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给我闻闻

　　来、吗？
　　急转直下的情况延伸出了一个谁也没想到的发展，男人语气平静得仿佛粉笔无意间在黑板上刮出的刺耳声响，偏偏这个声响又充满了暧昧的暗示。
　　有时候脑海中的想象是快过一切本能反应的，陈劭珣不清醒的脑子里骤然飘过了某个画面：那个画面里有自己的背影，像那个男人一样，只是很奇怪地，跪在地上的男孩竟和时尔调换。陈劭珣猛地打了个哆嗦，回过神来他看自己被时尔握住的手腕，如同那天台风暴雨，他在红灯前拉住心急如焚，手足无措的时尔。
　　此刻时尔和那天一样，拉住了僵在原地的他。
　　陈劭珣再度看向那个那个被揪着头发的男孩，他似乎又在打量陈劭珣，看着他的眼神里好像带着令人疯狂的躁动。那股力推着陈劭珣，好像要陈劭珣不顾一切地站出来，为他出头。
　　陈劭珣甩掉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他将手机塞进时尔的手里，重新挡在时尔的面前。
　　这几个人既然说见过自己，说明肯定是他们学校里的学生。认识自己不稀奇，他经常到处刷脸，和不少人都多少有点情分。有人也爱叫他处理些麻烦事，可说实话，大多他只需要刷个脸就行了，从见过这个阵仗。
　　陈劭珣虽然自己学习一般，但天然还有种学历崇拜，觉得自己算是调皮捣蛋的坏孩子了。至于更坏的，他没想象过，也没和那种人交往过，以前也最多只从爸爸妈妈的嘴里听说过谁谁家的孩子比较混账，那时候不以为意，还以为很远，结果竟然就在这个他充满滤镜的学校里。
　　酒好像还没有完全醒，一侧的头突然作痛起来。陈劭珣双臂展开，做了个都稍安勿躁的手势。
　　但无论如何眼前的是谁，他都绝不可能袖手旁观。
　　“行，既然你们也是我们学校的学生，我可以不报警。但你现在放开他，我们各自该回宾馆宾馆，就当这件事没发生过。”
　　时尔皱起眉头，这事不对劲，一般人被撞破了，正常人该收手收手，哪个神经病不仅不想躲还会要求路人一起加入？而且他们真的想做这种事情，今天这种情况甚至不用出来，找个房间聚一起反而更容易。
　　除非就是有恃无恐，特地在外面找刺激呢？
　　常人畏手畏脚，瞻前顾后，是忧虑不确定性，忧虑承担不起的风险。但陈劭珣是有人兜底的傻瓜，所以他天然乐观，想象不到后果，不会多想，不会害怕，也不会有所谓。时尔看着陈劭珣的后背，不由得想：今天可能并不像陈劭珣以前那样，随随便便就能出得了头那么简单了。
　　果然，对面几个人互相看了对方一眼，都笑了起来，最中间的男人从边上人的手里接过香烟叼在嘴里，表情看起来是真心实意地在开心。他说：
　　“我不听会怎样？”
　　陈劭珣说：“那我们就只能现在报警找老师来了。”
　　“哈哈。”他们几个人都笑够了，看陈劭珣的眼神像是把他当在外面受了委屈就会哭着说回家告诉妈妈的怂包。那个男人又向后揪了揪男孩的头发：“原也，他还是说要报警叫老师呢，你怎么说？”
　　叫原也的男孩立刻作痛湿了眼眶，他本能地掰了一把他的手指，有些娇气地避重就轻道：“...疼，放手！”
　　杨晋生送了点力说：“回答他的问题。”
　　原也有点避重就轻地说：“回答什么？”
　　刚刚还又哭又闹又撒娇的小子现在竟然又装起了傻，杨晋生眯起眼睛，看穿了他的心思，颇为不耐烦地从后面掐住了他的脖颈问：
　　“老实点，别动歪心思。你告诉他，我们是不是在一起玩？”
　　“你都这样了...”
