杯,又转向唐僧几人道:“沙师弟所言极是!
“不仅如此,那女妖心思缜密,要将杀人恶名安到我身上,顺利实施昨日计划,她必定清楚你我行程,且知晓关里关外事。
“如此说来,不出意外,她必已蛰伏东关日久,且于百姓中累积了不少威望。若非如此,她如何能三言两语撺掇众人夜半三更随她上北岱?”
叶惜闲低垂着眼帘,正仔细分辨他所说,四下倏而悄然。
觉察出几人投落她身上若有实质的视线,她神情一怔,蓦然抬起头。
“猪长老、沙长老,怎么……”
话没说完,却听“咚”的一声,“悟空”重重搁下手中茶碗,转头朝八戒道:“八戒,方才你说夜半入北岱后,有娘子不小心坠落悬崖?”
八戒神情一怔,下意识点点头,不等开口,又听对方道:“那是谁非要于夜半下崖查看?”
众人一怔,转又齐齐望向愕然在旁的叶惜闲。
——昨夜一遭,能激起关外百姓怒火,将“悟空”定性为杀人凶手的关键是要下崖去发现沉积的北岱川下的累累尸骨。
如此推断,“下崖”便成了关键。
“我?”
叶惜闲神情一怔,没等分明事态走向,正前方的唐僧突然站起身,等不及推开座椅,手忙脚乱跑向“悟空”道:“悟空,你是说她、她……”
后知后觉他话中意,叶惜闲眸光一沉,怫然色变。
六耳猕猴心思诡谲,欲趁悟空不在,离间她与唐僧师徒?!
叶惜闲眼中燃起熊熊怒火。
“圣僧,我……”她飞快站起身,拼命挥动双手,意图解释。
话没出口,躲在“悟空”背后的唐僧脸色大变,躲避着对方视线,悻悻打断道:“大人不必忧虑!大人既不得空,悟空?”
他轻拽了拽对方的虎皮裙,瑟缩道:“我们自去五凤台……”
“不可!”
眼见他几人中了六耳猕猴的计,叶惜闲心急如焚,试图绕过方桌与几人解释。
“悟空?!”
谁知唐僧全然不给她开口的机会,惊慌失措间,紧拽着悟空臂腕频频闪躲。
“圣……”
【呵。】
识海中依稀响起一声轻笑。
不等叶惜闲分明发生了何事,久违的、金衣的声音再度响彻识海。
【目标人物好感值清零,惩罚即将开始!】
【警告!好感值清零三次,玩家将身死魂消,永世不入轮回!】
不入轮回?
叶惜闲神情一怔,正不解高等文明下的游戏为何突然论起了轮回,桎梏感裹涌周身同时,眼角余光里倏而掠过一道金色残影。
她眸光一颤,猝然抬起头。
“师父莫怕!”
骤而靠近的六耳猕猴手中,金箍棒携雷霆万钧之势直冲她而来!
猝不及防的,叶惜闲识海中倏而浮出悟空曾挥棍向她的许多次——洞中护下玉兔时、茶肆护下小五时,“水帘洞”中生出误会时……
所不同是,此前的每一次,哪怕全然陌生时,哪怕怒不可遏时,悟空以性子急躁闻名,却总能在关键时刻撤回攻势。
全然不同于当下——
“轰!”
四下倏而悄然。
叶惜闲错觉自己如飞鸟扑入空中。
群鸟惊翅,叶落纷纷。不时前还齐整的四下倏忽天翻地覆,很快模糊成一片血色。
“轰!”
她重重摔落在地,紧攥着衣襟,动弹不得。
模糊血色里,她依稀瞧见脸色大变的八戒、快步后退的唐僧,朝前半步睥睨着四下的六耳猕猴……
“悟……”
系统惩罚如约而至。
她喉头一哽,望着朦胧里渐渐离去的背影,蓦然没了意识。
*
“……又是她?!”
“才回去……怎么又……”
“可大圣……”
“如何是好?!”
不知过了多久,滴滴答答的流水中,叶惜闲倏然醒转。
眼前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四下幽冷,她下意识打了个寒噤。
自打有了穿进《女帝》的经验,睁眼见自己身处于又一个全然陌生的地界,叶惜闲心下谨慎,却并不太惊慌。
汩汩的水流声中,两道人声若有似无。
她裹了裹衣襟,下意识循声音来处望去。
眼前是条开阔而阴冷的河。河上不见舟子,不闻渡人。
河水两岸满植古槐,十步一隔,挂了白纸灯笼。河上吹来的风牵动灯火摇曳,牵得树影幽长,左摇右摆,如鬼似魅。
叶惜闲心上涌出些许不安,裹了裹衣襟,沿河畔徐徐朝前。
行出不知多久,河道两岸倏忽夜雾弥漫。叶惜闲眯眼望去,却见浓雾里依稀缠裹着一黑一白两道头顶高帽的身影。
“两位!两位相公!”
叶惜闲眼睛一亮,挥动着双手提步朝前。
那两名相公不知为何,仿佛听不见她的话,又似与她隔着什么,无论她步子快或慢,那两人始终在夜雾浓重的遥处,看不清面容。
觉出什么不同寻常,叶惜闲的步子猛得一顿,垂目看清自己的双手,两眼骤然一缩。
她的手何时成了半透明?此处……
眸光倏然一颤,她转头望向泠泠依稀无尽的长河,又顺着那水流方向望向前方。
长河、冷泉,幽冷不见天日中一黑一白……黑白无常?!
叶惜闲猛然抬起头。
不等她作出反应,水雾里的黑白无常依稀觉察了什么。
黑无常推了头顶高帽,翻了翻手里名录,神色无奈道:“若让十王知晓,她又被勾来了……”
“不妨事!”
