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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生路霉周努遭劫难
婴齐起身摊开双手,又无奈道:"诸位娘子们莫不是忘了,我可是因学识太低,见识浅薄差点被学宫除名撵出去的。到了禹杭上了半年学,先生便委婉同娘讲,让她领我回去自个儿教。只怕我肚子里那点墨水,不如娘子们。"
金福笑得最大声:"是了,少主是家主们教大的,正经学堂没去过几年。第一次出海时,她还是扎双髻的矮丫头。束着两条发带,温家主念一句,她问一句,过后才肯背。温家主带孩子倒是有耐心,又是再温和不过的人。"
万寿也道:"我常去找我们赵娘子,少主那时总由娘子带着看书。那时粲女公子也在,字写得极其板正。难为粲女公子,外头学堂了了,回来跟着练字。"
糗事一件一件翻出来,婴齐陪着她们笑闹。半时辰换一次班,新去的又把原站岗的人招呼到屋里来吃茶说笑。婴齐把火盆烧得更旺,众人围坐着,从天南讲到地北,无一丝倦意。
接下来的两月,风起雨来的,好在平安靠岸。船上各人衣物分装好,由人看着,付了钱被年迈的妈妈们领了去。
十穗同鱼潜闲逛,英粲跟在婴齐身边,跑完铺子拜访供应商,送礼、采买、比较货物等等,累个半死。
好在可以歇在客栈里,虽有抱怨,却从头跟到尾。待婴齐安排妥当一切,已是又过三月。时间一晃,又到熟秋。此地偏僻,花束果子却不少,船上的人简单办了场赏花宴。
用过饭,婴齐让准备好后日启程回家,都是祖上就传下来的生意,没有哪一方作伪心怀不轨,一切都十分顺利。
有一家铺子做得烧饼十分合英粲口味,她在宴上没用多少饭食,留着肚子要塞几个进去。
婴齐陪她去买了一筐,出了巷子碰到个乞丐。他身上脏污,靠着墙不知睡了没睡,看不清脸面。婴齐怕他身上带着病,制止要上前递饼的英粲:"扔他身边去,别叫他抓了你。"
英粲道:"这不是打发叫花子么?"
说罢才回过味儿来,这人就是叫花子。只得将手里的饼扔他身上几个,乞丐被砸醒,看到是饼捡起来狂吃。怕他噎死造孽,婴齐从旁边小摊上花十个钱买了茶水,并叫小二端过去。
突如其来的馈赠让乞丐不知说什么好,跪着砰砰磕了几个头。英粲使劲瞧着他模样,看一眼他又瞧一眼婴齐。
婴齐被她眼神看得发毛:"你做什么?难不成他是我兄弟?"
英粲惊惧点头。
婴齐怔住。
吸了口凉气后,婴齐命道:"抬起头来。"
周努呆呆傻傻听从指令,迷茫得漏出脸来,挂着十分刻意讨好的笑给人看。
怕弄错了,婴齐用小贩的烧火棍将周努脸上的发依次挑开,彻底漏出一张并不十分熟悉,但绝不会错认的脸。
望向英粲,婴齐道:"亲娘诶,是我们的兄弟。"
英粲频频点头:"这可如何是好,怎么就成了花子?"
婴齐道:"可不能留在这里,冬季一到他只能等死,带回去吧。"
虽是亲哥,也怕他身上带着病,婴齐向过往人群中喊到:"可有愿相助之人,我必重金酬报。"
讨金观她多时,此刻听声,忙不迭从人群中抓着三个兄弟赶来:"愿为女公子效劳。"
婴齐按人头付过钱,让他带上周努,与自己一道走:"你们且离我二人远些,能跟上就成,别碰到我们。"
英粲小声道:"造孽呵,你可少说两句吧,那是你亲哥。"
婴齐道:"也是你亲哥,再说他听不见,意识不清楚,估计被磋磨了。要识事,看见你我早开口求救。看他那样子,吃了不少苦吧。"
英粲怜悯道:"再蠢的人也能看出,带回去好不好看造化吧。"
婴齐忽想到什么,转身面向讨金:"你眼熟得很,为我做过事?"
讨金忙道:"风沙那样大,难为女公子记得。"
婴齐被点醒:"原是雍凉,你们这队伍却少了几个人,海面不好走?"
讨金道:"托女公子的福,我们兄弟四人一个不少,是挖不倒金子和他们分开讨生活了。如今也巧,竟还能碰上您。"
婴齐见他们个个身健体强,脸上却有抑郁之色,思想道磨炼后或许能用,便有心想将他们留下:"从沙地到水海,你们跨度倒大,新东家如何?"