　　“回答！”
　　“.......”原也的眼睛瞟着陈劭珣，含混不清地说：“...嗯。”
　　“听到了吗。”杨晋生接受了身边递过来的火，他弹着烟灰，明显不是第一回解决这种不知天高地厚地厚的傻叼了，很轻飘地对陈劭珣说：“想告就告去呗。你就跟警察说，晚上走夜路见到人多吓坏了，让警察叔叔把我们都抓起来。不过我就奇怪了，你这个点想妈妈不好好在不好好在被窝里吃奶，跑出来跟个男的藏在巷子里干嘛呢？”
　　边上的其他人立刻嘲笑出了声，陈劭珣还没说话，时尔冰冷的话音就已经破空而至：
　　“你嘴巴放干净点。”
　　他这句很凶，是正儿八经地生气了。陈劭珣愣了一下，有点急着将时尔将身后藏，杨晋生瞧了他们一眼，嗤笑一声，摆摆手，他用一条腿压住原也的后背，勾着他的脖子让贴在自己的腰前，就像是摸宠物那样摸着他的脑袋。
　　“你对谁说话呢？你们这种爱多管闲事的傻叼我见多了，他是勾引你了还是怎么的，和你有什么关系？你就这么愿意给他当枪使？行，礼尚往来，我也给你们两个选择。要么我们就互相当做没看过，你们干你们的，我们干我们的，等结束了一起回去，你们也别动什么歪心思败我们兴致，我们还能一起吃个饭，就当交个朋友。要么，你们就过来一起玩，我们可以多加两个人。”
　　杨晋生说着，又拍了拍原也的脸，压着他的背又将他的脸离自己的裤子更近一点：“这小子就喜欢你这款的，但是，那个戴眼镜的不行，但长的还可以，如果他也想玩，就叫他过来跪着。”
　　杨晋生话说得露骨，边上那群流里流气的混混嘻嘻哈哈地笑着，瞟着陈劭珣背后的时尔，吹了个响亮的口哨，轻佻地对他勾了勾手指。
　　陈劭珣后退了一步，时尔的眼镜磕到了他的后背。极近的距离之下他像是靠在了陈劭珣的后背，仰头就能望到他圆圆的后脑勺。陈劭珣身上的气味一直是好闻的，那时候，时尔竟然还能抽出空来发呆。
　　陈劭珣藏在背后的手握成了拳头，非常肯定地告诉他：
　　“不可能，你想都不要想。”
　　陈劭珣身体不差，硬跑是肯定可以跑出去的，但要他打架就是花瓶架子，长这么大连鱼都没杀过一条，他怎么敢对活人动手？
　　连时尔抬个手吓吓他他下意识的反应都是捂住脑袋，就这样一个日子过到现在顺风顺水，以为能用爱和沟通感化一切的乖宝宝，见过这种仗势欺人的混蛋吗？
　　如果这次被反过来欺负，他以后还敢为别人出头吗？
　　“那怎么办呢？”杨晋生顺着他的话，摊开手：“那我就只能保证，你们以后在学校里会很麻烦喽。”
　　“哈哈，生哥，你可别吓他了，他都怂成那样了。”
　　在边上不遗余力地嘲弄声中，一直没反应的原也忽然叫道：
　　“够了，我不玩了!”
　　他一下子起身，杨晋生刚才泄了劲没反应过来，被他一滚身溜了出去，手都快抓到陈劭珣衣角了，陈劭珣反应很快，立马扶住了男孩。尽管边上已经有人机灵去掰原也的肩膀，还有人围上伸手扒陈劭珣，可原也竟然敢当着这么多人给他甩脸色，杨晋生稳住身形后的神色还是变得森然可怖：
　　“你想死吗原也？滚回来。”
　　拉扯中原也的声音越来越大：“我不。我早说了我不想和你再继续下去了，是你一直阴魂不散地缠着我，一直听不懂人话！你，你的朋友，我谁都不感兴趣，我也不想再和你们这帮人扯上关系！我说得够清楚了吗？”
　　别说是找面子了，现在比面子更重要的东西好像也一去不复返了。杨晋生嘴里有了血腥味，几乎是吼道：
　　“你再说一遍！”
　　“说就说，我说我、不、需、要、你、了！我不要你了！”原也弯着腰死死抱住陈劭珣的手臂，姿态低得几乎是要埋在他怀里。他又抬头看陈劭珣，眼窝已经湿了，张着嘴无措得有些可怜，急切道：
　　“帮帮我，求你，我好害怕。”
　　“......”额角的青筋猛地一跳，陈劭珣的动作大了起来，他推脱的力气很大，和陈劭珣这种精养出来的大玉白菜不一样，那几个歪瓜裂枣的瘦猴毫无准备，被他推搡得一个趔趄。这个年纪最容易激动，被看不起的怂包撞成这样，几个人顿时上头了，撸起袖子：“你他大爷的找死...”
