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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文
临渊城北的“劝学堂”,在开蒙首日的喧嚣过后,渐渐沉淀出一种崭新的、充满生机的秩序。
朗朗的读书声替代了市井的嘈杂,在青砖灰瓦的院落上空回荡,像初春解冻的溪流,清澈而充满力量。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稚嫩的童音整齐划一,几十双眼睛紧盯着前方木板上用炭笔写下的字句。
执教的是一位姓李的老秀才,乱世中家破人亡,被均安寨收留。
此刻他花白的胡子微微颤抖,眼中却闪烁着久违的光彩。
教这些孩子,仿佛也点燃了他心中沉寂已久的火种。
陈雪(揽星)与龚毅(淬锋)并未惊动堂内,只静静立在窗外廊下。
透过半开的窗棂,能看到几张格外专注的小脸。
一个瘦小的男孩,手指用力地跟着笔画在空中比划,嘴唇无声地翕动。
还有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小脸绷得紧紧的,努力想把每一个字都刻进脑子里。
“束脩全免,还管饭……这恩德,天大了!”
堂外树荫下,几个聚在一起等孩子放学的妇人小声议论着,脸上带着感激与期盼。
“我家囡囡说,先生教得好,比村里原先那个老学究明白多了!”
“就是!我家小子回来说,晌午那顿豆饭,油水足,管饱!还发了块咸菜疙瘩呢!”
“读书好哇!识字了,将来去通海市找个账房伙计的活计,总比土里刨食强……”
这些朴实的愿望,是乱世中最珍贵的火苗。
陈雪(揽星)听着,面具下的唇角微微上扬。
她侧头看向龚毅(淬锋),低声道:
“格物院的选址定了,就在巾帼堂东侧那片空地。图纸孙妙手看过了,说采光通风都无碍。”
龚毅(淬锋)颔首,目光却越过劝学堂的屋顶,投向更远处:
“通海市悬赏榜,今日挂出了第一题。”
通海市最热闹的十字街口,新立起一面巨大的木牌,红纸黑字,异常醒目:
“均安寨格物院悬赏令第一号”
难题:城北屯田新垦坡地(土名‘石骨坡’),土薄石多,蓄水差,禾苗易旱。现求改良之法,使该地亩产粟米达常田七成以上。
解法要求:详述其法,可行、省费、易行。
赏格:铜钱五十贯!或良田五亩!或格物院匠师职衔!
揭榜期限:三十日。
榜文一出,顿时引得行人商贾纷纷驻足围观。
五十贯钱!
五亩良田!
匠师职衔!
这赏格丰厚得令人咋舌!
“石骨坡?那鸟不拉屎的地方也能种粮?”
“七成?难!难如上青天!”
“格物院?听着新鲜,是干啥的?”
议论声沸沸扬扬。有摇头叹息的,有跃跃欲试的,更多是伸长了脖子看热闹的。
一个背着破旧木箱、风尘仆仆的老者挤到榜前,眯着眼看了半晌。
布满老茧的手指在“省费、易行”几个字上摩挲着,眼中若有所思。
他是城西三十里外张家沟的老农张石头,侍弄了一辈子贫瘠的山地。
一个穿着浆洗发白长衫的中年人,也在榜前徘徊良久,不时用树枝在地上划拉着什么。
他是前朝落魄的工部小吏周墨,精于营造水利,却因不善钻营而潦倒半生。
悬赏榜如同一块投入平静水面的巨石,激起了临渊城内无数沉寂的心思。
知识、技能、奇思妙想,在这个乱世中第一次被明码标价,赋予了改变命运的可能。
三日后,均安山深处,新设的“格物院”还只是一片夯实的土地和堆积的木石砖瓦。
但就在工地旁临时搭建的草棚里,一场特殊的“面试”正在进行。
陈雪(揽星)端坐主位,龚毅(淬锋)立于她身侧。
对面局促站着的,正是老农张石头和工部小吏周墨。
“张老丈,”
陈雪(揽星)语气温和。
“你说石骨坡的土,像‘没油水的破袄子’,保不住水?”
张石头紧张地搓着手,连连点头:
“是咧是咧!寨主大人!
那地,看着是土,底下尽是碎石头渣子!雨水一冲就漏,太阳一晒就干!
俺们以前在老家山沟里,对付这种地,有个笨法子……”
他咽了口唾沫,鼓起勇气:
“开春化冻前,挖深沟!
沟底铺一层厚厚的烂草、落叶、牲口粪,再盖上一层土,然后才种!
那烂草粪在沟里慢慢沤,能保墒(水分),还能肥地!就是……就是费工!挖沟太累人了!”
“深沟埋肥,以腐殖质蓄水养土……”
陈雪(揽星)眼中精光一闪,看向龚毅(淬锋)。
龚毅(淬锋)微不可察地点点头。
此法虽笨,却直指要害——改善土壤结构,增加有机质,提高保水保肥能力。
正是“省费、易行”的路子!
