窥月

　　两人不知睡了多久后，李逢月从尹陌怀中醒了过来。她向来有每日卯时便起来练功的习惯，密室中虽不知日夜，但可以推测此时应为卯时。

　　李逢月微微抬头，看着尹陌的脸，听到她均匀的呼吸声，不由得微微一笑。她晚上经常失眠，每每只能靠修习若水诀强行压住各种杂念，昨晚却睡得出奇的好，一夜无梦，心安如石。

　　若是以后也能这般就好了。

　　她这么一想，心中起念，见尹陌还睡着，又想去碰碰她的睫毛，摸摸她的鼻子，尹陌被她摸得眉毛微微一皱，睫毛动了动，霎时醒了过来，二人近在咫尺，四目相对，不由得都是一怔。

　　“啊……我……我看到你脸上好像落了个蚊子，怕它咬你，所以帮你赶走了。”李逢月见尹陌忽地醒来，脸上一红，结结巴巴地找了个借口。

　　尹陌看着她手足无措的样子，不由得想逗逗她，微微一笑：“原来李小姐也这么贪玩，眉毛和鼻子都玩过了，不如，你再玩玩我的其他地方。”

　　“尹陌，你取笑我。”李逢月被她说得更是害羞，耳根也红了，脑子里似乎又想到了其他不该想的地方。

　　尹陌知她脸皮薄，所以只是一笑，没有再说下去。说来也怪，她与李逢月相处得越久，便越发现这人的可爱。

　　最开始认识的她温柔端庄，哪怕是素不相识的人，也尽心尽力地帮忙；

　　后来见她夜游拜母，知她内心的不安与彷徨；

　　之后见她在及笄礼上从容自若地说自己不愿嫁人，知她温柔外表下的坚定；

　　前天见她宁愿玉石俱焚也要杀容五，知她冷静自持下的执着疯狂；如今又见她这般害羞和偷偷的调皮，才看到了一个十八岁少女应有的活泼模样。

　　而十八岁的她，若非背负了太多，本就该如此的。

　　“尹陌，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李逢月见她一直盯着自己，不由问道。

　　尹陌笑道：“自然是因为你好看。李逢月，以后在我面前，不必再拘束，你想怎么玩都可以。”

　　“你……”李逢月听到她这么说，不由得一怔，尹陌这是什么意思？

　　“我师父说，朋友就是这样的，不必在对方面前戴面具，你是什么样子，想做什么事情，只管做就是。”

　　她的这个回答，让李逢月顿时恢复了冷静，原来是这个意思。

　　“我记得你是每日卯时就起的，如今这密室不见天光，也不知外面如何了，幸好这里还有几根蜡烛足以照明，既然都醒了，不如今日再找找，看看这房中是否有可以出去的线索。”尹陌对李逢月道。

　　李逢月点点头，二人收起玩闹的心思，继续在屋中寻找。

　　在寻找过程中，尹陌忽地发现，床头左角的某处似乎比其他地方要高一些。她将褥子掀开来，发现那里竟然藏着一个巧妙的机关匣子，上面是七把大小不一的金锁，纯金质地，坚固异常，且嵌入了木床之中，难以拿出来。

　　“这是施明夙在二十岁那年的偃师大赛上设计出的七巧北斗金匣，除了她之外，整个神机山庄都没有人能打开。之后还找过不可思议堂的人来试，也是无人能解，施明夙也正是凭此金匣，获得了“金手偃师”之称。

　　这匣子既这般精巧，又放在床头，想必对她来说很重要，只是若要解开，着实要费一番功夫。”李逢月看着匣子，脸上露出愁容。

　　尹陌见她如此，笑道：“李小姐可是需要我的夸奖才有动力？放心，我绝对相信你。”

　　“你何时变得这般油嘴滑舌了？”李逢月听到她这么说，不由笑道。

　　“就在刚刚你摸我鼻子的时候，李逢月，我虽然看着性子冷，但也是个人，就像你平时看着那么端庄也会有调皮的时候，我为何不能与你开开玩笑？”尹陌又笑道。

　　“那好，以后你只准在我面前开这种玩笑，不许对别人这般笑，也不许说这样的话。”李逢月道。

　　“遵命。”尹陌说完，嘴角悄然一弯，李逢月又在对她耍小性子了，可越是这般，就越讨人喜欢。

　　不过，经两人这么一开玩笑后，李逢月心中的愁绪确实消去不少。

　　她开始专心致志地研究起金匣上的七把锁，这锁是按北斗七星的位置排列的，也不知施明夙用了何等才思，竟能让这锁显现出如今的时辰。

　　她习惯卯时才起，这七星的排列位置刚好便与之对应，七锁之间均有无数咬合在一起的小齿轮和转珠，要制作这么一个匣子，至少需三年时间不可。

　　李逢月拨动着上面星星的位置，如果说这锁有与之对应的钥匙，那么应该是施明夙想要记下的某一天。她于是试了试施明夙的生辰、第一次夺魁的时候、被封为金手偃师的那一天、甚至是离开神机山庄的那天，可都不对。

