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诡朝纲

作者:月下泉舟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为收藏文章分类

    第三十二章


      雪,彻底封住了通惠河。

      乌篷船艰难地破开浑浊的浮冰与沉重的雪幕,孤零零地驶入京杭大运河的主脉。天地间只剩下灰白二色,两岸原本喧嚣的集镇、连绵的仓廪,此刻全被厚厚的积雪吞没,轮廓模糊,死寂无声。只有凛冽的北风,如同无形的巨鞭,在空旷的河面上肆意抽打,卷起雪沫,发出凄厉的尖啸,灌入狭窄的船舱缝隙。

      船身随着风浪剧烈摇晃,每一次颠簸都让低矮舱顶悬挂的油灯剧烈摇摆,昏黄的光晕在舱壁上疯狂跳跃,将顾凛之端坐的身影拉扯得忽长忽短,形同鬼魅。他依旧一身玄衣,靠着舱壁,膝上摊开着葛平那本血泪浸透的旧账本。指尖划过粗糙泛黄的纸页,停留在几行歪扭的字迹上:

      “……甲辰年二月廿一,运‘青盐’三百包,押运者周福、张驴儿……是夜过黑石矶,无风,水稳……”

      账本旁,是那口伤痕累累的“柒号”樟木箱。箱盖紧闭,沉默地立在舱角阴影里,如同一个守着无数亡魂的墓碑。船外风雪咆哮,舱内却只有油灯燃烧的微响和账本翻页的沙沙声,凝滞的空气里弥漫着陈年纸张、桐油与河水的腥冷气息。

      “客官,前面快到临清闸口了。”老艄公嘶哑的声音裹着风雪,从乌篷缝隙里挤进来,带着一种被严寒冻结的疲惫,“这鬼天,闸官怕是都缩在屋里烤火呢,过闸要耽搁些时辰。”

      顾凛之目光未离账本,只极轻微地颔首。临清闸,扼运河咽喉,两岸堤坝高耸,是设伏的绝地。他合上账本,随手放在樟木箱上。船舱内光线骤然被压暗了几分,他玄色的身影几乎融入角落的黑暗,只有脸上那道在雪光映照下显得格外深刻的伤痕,透着一丝刀锋般的冷硬。他调整了一下坐姿,看似随意,肩背的肌肉却在玄衣下无声绷紧,如同蓄势待发的弓弦。手,自然地垂落,虚按在身侧舱板之上,离那柄藏在暗格中的狭长军刺,仅隔一层薄板。

      乌篷船在漫天风雪中,一寸寸滑向那两座如同巨兽獠牙般从河岸伸出的高耸石闸。闸楼在风雪中只剩下一个模糊狰狞的剪影。河水在这里被挤压,流速陡然加快,裹挟着更多的浮冰,撞击着船身,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两岸的堤坝被积雪覆盖,白茫茫一片,视野所及,唯有风雪。

      就在船头堪堪要进入两闸之间的狭窄水道时——

      “嗡——!”

      一声沉闷到令人心脏骤停的弓弦震颤,撕裂了风雪的呼啸!那不是寻常箭矢的破空锐响,而是某种巨大机括力量瞬间释放、弓臂猛烈回弹挤压空气产生的、带着毁灭性重量的恐怖低鸣!

      一道模糊的、粗逾儿臂的黑影,如同从地狱深渊射出的毒牙,裹挟着刺骨寒风和死亡的气息,以肉眼难辨的速度,自左侧高耸的堤坝阴影中暴射而出!目标,直指乌篷船低矮的船舱!

      时间仿佛被冻结了一瞬。

      “咔嚓!轰——!”

      刺耳的爆裂声与木屑粉碎的巨响几乎同时炸开!那道恐怖的巨矢,带着摧枯拉朽的力量,狠狠贯入船舱侧壁!坚韧的乌篷船体,在它面前脆弱得如同纸糊。厚重的船板瞬间被撕裂出一个巨大的、边缘参差不齐的破洞,木屑混合着积雪,如同爆炸般向舱内喷溅!冰冷的河水,立刻从破洞处狂涌而入!