“好法子!”
陈雪(揽星)赞道。
“张老丈,这法子若成,五十贯赏钱,归你!另外,聘你为格物院‘农事顾问’,月钱一贯,专司指导坡地改良!你可愿意?”
张石头呆住了,随即老泪纵横,噗通一声跪下:
“愿意!愿意!谢寨主大恩!谢军师!”
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这土里刨食的经验,竟能值这么多钱,还能当“官”!
陈雪(揽星)示意阿岁扶起他,目光转向周墨:
“周先生,你言石骨坡可‘借势引水’,如何借?”
周墨深吸一口气,压下激动,走到临时悬挂的简易地图前,指着石骨坡西侧一条不起眼的细线:
“寨主请看!此乃‘野鸡涧’,山洪冲刷而成,平日干涸,雨季则水势汹汹。
若能于坡地上方缓坡处,依山势开凿浅池数口,以毛竹打通竹节为管,连接成网,引涧水入池蓄之。
再于坡地高处设总闸,以毛竹管将池水分导至各层梯田。
旱时开闸,水自高向低,顺管流灌,省却人力挑运之苦!
虽需开池凿渠,但毛竹漫山遍野,所费不过人工!且一劳永逸!”
竹管自流灌溉系统!
陈雪(揽星)与龚毅(淬锋)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激赏。
因地制宜,就地取材,巧妙利用地势和水源!
这周墨,是个人才!
“此法甚妙!”
陈雪(揽星)当即拍板。
“周先生,五十贯赏钱归你!另聘你为格物院‘营造所’主事,专司水利工事!月钱两贯!石骨坡引水工程,由你全权负责!张老丈的埋肥之法,亦由你统筹安排,协同实施!”
周墨激动得浑身颤抖,深深一揖到底:
“周墨定不负寨主、军师所托!”
草棚外,阳光正好。
工匠们吆喝着号子,抬着巨大的梁木走向初具轮廓的格物院主楼。
这里,将是汇聚才智、改良器物、创造未来的地方。
张石头和周墨,这两个原本挣扎在乱世底层的普通人,因为一块悬赏榜,踏上了截然不同的人生轨迹。
而他们的智慧,将化为滋养这片土地、强健均安根基的养分。
黄昏,重修后的观星台上夜风渐起。
龚毅(淬锋)放下手中的窥筒(望远镜),揉了揉酸涩的眼睛。
连续数夜观测推演,玉衡子留下的星图轨迹已在他脑海中勾勒出清晰的脉络。
他摊开一卷新的皮纸,提笔蘸墨,开始绘制一幅更精确、更庞大的星象运行图,重点标注着九星连珠的轨迹交汇点。
脚步声自身后响起,是陈雪(揽星)。她端着一碗还冒着热气的羹汤,放在石案上。
“孙妙手配的安神羹,趁热喝。”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龚毅(淬锋)放下笔,端起碗。
温热的羹汤顺着喉咙滑下,带着草药的微苦回甘,驱散了夜风的寒意和观测的疲惫。
“劝学堂今日开了‘算科’。”
陈雪(揽星)走到巨大的青铜浑天仪旁,指尖拂过冰冷的刻度。
“教的是均安通宝的兑换、田亩的丈量、粮赋的摊算。孩子们学得很起劲。”
龚毅(淬锋)抬眼看她:
“格物兴技,劝学明理。根基之固,莫过于此。”
“是啊。”
陈雪(揽星)望向台下灯火渐次亮起的城池。
“张石头在石骨坡带着人挖沟埋肥,周墨领着工匠满山砍竹子做水管。通海市的悬赏榜前,天天有人围着琢磨。劝学堂里的读书声……听着让人心安。”
她的目光落在龚毅(淬锋)绘制的星图上,那复杂的轨迹最终指向三百余天后的那个交点:
“玉衡子前辈穷尽心力推演天机,为的是守护此界。
而我们此刻所做的一切——让农夫有地种,让工匠有用武之地,让孩子有书读,让才智得其所——又何尝不是在守护?”
龚毅(淬锋)顺着她的目光,也看向那浩瀚星图。星辰亘古运转,自有其道。
而人间的道,便是脚下这正在苏醒的土地,是学堂里的读书声,是工匠手中的斧凿,是农夫犁开的田垄,是商人流通的货殖。
这些细微、具体、充满烟火气的努力,汇聚成河,便是玉衡子所说的“气运”,是抵御一切未知风浪最坚实的堤坝。
“心锚已铸,气运渐聚。”
龚毅(淬锋)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如同星台基石。
“只待天时。”
夜风穿过观星台,带着初春草木萌动的气息。
脚下的临渊城,灯火如星罗棋布,每一盏灯下,都是一个正在为新生而努力的故事。
建基固本,兴文重教,这无声的耕耘,远比金戈铁马更动人心魄。
也更能通向那个他们共同期盼的、“均沾安泰”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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