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尘坠雨

　　那几天过得实在不像话，后来几周里周垚哪怕穿戴整齐，但只要一见到宋秉声便本能地小腹发麻，两股战战。

　　这天宋秉声来顺颂视察交流，刚进周垚办公室没几秒就拉上了百叶窗。

　　“这么机密吗？”

　　“把上周那份EIT的文件给我看看。”汪毅打断组员的感叹，自己却也不由朝那儿多看了几眼。

　　办公室里，宋秉声戴着戒指的手不停滑动，周垚全靠背后的书桌稳住身形。

　　“还没想好？”宋秉声亲他的耳垂。

　　“什么？”

　　宋秉声手上的动作重了一分：“是你搬过来还是我搬过去？”

　　周垚有奶奶需要照顾，上次之后两人除了上下班短暂的接送就没怎么见面。

　　久别重逢，故人再得，正是你侬我侬的时候。

　　“……慢点，”周垚仰头喘气，“我和奶奶说了，她想……见见你。”

　　宋秉声动作一顿，望着周垚泛起热潮的眼睛，乌黑发亮，水光潋滟。

　　宋秉声想起很久之前他们在游轮上见到的海。

　　“什么时候？”宋秉声问道。

　　“这周六，下午三点我来接你。”

　　宋秉声吻着周垚的唇，拉出细长的银丝：“好。”

　　沉默半晌，办公室里只剩周垚压抑的喘息声：“改天你也去见见我爸妈吧。”

　　周垚眼睛有一瞬间失焦，脑子随之空了好久。

　　宋秉声其实早和宋晋城提过这事，当时宋晋城气得要拿烟灰缸砸他，被徐沁拦下来后也不愿听宋秉声多说一个字，让他滚蛋。

　　宋秉声与他僵持片刻：“我只是告诉你一声，不管你接不接受，我和他已经订婚了。”

　　宋晋城挣开徐沁的手，猛然把烟灰缸摔在地上：“逆子，给老子滚！”

　　他原本不想宋晋城见到周垚，可他不得不防备周垚生成他们不过玩玩的错觉。

　　不是所有的爱情都能得到亲朋好友的祝福，宋秉声能给的，只有他的全部，只属于宋秉声，而非宋家与宋氏。

　　他要周垚接受他的贫瘠，也接受他给予的财富，快乐，安康，幸福……

　　宋秉声扶着周垚后颈的头发，想着：你要是个小小的能随身带着的东西就好了。

　　“我爸说话不会好听，到时候你们见一面就好，但凡有一点不舒服，我们立刻就走。”

　　周垚重重点头，注视宋秉声的眼睛，像忽逢春至，暖意消解了所以疑虑与担忧，他们是山野间随意奔跑的河水，互为一体。

　　周六下午，周垚领着提着大包小包的宋秉声到了小区。

　　“周垚，你先说清楚，要是你奶奶不同意，你打算怎么办？”宋秉声整整领带，在临进门的时候拉住周垚。

　　周垚拍拍他的手：“放心，我奶奶不会不同意的。”他想了想，还是补充道：“要是她不同意，那只好委屈宋总做个地下情人了。”

　　宋秉声在他腰上掐了一把，随后站在门前定神——他经历过的谈判数不胜数，纵使是单方面的审查与考核，他也从不落人下风，可这次不一样，这次……算了，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他叩门，在门缓缓打开的一瞬，忽然觉得心跳得有些紧。

　　周汝芳看着眼前的两个人，一个周垚，一个穿着简单，却气宇轩昂的人。

　　她忽然明白了什么，暗骂周垚不争气。

　　她眼神示意周垚：“家里没醋了，你去买点，记得去远点的超市，别急着回来。”

　　话一定要说这么明白吗？

　　周垚苦笑，迟疑一会儿还是答应了，于是剩宋秉声和周汝芳两个人在沙发上沉默。

　　宋秉声率先开口：“奶奶好，我是周垚的男朋友，我叫宋秉声。”

　　周汝芳点头：“周垚和我说过，你们大学就有一段吧。”

　　所以周垚承认那时候他们是在谈恋爱了？

　　宋秉声还要确认一遍：“对，是……周垚告诉您的吗？”

　　周汝芳拜拜手，眼神中泛起酸涩，其中一半都是对周垚的心疼：“我以前生过一场病，需要很多钱，我知道周垚一个人是凑不了那么多钱的，他跟我说他有钱，能治的时候我就知道他遇上贵人了。”

　　宋秉声暗忖：好啊，周垚就一直觉得自己当初是单纯包养他是吧，很好。

　　周汝芳正色道：“宋总，你是他的贵人。”

　　“哎，”周汝芳叹了口气，“我说话直，宋总别生气，我们周垚从小成绩不差，大学念的是全国顶尖的大学，工作后也算得上是企业高层，我知道你们之间差距很大，你家里情况比周垚好，见识比周垚广，可是单轮周垚这个人，他哪哪都不比你差。”

