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楚

作者:淮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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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32 章


      楚寒玉站在观礼台的最高处,望着暮色中渐渐沉寂的练剑场。

      青石地上的剑痕被晚雾晕染开,像幅被打湿的水墨画。

      他忽然想起三年前从豫章带回云皓的那个傍晚,也是这样的雾色,小家伙攥着他的衣角,眼睛亮得像星子。

      “在想什么?”夜清薇的玉笛轻敲着栏杆,笛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试探,“云皓虽骄纵,本性不坏。”

      楚寒玉没有回头,指尖在冰冷的石栏上划过:“寒月山的弟子,不能有‘本性不坏’这种说法。”

      他的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错了就是错了。”

      奚落槿摇着团扇走近,团扇上的梅枝在暮色中只剩道浅淡的轮廓:“可你以前对……对弟子,从不这样。”

      她及时收住话头,却还是瞥见楚寒玉的肩线微微绷紧。

      “以前?”楚寒玉终于转过身,眼底蒙着层薄雾,“我以前是什么样的?”

      夜清薇和奚落槿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奈。

      玄真长老说过,唤醒记忆的事急不得,需得等某个契机。

      可这个契机藏在雾里,谁也不知道何时会出现。

      “以前啊……”奚落槿忽然笑起来,团扇遮住半张脸,“以前你总爱站在这观礼台上看月亮,说月光练剑最能静心。”

      楚寒玉的目光投向天边的残月,月光落在他的月白长袍上,泛着冷寂的光。

      他好像确实有这个习惯,可为什么要对着月亮练剑?是为了谁?

      “沈毅的剑法,你觉得如何?”夜清薇转开话题,玉笛在掌心轻轻转动。

      “尚可。”楚寒玉的指尖在石栏上叩出轻响,“只是‘逐月式’的收势总不对,像被什么东西绊住了似的。”

      沈毅恰好从台下走过,听到这话脚步猛地一顿。

      他望着观礼台上那个清瘦的身影,忽然想起多年前的月夜,晓镜吟练剑时总在收势时回头张望,师尊也是这样说:“你这一剑,像是在等什么人。”

      那时晓镜吟红着脸辩解:“我在看师尊有没有偷偷指点我。”

      如今想来,那哪里是等指点,分明是怕师尊转身离开。

      “师尊。”沈毅扬声喊道,声音在暮色中格外清晰,“弟子想再练遍‘逐月式’,请您指点。”

      楚寒玉挑眉:“考核已过。”

      “可弟子觉得,方才的剑招里,少了点东西。”沈毅握紧剑柄,玄色劲装在暮色中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或许……是少了份该有的心意。”

      夜清薇的笛音骤然停住,与奚落槿交换了个眼神。

      沈毅这是在冒险,用最笨拙的方式,试图撬开那扇紧闭的记忆之门。

      楚寒玉沉默片刻,忽然转身走下观礼台:“来吧。”

      沈毅拔剑的瞬间,晚风卷起他的衣袍。

      “逐月式”的剑光在暮色中划出银弧,比白日里柔和了许多,却在收势的刹那,刻意放慢了半分——那是晓镜吟最标志性的小瑕疵。

      “停。”楚寒玉的声音陡然响起,剑尖离沈毅的咽喉只有寸许。

      沈毅的动作僵在原地,冷汗顺着额角滑落。他能感觉到师尊的剑气像张网,紧紧裹着他的四肢百骸。

      “这剑势,是谁教你的?”楚寒玉的目光像淬了冰,“收势时的停顿,从何而来?”

      沈毅的喉结滚动着,不敢抬头:“是……是弟子自己悟的。”

      “悟?”楚寒玉的剑尖又近了半分,剑气割得沈毅的皮肤生疼,“寒月山的剑谱里,从来没有这样的停顿。”

      夜清薇连忙上前一步,玉笛横在两人之间:“不过是个剑招罢了,何必动气。”

      楚寒玉的剑尖没有收回,目光却落在沈毅紧握剑柄的手上。

      那双手的虎口处有道陈旧的伤疤,与记忆中某双手上的伤痕几乎重合。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下,疼得他呼吸一滞。

      “收剑。”他忽然收回“清霜”剑,转身走向幽篁舍,月白长袍在暮色中拖出长长的影子。

      沈毅望着他的背影,后背已被冷汗浸透。

      他刚才差点就说了出来,差点就喊出那个藏在心底三年的名字。

      “你太冒失了。”奚落槿的团扇敲了敲他的剑鞘,“若真惹急了他,谁也救不了你。”

      沈毅低下头,指尖在剑柄的梅花纹上轻轻摩挲:“我只是……想让他记起来。”

      夜清薇望着楚寒玉消失的方向,玉笛在掌心转了个圈:“有些记忆,记起来比忘了更疼。”

      幽篁舍的灯亮得很晚。

      楚寒玉坐在桌前,指尖抚过那本《逐月剑谱》。

      书页上“收势沉腕”四个字旁边,有行极浅的批注,像是用指甲刻上去的:“镜吟总爱回头,当罚。”

      这字迹是他的,可他完全不记得何时写过。镜吟……又是谁?