　　话还没说完，陈劭珣就将他一把将抵在了墙上，对着原也喊道：“你先走！”
　　说话间四五个人一齐扑了上来，一人一边钳住他的胳膊和腰，还有人照着他的脑袋往下摁，皮肉被撕扯的疼痛传来，闷热的空气里他感觉到头晕恶心。说真的，陈劭珣觉得这些又蠢又荒唐，像小学生掐架一样，他不想和他们打。那时候陈劭珣被摁着脑袋，眼前只有一双又一双的颜色各异的鞋子，他在这些鞋子里想：
　　可是时尔呢，时尔人在哪里？
　　可是时尔也应该，需要他...
　　身上的力道忽然轻了，耳边有痛呼声，陈劭珣看到刚刚还扒着自己的人捂住了眼睛和鼻子，几步之外的原也的神情有些迟疑，但眼里毫不遮掩地闪烁着兴奋的光。
　　时尔硬生生用膝盖顶开了一条路，他用来握笔的，那么细的手腕，用起力来皮肉崩紧，好像只能看到突起的骨节。他顺手扶了一下眼镜，曲起肘弯直击对方面门。摊开的掌心抵着陈劭珣的后背，用力将他向前推去。
　　陈劭珣回过头，可他看向时尔的表情除了诧异，还有一瞬间的扭曲，诡异得不像是那个平时总是笑眯眯，带着像刚烤出来的蓬松小面包一样幸福柔软的表情的陈劭珣。
　　杨晋生一掌别过了他的后脑勺，时尔太轻了，脑门重重地砸在了旁边凸起的石墙上，尖锐的石子刮破他的皮肤，血带着热气争先恐后地顺着脑门往外涌，沿着脸庞和唇珠淌下，显得那张脸更加苍白。时尔下意识舔过嘴角，就这样和着口水，咽下了一大口自己的鲜血。
　　眼镜咣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那一刻血涌到了陈劭珣的脑门，额角的青筋一跳一跳，他看到的却是时尔表情都没有变一下，他猛地俯身抓过地上的眼镜，顺势用自己的身体撞向杨晋生，和他一起翻滚着摔在地上。接着，像是感受不到痛般，一刻也不停地爬起，用膝盖抵住杨晋生的肚子，一拳锤向他的脸。
　　“你们在干什么！”
　　伴随着熟悉的声音，闷热的空气被一刀劈开，但那其实都是陈劭珣的错觉，不过是其他学生被结伴赶来的老师震慑从陈劭珣身边让开了而已。时尔的胸口细微地颤抖着，表情会牵动伤口，所以他眼睛也闭不上，只是勉力撑着一边被血濡湿的睫毛，停下了手。
　　陈劭珣要去扶时尔，却被一个人抓住，是原也贴着他的左手边，借着他的肩膀挡住了脸。陈劭珣回过头，看到巷子口有一个高瘦的男学生站在老师的背后，正是他叫来的老师，幽深的目光远远地落在了原也的后背上。
　　他听见原也鼻尖的叹息声，抓着他的手更加用力了，却被陈劭珣握住，向下，轻轻地推开：
　　“你让一下。”
　　周夫春快步走上前，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好半天才认出，几步外那个和别人在地上撕打到头破血流的学生是自己的得意门生，是那个沉默寡言，安安分分，只会一心一意学习的时尔。
　　“孙老师，麻烦你先把其他这几个人学生带回去。”看着陈劭珣将时尔拉到肩膀上，周夫春深深皱起了眉头，他强行压下心底的火气：
　　“我先带学生去一趟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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