　　“他喜欢你，我也希望你喜欢他，更重要的是尊重他。”

　　她也可以告诉宋秉声周垚从小没爹没妈，上学时候被人欺负，工作前几年甚至喝酒喝到医院去了……可她不能，周垚和他之间本身就不可能平等，她要给周垚撑住场子。

　　“奶奶放心，”宋秉声回答的很郑重，“大学时候我们就在一起过，他那时候不愿意承认我们的关系，后来再碰上，我总在他身边刷存在感，好不容易才追上他，我不舍得他委屈。”

　　周汝芳大概是没料到宋秉声会这么回答，眉眼间有些怀疑与震惊。

　　“周垚私下里待人接物都不算主动，你只要对他好，他就一定不会辜负你。”

　　宋秉声笑了一声，似乎想起了高兴的事：“是，他……很可爱。”

　　“还有一件事，你们的事你父母知道吗？”

　　你父母同意吗？如果不同意，难道要周垚做不见天日的地下情人？

　　“我和我们父母早就分家了，我的事和他们关系不大，当然我会通知他们，也会带周垚去见他们，以我伴侣的身份。”

　　…………

　　周垚买了醋，在楼下的小花坛又转了半天，估摸着时间差不多，才再次上楼。

　　奶奶在看电视，大概是黄梅戏，咿咿呀呀，周垚听不太懂。

　　宋秉声……周垚视线偏转，宋秉声……在做饭？

　　周垚还能依稀回忆起当初宋秉声做的面和粥，真是……一言难尽。

　　周垚磨蹭到周汝芳身边，刚想问问她和宋秉声聊得怎么样，就被她一碰胳膊：“帮小宋做饭去。

　　小宋？

　　看来聊得很好，周垚明晃晃地笑起来：“好勒！”

　　但宋秉声那边也不需要他帮什么忙，他一个人在厨房反而如鱼得水。

　　曾经熬个粥都熬不好的人，现在竟在厨房游刃有余。

　　“你……什么时候会做饭了？”

　　宋秉声手下不停：“在佳国工作的时候琢磨了一下，手艺还过得去。”

　　看着宋秉声在厨房忙碌的身影，听着黄梅戏的曲调，周垚如同海上漂泊已久，终于踏上岸。脚下是混着砂石的泥土，传递出地球千万年累积的厚度。

　　他亲了宋秉声一口：“谢谢你。”

　　宋秉声回吻他：“嗯？”

　　你我之间，不用说谢谢。

　　周垚笑了声，窗外的风吹了很久。

　　等宋秉声的菜端上桌，周垚心中感慨：这哪里是过得去啊，简直能去开店了。

　　莫名地周垚心里涌上一抹心疼，孤身闯荡，怎么会不辛苦——他和宋秉声都是。

　　他们一边吃饭，一边闲聊，聊着聊着，周垚想起来他还有正事要干：“奶奶，今天天色也不早了，要不就让宋秉声在我们这儿住一晚？”

　　宋秉声同样殷切地望着周汝芳。

　　“这个没问题，”周汝芳说，“那以后呢，你们怎么打算？”

　　这才是正事。

　　宋秉声和周垚对视一眼，开口：“我们想的是买两层房子，您住一层，我们住一层，这样既方便照顾您，也不会太打扰您。”

　　周汝芳微微摇头：“我在这儿住惯了，不想挪窝了，你们不用管我，我身子骨还硬朗。”

　　周垚关切的神情尽数落在宋秉声眼里：“那我们就在附近住着，反正这个小区离我们俩的公司都不远，相互之间也有个照应。”

　　周汝芳看着周垚热切的眼睛，笑着摇摇头：“好好好，我答应了，你们好好把日子过好就成！”

　　宋秉声的日子过得不能再好了。

　　晚上，宋秉声躺在周垚床上，浑身上下都裹满周垚沐浴露的气息，而周垚扶着床头，行动得异常梗塞。

　　明明已经到了极限，宋秉声却不让周垚如愿，两只戴着戒指的手碰撞在一起，发出脆响。

　　“别……”

　　宋秉声往上动作：“你好好回忆回忆，你上大学的时候我们是什么关系。”

　　分明是宋秉声说的平等交易，平等的权利和义务，现在他自己不认账，却要周垚吃这个苦。

　　周垚实在坚持不住：“恋爱……关系。”

　　他的全身都红透了，尤其是宋秉声咬过的耳朵。

　　“哦？这怎么说？”宋秉声一脸坏笑。

　　周垚腰一软，倒在宋秉声身上：“我……一直，一直当你是男朋友，现……在，现在是……未婚夫。”

　　他爱听什么就说什么吧，周垚早已神志不清，只能模模糊糊地看见一个宋秉声——他在笑。

　　真可恶。

　　宋秉声松手了，在听到“未婚夫”的那一刹。

　　夜华如水，窗前波光粼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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