      窗外传来竹枝轻摇的声响,像是有人在窗外徘徊。

      楚寒玉握紧“清霜”剑起身,却看到云皓蹲在窗下的竹影里,小手抱着块冷透的桂花糕,肩膀一抽一抽的。

      “谁让你回来的?”楚寒玉的声音冷得像冰,却没再往前走一步。

      云皓抬起头,眼睛红肿得像核桃,手背上的红痕在灯光下格外显眼:“行月峰的酒窖太冷了,我睡不着。”

      他把桂花糕往身前推了推,声音带着哭腔,“这糕您还没吃呢……”

      楚寒玉的目光落在那块桂花糕上,又迅速移开。

      心口的位置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慌。

      他忽然想起多年前的雪夜,也是这样的冷,有人捧着热糕站在门外,睫毛上结着霜,却笑得灿烂。

      “拿着你的糕,回行月峰去。”他转身走向内室,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再敢擅闯幽篁舍,就去守三年山门。”

      云皓望着他紧闭的房门,眼泪又掉了下来。

      他不明白,为什么早上还会笑着替他系发带的师尊,突然变得这么冷。

      皇宫的深夜,晓镜吟坐在御书房的灯下,看着沈毅派人送来的密信。

      信上只写了寥寥数语:“楚师尊安好,云皓被罚,沈毅一切如常。”

      他将信纸凑近灯火,火苗舔舐着纸边,将那行字烧成灰烬。

      小李子站在远处,看着陛下的指尖在灰烬上轻轻划动,划出个不成形的梅花。

      “陛下,贵妃娘娘说您今夜没去她宫里,特意炖了燕窝来。”小李子的声音压得很低,他知道陛下不喜欢旁人打扰。

      晓镜吟没有抬头,指尖捻起一撮灰烬:“让她端回去吧。”

      他忽然想起什么,补充道,“把那坛新酿的青梅酒取来。”

      酒坛打开时,一股青涩的酒香漫开来。

      晓镜吟给自己斟了杯,酒液入喉时带着尖锐的涩味,让他想起寒月山的雪。

      那年他刚学酿酒,把梅子酒酿成了醋,师尊捏着鼻子喝了半坛,说“比你做的桂花糕强点”。

      “师尊……”他对着空无一人的书房轻声呢喃,酒杯在指尖转了个圈,“你现在,还会捏着鼻子喝酒吗?”

      寒月山的晨雾还没散,沈毅就去了行月峰的酒窖。

      云皓正蹲在角落里数酒坛,小手冻得通红,看到他进来连忙背过身。

      “还在生气?”沈毅解下腰间的暖手炉递过去,炉子里的炭火是临走前陛下特意让人备好的。

      云皓没有接,声音闷闷的:“沈师兄也是来笑话我的?”

      “师尊罚你,不是不爱你。”沈毅在他身边蹲下,暖手炉塞到他手里,“他只是……不知道该怎么爱了。”

      云皓捧着暖手炉,指尖在冰凉的炉壁上划着:“可他打我了。”

      “我小时候也被他打过。”沈毅望着酒窖深处那些封着红布的酒坛,那是萧奕凡特意为晓镜吟留的梅花酒,“比你这疼多了。”

      云皓抬起头,眼睛里闪着好奇:“为什么?”

      沈毅的目光落在酒坛上的红布上,红得像当年晓镜吟受伤时染血的衣襟:“因为我做错了事,差点害了……害了很重要的人。”

      云皓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小手在暖手炉上呵出白气:“那他后来原谅你了吗?”

      “嗯。”沈毅的喉结滚动着,“他在雪地里等了我一夜,手里还拿着我爱吃的糖糕。”

      云皓的眼睛亮了:“那我去给师尊做桂花糕,他会不会原谅我?”

      沈毅望着小家伙亮晶晶的眼睛,忽然想起晓镜吟当年也是这样,总觉得一块桂花糕就能化解所有矛盾。

      他扯出抹笑意:“会的。”

      练剑场的考核还在继续,楚寒玉却有些心不在焉。

      新弟子林晚的“裂石式”练得极好,剑光凌厉如霜,可他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直到看到秦书的“流云式”时,才忽然明白——是少了份小心翼翼的温柔。

      “秦书的剑招太软,需得再凌厉些。”楚寒玉的声音在晨雾中回荡,“林晚则要收三分力道,剑是护具,不是凶器。”

      新弟子们纷纷应着,沈毅却在人群中望着楚寒玉。

      师尊的指点和当年分毫不差,只是那时听着这些话的,还有个总爱偷懒的身影。

      考核结束后,楚寒玉回到幽篁舍,却看到门口放着只食盒。

      食盒上贴着张歪歪扭扭的字条,是云皓的笔迹:“师尊,桂花糕是热的。”

      他打开食盒,蒸腾的热气带着甜香漫出来。

      桂花糕的形状不太规整,边缘还有点焦,像极了记忆中某个人第一次做的模样。

      楚寒玉的指尖在糕体上轻轻触碰,温热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到心口。

      他好像……也这样等过谁,在飘着雪的清晨,手里捧着块热糕,等那个总爱睡懒觉的人。

      “师尊!”云皓的声音从竹影后传来,小家伙探出头,眼睛里满是期待,“好吃吗?”