　　尹陌见她神色，安慰道：“一时解不出来也没关系，慢慢来，我们再想想，对于施明夙而言，有什么人或事是比较特别的。比如这满山的蝴蝶兰，她的亲近之人有哪些。实在不行，大不了我们把这密室砸出一个洞来，总会有办法的。”

　　李逢月听到这话，忽地想起了什么：“对，蝴蝶兰，施明夙为什么也会喜欢蓝色蝴蝶兰？这是我娘闺中时最爱的花，当年她说自己跟苏姨最喜欢在兰花丛里习武和跳舞，还自创了一套蝴蝶剑舞。

　　不过后来她嫁给父亲，两人因一枝细叶寒兰定情，她最喜欢的兰花便成了细叶寒兰。兰花，对了，苏姨也很喜欢蝴蝶兰，她又是施明夙的嫂子，二人有交集，莫非是她？”

　　李逢月说到这里，顿时眼前一亮，试了试苏卿雨的生辰，可依旧不对。而就在此时，她脑海中忽然冒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试了试苏卿雨嫁入神机山庄的那一天，盒子竟然应声而开。

　　“这……居然是这天。”李逢月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测，可盒子却又清清楚楚地开在了她面前。

　　打开盒子一看，里面放着三本札记，第一本的封皮上没写任何东西，看上去非常旧，封皮都已经泛黄，摸上去仿佛只要稍微用力就会碎掉一般，满满的写了一本；

　　第二本上写着《神机要略》四个字，封皮稍微新一些，似乎只写了一半；第三本写着《无邪诀》三个字，比前面两本都薄，封皮最新。

　　尹陌和李逢月打开第一本札记，却被第一句话一怔。

　　【景和十五年三月初九，第一次见苏卿雨，蝴蝶兰下，新衣蹁跹，一见难忘，为之钟情。】

　　“这是……施明夙竟当真喜欢上了自己的嫂子。”李逢月看到这句话，顿时明白过来，她之前的猜测果然是对的。

　　二人继续往下看去，而关于施明夙的一切，也随着这一段段札记，终于在她们面前清晰了起来。

　　【她是我新入门的嫂嫂，我怎能对她动情？】

　　【原来你嫁进神机山庄，不过是被家族所迫，曾经的龙城双姝，血夜蔷薇，不该被困在这里的。你应该像蝴蝶一样自由自在，如果我为你再打造一个万花谷，你是不是就会多笑笑？】

　　【苏卿雨，谁都不知道，我在你的门外站了一夜，像哥哥这样的人，着实配不上你。】

　　【苏卿雨，我要离你更近一些，把你的心抓过来，放在我这里。】

　　【思无邪酒楼，苏卿雨说，她喜欢的男子是个和尚，写得一手好字，在这江湖上行走，自然也要功夫甚佳，做个盖世英雄。我问她是谁，她说那人早就死了，那好，我就去做这个和尚。】

　　【我离开神机山庄了，苏卿雨，等我成为你想要的意中人。】

　　……

　　【五年了，我终于回到了神机山庄，谁也没有认出来，施无邪就是施明夙。

　　可就在我以为，全天下人都仰慕的狂笔僧施无邪会被苏卿雨喜欢时，我看到苏卿雨抱着一张画像在哭，哭得像是死掉一样，我从未见她用那种眼神看过谁。画像上是她的闺中密友沈兰兮，而就在三天前，沈兰兮离开了人世。

　　此时我才知道，苏卿雨不是不喜欢女子，只是不喜欢我而已。】

　　【与苏卿雨的最后一次见面，她已经不记得我。我问她，为什么要说当初喜欢的人是个和尚。她想了好久好久才记起来，说那次她不过是刚好看到了一幅智永和尚的画像，随口说说而已，而我却当了真，误了一生。但其实，我的一生，从见她的第一眼起，就已经误了。】

　　【因她一句喜欢和尚的玩笑话，我便愿做一辈子的和尚。可她却不曾回头看过我一眼，哪怕一眼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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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湖这么大，我却觉得好冷，不如找个僻静处，了此一生吧。狗丫也是傻，硬是要跟着我，不过我给她想了个很好听的名字，叫施念，思念，我还是忘不了她。】

　　【蝴蝶兰又开了，可我再也没有见过她。】

　　【本来我想，在蝴蝶谷的这几年，静下心来好好再将机关术拾起来，写一本小小的书，让世人看看机关术有多么了不起。可天不等人，才写到一半便吐血了，人真是没用啊，早知道，那五年就不那么拼命了。】

　　【若是有后人来到此谷，能打开此匣者，便可做我的传人。《神机要略》虽只写了一半，却是我毕生心血；若是同为习武者，研习《无邪诀》亦必有所益，但若着实无人可开，那便说明，无人有资格做我的徒弟。我施明夙狂了一辈子，最后也得有这点狂气。】

　　【施明夙绝笔】（札记的最后一页，夹着一朵枯萎的蝴蝶兰，以及一朵蔷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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