不等他把话说完,白无常两眼滴溜一转,口中长舌一甩,转向愁眉苦脸的黑无常道:“这有何难?将她留在此处,不带去十王殿不就得了?此时天知地知,不会有第三只鬼知晓!”
“留在此地?!”
黑无常脸色大变,啪的一声合上手中册子,转向对方道:“你莫非不知此地……她魂魄残缺,能撑到几时?”
“撑不住,不是正好!”白无常睨了眼对方,神色冷然道,“此间处于阴阳交界,只要不是在阴曹地府出的事,哪怕来日大圣爷爷怪罪,也怪不到你我头上!”
“……”
黑无常轻叹一声,无奈道:“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可惜她……”
“收起你那无用的同情心!”
白无常的话随同两人的身影渐飘渐远。
两人背影消失刹那,哗啦一声,一阵冷水泼入空中,四下浓雾骤然散去。
眼前所见是个全然陌生的所在,左右场景变化,叫人难分此间何间,今夕是何年。
叶惜闲揣着满心惴惴,朝前往后、左顾右盼不知多久,混乱里倏而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金星老儿,你又来花果山作甚?”
叶惜闲眸光一亮,下意识朝声音来处望去。
紫金冠、黄金甲、步云靴……隔着一层若有似无的不知什么,迎风而立于山巅的可不正是披挂上阵的齐天大圣?
她蓦然朝前两步,却见那高耸入云的山头、悟空的正前方,一金色道袍的小老儿挥动着手中拂尘,捋了捋长须,正施施然降落云头。
“先前你嫌官小,不肯留在御马监。”
李老君手中拂尘一挥,笑盈盈朝悟空道:“有我小老儿从中斡旋,你想要什么,玉帝自也肯了!”
“哦?”悟空火眼金睛一闪,收起手里如意金箍棒,抓耳挠腮朝来人道,“玉帝可与我‘齐天大圣’了?”
“这是自然……”
抬眼瞧见悟空眉目,狂喜猝不及防满溢心口,叶惜闲眼睛一亮,口中惊呼“大圣”,大步朝前而去。
不等靠近,只听“呲”一声,她似被无形无影的什么物事弹回,猛然摔坐在地。
她神色茫然抬起头,望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后知后觉自己如今所处莫非是个不同维度的空间?
如同现世里的车窗玻璃般,她能看见镜外发生,镜外的人却不能觉察她所在。
心上倏而路过一阵急迫,眼见“玻璃”外的悟空已随李老君应诏而去,她飞快起身——
“大圣?大圣!”
追出没两步,眼前所见骤然不同。
她步子一顿,望着山势巍峨的眼前,喃喃出声:“五行山?”
“师父!师父!”
镜外是五行山下灰头土脸的悟空,五百年风霜雨雪、铜饮铁汁,早让他周身颓废,风华不复“方才”。
比她记忆中白净几分的唐僧蹑手蹑脚朝前,望着山下压着的黄毛猴,神色惊骇道:“你、你是哪个?”
“师父!”
悟空试图挪出方寸,奈何挣脱不得五行山,只得仰着头朝来人道:“师父,徒弟我是五百年前大闹天宫的孙悟空,玉帝封齐天大圣;今受菩萨劝诫皈依我佛,只求师父能将上山顶上佛祖留下的金字揭去,还我自由,我愿护师父西上……”
惊骇于眼前景象飞转,叶惜闲心一沉,下意识退后数步——
“我与你起个法名,作孙悟空,可好?”
“甚好甚好!今日方能有姓!”
——是菩提老祖与悟空。
她两眼圆睁,又朝前两步——
“我再与你起个诨名,作行者,可好?”
“好!好!”
——是初皈佛门的悟空与唐僧。
再朝前数步——
“师兄,师父被那妖怪摄去了!”
“悟空,休要胡闹!”
——是取经路上的悟空。
……
叶惜闲满目惊骇,不时朝前往后。于其间跌跌撞撞不知多久,她后知后觉如今所处原是条贯穿古今的时光隧道。
“只可远观,不能靠近……能撑几日……”
白无常离去时意义不明的呢喃倏而浮出脑海。
叶惜闲眸光一颤,心直直往下沉。
彼时他话里的意思,她会被困在这条无有初始、无有尽头,更无人知晓的甬道里,直至失去所有希望,心甘情愿魂飞魄散?
她瘫软在地,神色茫然望向忙乱的外界。
暗。
无有尽头的暗。
时光任匆匆,寒尽不知年。
徘徊“甬道”不知多久,叶惜闲心中希望已如风中摇烛。
烛火熄灭刹那,余光里金光一闪,镜外出现了一幅此前从未见过的场景。
“休得多言!快将生死簿拿来!”
叶惜闲神色茫然抬起头。
幽幽森罗殿,伏低做小十阎王。
外头冷泉叮咚,如何与她如今所处如此相似?
悟空来了阴曹地府?
不等细看,镜像外的悟空仿佛失了耐性,一把夺过十王手里的生死簿,飞快翻过两页,而后提起狼毫,走笔如画。
“却也不知我今岁寿数几何,只将名姓销去便是!”
他不看十王脸色,飞快勾去了自己与猴属姓名,生死簿往几人怀里一塞,大声道:“了账!自此往后,不要再勾我猴子猴孙魂魄!”
“是!是!”
十殿阎罗脸色惨白,躬身缩脖连连拭汗。
悟空却无闲言的心思,见他们应下,转身大步迈出大门。
四下古槐森森、泉水泠泠。
幽冥路无竭。
甬道里外画面重合,叶惜闲的心上倏而生出从未有过的急迫。
不知从哪里生出的力气,她骤然飞扑向前,朝着他离去的背影声嘶力竭——
“悟空!”
古槐树下落影幽幽,悟空离去的背影倏然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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