      油灯被剧烈的冲击波震得脱钩,砸在舱板上,“啪”地碎裂,最后一点昏黄的光彻底熄灭。船舱陷入一片黑暗和混乱的狼藉。

      “呃!”船头传来老艄公一声短促的闷哼,随即是重物落水的“噗通”声。

      顾凛之在巨矢破壁的刹那,身体已如鬼魅般向右侧船舷翻滚。冰冷的木屑擦着他的脸颊飞过,尖锐的碎片在他玄衣上划开几道口子。冰冷的运河水瞬间浸透了他的半边衣袍,刺骨的寒意直钻骨髓。他单手死死扣住舱内一根加固的横梁,稳住身形,冰冷的眼眸在绝对的黑暗中瞬间锁定了巨矢射来的方向——左岸堤坝中段,一处被积雪半掩的废弃望楼!

      然而,杀机并未因这惊天一箭而稍有停歇。

      几乎在船体破裂、河水涌入的同一时间——

      “唧唧——唧唧唧唧——!”

      一种极其尖锐、高亢、频率快得超出常人耳力极限的诡异哨音,毫无征兆地响起!这声音穿透力极强,无视了风雪的阻隔和河水的呜咽,如同无数根冰冷的钢针,狠狠扎进人的耳膜深处,直刺脑髓!它并非单一的声调,而是以一种疯狂而急促的节奏不断拔高、叠加、震荡,带着一种非人的冷酷和机械的精准,瞬间充斥了整片狭窄的闸口河道!

      蜂鸣铜哨!

      顾凛之瞳孔骤然收缩!细纲中关于北狄秘传铜哨控制死士的设定瞬间闪过脑海。这声音,是引信!目标,是船底!

      念头电转间,身体已先于意识做出反应。他扣住横梁的手臂肌肉贲张,猛地发力,身体如同没有重量的影子,借助船体在激流中失控旋转的离心力,向那个被床弩撕裂的巨大破洞处倒射而出!

      就在他身体离开船舱甲板、即将没入冰冷河水的千钧一发之际——

      “轰隆——!!!”

      惊天动地的爆炸,自船底轰然爆发!

      赤红的火球裹挟着灼热的气浪、碎裂的船板、浑浊的河水,如同火山喷发般冲天而起!强大的冲击波将本已摇摇欲坠的乌篷船彻底撕成无数燃烧的碎片!炽热的火焰贪婪地舔舐着飘落的雪花,瞬间蒸腾起大片白茫茫的水汽,又在凛冽寒风中急速冷却,化作滚烫的雨点噼啪砸落。

      顾凛之的身影,在爆炸的火光映照下,如同一片被狂风卷起的黑色落叶,被狂暴的气浪狠狠拍进了冰冷刺骨的运河激流之中!巨大的水压和灼热的气浪同时挤压着他的身体,冰冷的河水瞬间灌入耳鼻。他强忍着爆炸带来的眩晕和窒息感,身体在浑浊的水流中本能地蜷缩、卸力,如同一尾滑不留手的黑鱼,顺着爆炸产生的暗流和水下混乱的漩涡,向更深的河底潜去。

      水面之上,燃烧的船骸碎片带着残火,在风雪中四散漂浮,浓烟滚滚。刺鼻的火药味、焦糊的木料味弥漫在冰冷的空气中。

      左岸堤坝,那废弃的望楼阴影里。

      一道魁梧如铁塔的身影缓缓站直,他放下手中那具需要绞盘上弦、造型狰狞的巨大床弩,冰冷的金属弩臂在雪光中泛着幽光。此人一身劲装,外罩着便于雪地伪装的灰白罩袍,脸上带着半截冰冷的金属面罩,只露出一双毫无感情的、如同野兽般凶戾的眼睛,正死死盯着下方河面上燃烧的残骸和翻涌的漩涡。

      正是韩猛。

      他身后,无声地立着另外两名同样装束的弩手,眼神空洞,动作僵硬,如同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木偶,正是被铜哨声催动的死士。

      韩猛的目光扫过水面,没有看到预想中浮起的尸体。他眼中凶光一闪,反手从背后抽出一物——那是一柄造型奇特的武器,由精钢打造,三截/短/枪以细密的乌金链环扣接,枪头泛着幽蓝的淬毒冷光,正是他的独门兵器,淬毒链/子/枪!

      “没死透?”韩猛的声音透过面罩,沙哑低沉,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充满了嗜血的兴奋和一丝被猎物逃脱的恼怒。“那老子就给你补上!”