讨金苦笑道:"不怕女公子笑话,我们来时的船翻了,前东家不知在哪条鱼肚子里。经此一遭惜命得很,留在此处不敢上船,又不是本地人,吃尽苦头不说还没赚到两个钱。再等一位有本事的东家罢了,所以滞留到今日。"
婴齐笑道:"我的船不多你们几位,你们不怕我的船翻,尽可以来。"
英粲忽道:"船翻在海里,你们还活着,真是好命。"
夺金听言,忙笑道:"赵家的船怎么会翻,是女公子心善,我们兄弟四人必结草衔环,为女公子效命一世。"
英粲见人不理自己,看向婴齐。婴齐解释:"他们投奔的东家没用,要找新的,问我们愿不愿收呢。"
英粲带着气道:"凭什么要他们,不清不楚的碰到,谁知道是什么人?"
婴齐不避人道:"不听话丢海里就是了,咱们家还怕过半路的人么。"
讨金忙做保证:"早有投奔女公子之意,今日遇见并非偶然,听闻赵家的船来了,跟着的是少主,我们已跟了您许多日。今日投入门下,忠心可鉴。"
婴齐并不怕人不忠心,又观其可用。张氏一事过去许久,并未出一点儿风声,可见是信守承诺的。
当即又道:"你们在江湖上跑来跑去,该是见过世面的。往后就你们四人一组,为我办些事也算省力,也全了你们兄弟不分开的念头。"
讨金连连点头,婴齐见快到住所,又问:"用过饭没?"
讨金不好意思低了头,夺金续上话头:"用过了,只是钱少没吃饱,饿不死而已。女公子也见到我们多落魄了,四个人总干不够吃的。"
婴齐给了他们一把钱:"也不差这时,这样,你们吃饱了饭,把带回来的人洗干净。过后医师去看,你们派个人来回我的话,其余人跟着照顾。"
几人点头,婴齐离去,半时辰后,讨金打着饱嗝,与夺金一同来回话。英粲见状好笑,命他们奉上茶水来压一压。茶水下肚,夺金坦诚道:"许久没吃过饱饭,用饭时都没舍得喝一口茶压了我的肚子。有一顿没一顿的,哥儿几个都是敞开了肚皮吃,现下裤带还是半松的呢。女公子勿怪……"未说完又打了一嗝,又咽下接道:"女公子勿怪我们,我们饿怕了。"
婴齐道无妨:"几时到的,带回来的人可识得。"
讨金不欲废话,张口压不住打了一个长长的饱嗝,红了脸把自己所知全盘托出:"他原是周家公子身边的,初见时也似公子打扮。有一日听说得疫病,周家便把他撇下了。算来该是去年秋的事,被人欺侮太多,疯癫又痴傻。有可怜他的姐儿们送几口吃的,送几件衣裳,便活到了现在。"
婴齐呐呐:"近一年了,难怪如此。"
医师也来回话,周努只是受惊才变得如此,身上病也好治。婴齐知他不会传染给人,便带着上了船。
周努也怪,醒后见人就笑,但男子一碰,便大喊大叫。女子触碰倒不反常,乖顺得很。船上的人什么脏事没见过,都心照不宣的闭口不言。所有人初英粲外,心内十分明了。
婴齐屡次见英粲半张的口和犹豫的神色,为她解释道:"欺负他的人该是男子,救助的是女子,所以才以性别区别对待我们。"
英粲恍然大悟:"毕竟女子不会无故打人。"
婴齐笑道:"知道了也无妨,听医师所言是许多名男子曾收留过他,把他当女子压在身下。初时我便怀疑,后来问了医师才确定,他身上有的地方已经变了。"
英粲愕然,许久说不出话,最后道:"真是可怜,他明明也是贵公子的。"
婴齐道:"他能让我们碰到,也亏得是个公子。若是小姐,此刻该是被逼着生育。这家生完赁给下一家,或者这家生六个卖两个死两个,他就因是公子才逃过一劫。"
英粲已被震得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一整夜被惊得睡不着。她频繁翻身,婴齐劝道:"可怜人多得很,就算朝廷立了相关条例也不能避免,还得是靠做官的大抓。但男方大多都会以孩子不能没有母亲做借口,朝廷大概率也会将那些可怜的女子留下。要我说孩子不是不能没有母亲,也不是不能没有父亲,我见过太多哭哭啼啼的母亲和无所事事的父亲了。如果可以选择,她们应该也不想被生下来。"
英粲哽咽道:"好想她们全能逃跑成功。"
婴齐附和:"会的,总有人会去救她们。你以为咱们家的妇兵哪里来的,女户那么多是为什么,大多是我从她们的丈夫或者公婆手里买回来的。初时还哭哭啼啼,后来知道有路走谁也不愿浪费力气哭诉。女人是很能咬紧牙齿并用恨全天下的力气赚钱的,这是女人的天赋。"
她们带着恨意,在天地中行走,只为找到自己的出路。有条路走,哪个女人会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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