      他手腕猛地一抖!

      “哗啦啦——!”

      淬毒链/子/枪如同一条被激怒的蓝色毒蟒,瞬间挣脱束缚,带着刺耳的链环摩擦声和撕裂空气的尖啸,毒蛇吐信般,精准无比地刺向顾凛之刚才入水位置下游数丈外、一片刚刚冒起气泡的浑浊水面!枪尖所向,正是水下潜行身影的背心要害!那幽蓝的毒光在雪色水光映照下,妖异而致命!

      冰冷的河水如同千万根钢针,穿透玄衣,刺入骨髓。水下视野一片浑浊,只有燃烧的船骸碎片透下摇曳扭曲的昏红光影。爆炸的轰鸣和水流的冲击在耳中嗡嗡作响,但顾凛之的意识在刺骨的寒意中反而被淬炼得异常清明。

      后背的皮肤骤然绷紧,一股尖锐到极致的破水杀意,如同冰冷的锥子,狠狠扎来!

      链/子/枪!毒光!

      顾凛之在水中猛地拧身!动作幅度极小,却快如电光石火,将身体在水流中的阻力利用到极致。那淬毒的幽蓝枪尖,几乎是贴着他肋下的玄衣擦过,冰冷的金属触感和剧毒的腥气瞬间掠过皮肤,激起一片细小的战栗。

      险之又险地避过这夺命一枪,顾凛之的身体顺势被水流带得向下翻滚。浑浊的水中,他看到那条淬毒的链/子/枪如同跗骨之蛆,一击不中,枪身在水下诡异一折,链/环哗啦作响,枪尖竟如毒蛇抬头,再次噬向他的咽喉!速度比刚才更快,角度更为刁钻!

      韩猛!岸上那人必是韩猛!

      杀机迫在眉睫,水下闪避空间有限。顾凛之眼中寒芒爆射,再无半分保留。他右手在水中闪电般探出,五指如钩,并非抓向那致命的枪尖,而是精准无比地扣向链/子/枪中段连接第二截枪身的乌金/链/环!

      “锵!”

      一声沉闷的金铁交鸣在水底炸开!

      顾凛之的手指死死扣住了冰冷的链/环,巨大的冲击力震得他手臂发麻,虎口瞬间崩裂,一丝猩红在水中晕开。□□毒蛇般的力量被这悍然一扣硬生生扼住去势!韩猛显然没料到对方在水下竟敢如此凶悍地徒手锁拿他的兵器,链/子/枪的变招顿时一滞。

      就是这瞬间的凝滞!

      顾凛之借着锁链的拉力,身体如同离弦之箭,破开浑浊的河水,逆流向上猛冲!目标直指堤坝水下布满滑腻苔藓和冰碴的陡峭石基!

      韩猛站在堤坝望楼边缘,感受着链/子/枪上传来的那股悍然对抗的巨力和瞬间的凝滞,金属面罩下的嘴角扯出一个狰狞的弧度。“找死!”他低吼一声,全身肌肉贲张,手腕猛地发力回扯!他要将水下那个不知死活的家伙连人带/枪拖出水面,再一枪钉死在河岸上!

      然而,他全力回扯的力道,却如同泥牛入海!

      链/子/枪上传来的力量骤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决绝的、反向的推送之力!仿佛水下之人不仅放弃了抵抗,反而顺着他回扯的力道,将全身的力量都灌注在那锁/链之上,加速撞向堤坝!

      韩猛经验丰富,立刻意识到不妙,想要卸力变招,却已迟了半步!

      “嘭!”

      一声沉闷的巨响从堤坝水线之下传来!

      浑浊的河水中,顾凛之的身体如同攻城槌,以韩猛回扯的巨力为助推,双足狠狠蹬踏在坚硬的堤坝石基上!巨大的反作用力通过锁链瞬间传递!

      岸上的韩猛只觉得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顺着链/子/枪猛地倒撞回来!他魁梧的身躯竟被带得一个趔趄,脚下不稳,向堤坝边缘滑去!链/子/枪的锁链瞬间被这股合力绷得笔直!

      水下,顾凛之借这一蹬之力,身体如同挣脱了束缚的箭鱼,骤然改变了方向,不再向上,而是猛地向深水区、远离堤坝的河心方向斜/射而去!同时,紧扣链环的手指灌注全力,狠狠一拧一甩!

      “哗啦——!”

      绷直的锁链被这水下传来的诡异力道猛然搅动、甩脱!那淬毒的链/子/枪如同被拔掉了毒牙的蛇,失去了准头和力量,在水中徒劳地搅动了一下,随即被韩猛惊怒交加地收回。

      浑浊的水面,只留下顾凛之最后破开水流遁去的微痕,以及几缕缓缓晕开的、极淡的血色。

      “混账!”韩猛稳住身形,收回□□,看着枪尖上沾染的那一丝几乎被河水冲淡的血迹,又望向河心那片只有漩涡和漂浮残骸的水域,眼中凶光暴跳,几乎要喷出火来。他重重一拳砸在冰冷的望楼石壁上,碎石簌簌落下。煮熟的鸭子,竟然飞了!水下那瞬间的搏杀,对方展现出的悍勇、决断和对水性的精妙掌控,让他感到了强烈的威胁。

      他猛地回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身后那两个如同木桩般站立的死士,声音从牙缝里挤出,带着压抑不住的暴怒:“下水!给我搜!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把那本破账册和樟木箱的碎片,也给我捞上来!”他绝不信,在如此近距离的爆炸和淬毒□□下,对方能毫发无损地逃脱。那水中的一丝血痕,就是最好的证明。

      两个死士空洞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如同接到指令的木偶,毫不犹豫地向前几步,纵身跃入冰冷刺骨、漂浮着燃烧碎片的浑浊河水中,激起两团更大的水花,迅速向河心潜去。

      风雪依旧在闸口上空肆虐,呜咽的风声盖过了水下的一切动静。燃烧的船骸渐渐沉没,火光熄灭,只剩下缕缕青烟在风雪中挣扎片刻,随即消散。河面上漂浮着焦黑的木头、散碎的乌篷布片,一片狼藉。

      韩猛伫立在堤坝边缘,如同冰冷的雕像,淬毒链/子/枪垂在身侧,幽蓝的枪尖滴落着混有血丝的水珠。他鹰隼般的目光一遍遍扫视着翻涌的河面,试图从那片混沌中找出任何一丝猎物的踪迹。时间在死寂的风雪中一点点流逝,只有河水呜咽和死士在水下搅动的沉闷声响。

      突然——

      “哗啦!”

      距离乌篷船最初爆炸位置下游数十丈外,靠近对岸一处被积雪覆盖的芦苇荡边缘,水面猛地破开!

      一个玄色的身影如同蛟龙出水,带着大片的水花跃上浅滩!

      正是顾凛之!

      冰冷的河水从他身上哗啦啦地淌下,玄色的衣袍湿透,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精悍而布满旧伤疤痕的轮廓,更显嶙峋。左肋下,玄衣被撕裂了一道口子,边缘泛着诡异的幽蓝,那是被淬毒链/子/枪擦过的痕迹。伤口并不深,但皮肉翻卷,周围的皮肤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青紫麻木,丝丝缕缕的麻痒感正迅速向周围蔓延。他脸色在雪光映照下显得异常苍白,唯有那双眼睛,依旧深寒如渊,不见丝毫波澜,唯有凝聚到极致的冰冷杀意。

      他半跪在冰冷的浅水泥泞中,急促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白茫茫的雾气。目光如电,瞬间扫过空阔的河面和对面堤坝上那个模糊却充满威胁的持枪身影——韩猛。确认对方暂时无法直接威胁至此,他猛地撕下内衬一块相对干燥的布条,动作迅捷而精准,用力勒紧在左肋伤口上方,减缓毒素随血脉扩散的速度。布条瞬间被伤口渗出的暗色血水浸透。

      做完这一切,他的目光并未在伤口上停留半秒,而是猛地投向浑浊的河水。

      那本葛平的账本!

      在爆炸和气浪的冲击下,账本早已脱手。那是葛平用命守护、又被他从黑石矶血案废墟中翻找出来的唯一实证,是撕开庞大黑幕的钥匙,绝不能遗失在这冰冷的运河底!

      顾凛之没有丝毫犹豫,无视肋下传来的阵阵麻木和刺痛,深吸一口气,身体再次如游鱼般悄无声息地滑入冰冷刺骨的河水中。这一次,他潜得极深,动作却更加谨慎,如同融入水流的阴影,避开河心区域,沿着河床边缘,凭借记忆,朝着乌篷船最初沉没的方位潜去。

      水下浑浊不堪,能见度极低。燃烧的碎片大多已沉底,在淤泥中冒着细小的气泡。断裂的船板、破碎的乌篷布如同水鬼的残肢,在暗流中微微飘荡。刺鼻的焦糊味和火药味混合着河底淤泥的腥臭,令人窒息。

      他如同最耐心的猎手,双手在冰冷的河底淤泥和杂物间仔细摸索。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肺部的空气在挤压,肋下的麻木感在加剧,毒素如同冰冷的蛛网,正悄然侵蚀着他的力量。岸上,风雪声中似乎隐约传来韩猛暴躁的呵斥和死士破水换气的声音,他们还在上游区域徒劳地搜索。

      就在气息即将耗尽、视野开始因缺氧而模糊发黑的刹那——

      指尖,触碰到了一种熟悉的、粗糙而坚韧的质感!

      他猛地将其从淤泥中抽出!

      正是葛平那本厚厚的账本!封面被水泡得发胀变形,沾满了乌黑的淤泥,边缘更是被爆炸的火焰燎去了一角,焦黑卷曲,散发着糊味。但书页的主体还在,那些浸透血泪的字迹,在浑浊的水中隐约可见。

      顾凛之紧紧攥住这本饱经摧残却最终寻回的账册,如同抓住了沉入深渊的最后一块浮木。他不再停留,双脚猛地蹬踏河床,身体如同离弦之箭,朝着下游那片茂密芦苇荡的方向急速上浮。

      “哗啦!”

      他再次破水而出,带着账本,重重摔倒在芦苇荡边缘更深的泥泞里,剧烈地呛咳起来,每一次咳嗽都牵扯着肋下的伤口,带来撕裂般的剧痛和更强烈的麻木感。冰冷的泥浆沾满了半边身体。他迅速检查了一下账本,确认核心记录部分未被完全毁坏,立刻将其塞入怀中紧贴胸口的内袋,用体温去保护这脆弱的纸页。

      他挣扎着站起身,玄衣湿透,沉重如铁,不断滴落着泥水。肋下的布条已被血水和毒液彻底浸透,麻木感已蔓延至半个胸膛,每一次心跳都变得沉重而迟缓,带着一种不祥的悸动。他抬头望向对岸,韩猛的身影依旧钉在堤坝上,如同索命的阎罗,正死死盯着这片芦苇荡。两个死士似乎也察觉到了这边的动静,正奋力向这边游来。

      此地绝不能久留!

      顾凛之最后看了一眼对岸那个凶戾的身影,将韩猛的身形、武器、尤其是那双隔着风雪都仿佛能感受到暴戾的眼睛,死死刻入脑海。随即,他毫不犹豫地转身,拖着沉重的伤躯,一步一个深深的泥印,踉跄却无比坚定地,没入了身后那片无边无际、在狂风暴雪中疯狂摇曳的、白茫茫的芦苇荡深处。密集的芦苇如同天然的屏障,迅速吞噬了他玄色的身影。

      风雪更急了。鹅毛般的雪片狂暴地抽打着河面、堤坝和茫茫的苇荡。对岸堤坝上,韩猛看着目标消失在芦苇丛中,眼中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他猛地举起手中的淬毒□□,幽蓝的枪尖指向那片摇曳的白色海洋,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不甘到极点的咆哮:

      “追——!他中了老子的蓝蛛涎,跑不远!翻遍这片苇荡,也要把他给我挖出来!”

      咆哮声在空旷的河面上回荡,随即被更猛烈的风雪撕碎、吞没。只有河水呜咽,卷着零星的焦木碎片,默默流向未知的南方。
    插入书签 

    ←上一章  下一章→  
    作 者 推 文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
    关闭广告
    关闭广告
    支持手机扫描二维码阅读
    wap阅读点击:https://m.jjwxc.net/book2/9491990/32
    打开晋江App扫码即可阅读
    关闭广告
    ↑返回顶部
    作 者 推 文
    昵称: 评论主题:


    打分: 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作者加精评论



    本文相关话题
      以上显示的是最新的二十条评论,要看本章所有评论,请点击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