      楚寒玉没有回答,只是拿起一块桂花糕,慢慢放进嘴里。

      甜香在舌尖弥漫开来,带着点焦糊的苦味,像极了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回忆。

      “三个月后,回来考核。”他放下食盒,转身走进幽篁舍,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却没再提罚他去守山门的事。

      云皓愣在原地,直到看到食盒里的桂花糕少了一块,才突然跳起来欢呼。

      沈毅站在远处的梅树下,看着这一幕,忽然觉得眼眶有些发热。

      皇宫的御花园里,晓镜吟正陪着贵妃赏花。

      新栽的牡丹开得正艳,可他的目光总忍不住飘向宫墙外的梅林。

      “陛下在看什么?”贵妃的手轻轻搭在他的衣袖上,指尖戴着的玉扳指泛着温润的光。

      晓镜吟收回目光,望着满园的牡丹:“在想,这花虽艳,却不如梅花有骨。”

      贵妃掩唇轻笑:“陛下总说梅花好,臣妾倒想看看,什么样的梅花能让陛下如此挂心。”

      晓镜吟的指尖在袖中握紧了那枚梅花佩,玉佩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

      他忽然想起楚寒玉说过,梅花的骨在蕊里,看着柔,实则能抗住最烈的风雪。

      “等明年梅花开了,朕带你去看。”他的声音很轻,像在对自己说。

      寒月山的月色漫过遥川峰时,楚寒玉又站在了观礼台上。

      沈毅的“逐月式”练得越来越稳,却还是在收势时顿那么一下。

      “为什么总改不了?”楚寒玉的剑尖点着沈毅的后背,剑气带着微凉的触感。

      沈毅的额头抵着青石地,声音闷闷的:“有些习惯,刻在骨子里,改不了。”

      楚寒玉的剑尖微微颤抖,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蛰了下。

      他忽然想起多年前,也有人这样趴在地上,声音带着哭腔:“师尊,我改不了,看到你就想回头。”

      那个人是谁?穿着什么颜色的衣服?

      “起来。”楚寒玉收回剑,转身走向幽篁舍,月白长袍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明日继续。”

      沈毅望着他的背影,忽然对着月亮轻声说:“师弟,你看,他还记得。”

      夜风卷着梅香飘过,像是谁的叹息。

      幽篁舍的灯亮了整夜。

      楚寒玉坐在桌前,手里拿着那半块干硬的桂花糕。

      油纸已经泛黄,可他总觉得上面还残留着某种温度。

      他试着在纸上画下那个模糊的玄色身影,画到一半却猛地将笔摔在桌上——他画不出那个人的脸,记不起那个人的声音,只知道心里有个缺口,空得发疼。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他终于起身,走到剑架前,握住了那柄玄色的“尘缚”剑。

      剑柄上的“镜”字硌得掌心生疼,无数破碎的画面在脑海里翻涌——雪夜的梅林,染血的龙袍,还有那句被风吹散的“师尊,等我回来”。

      “镜吟……”他低声念出这个名字,心口像是被撕开道口子,疼得他弯下了腰。

      门外传来云皓的声音,带着少年特有的清亮:“师尊,沈师兄说今日的朝霞特别好看,像您袍角的梅花!”

      楚寒玉猛地抬头,眼底的迷茫渐渐散去,只剩下刻骨的痛楚。

      他想起来了,全都想起来了。

      那个总爱偷懒的少年,那个穿着玄色龙袍的皇帝,那个让他等了三年的晓镜吟。

      “知道了。”他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指尖在“尘缚”剑的剑柄上轻轻摩挲,“让他……让沈毅来见我。”

      晨光漫进幽篁舍时,沈毅站在门口,看着那个背对着他的清瘦身影。

      月白长袍在晨光中泛着柔和的光,却掩不住那深入骨髓的落寞。

      “师尊。”沈毅的声音有些发颤。

      楚寒玉没有回头,只是望着窗外的梅花树:“他……还好吗?”

      沈毅的眼眶瞬间红了:“陛下很好,只是……总在夜里看寒月山的星图。”

      楚寒玉的指尖在窗台上划过,留下道浅浅的痕迹:“他为什么不回来?”

      “玄真长老说您因他陷入心魔,陛下怕……怕您记起来会更痛苦。”

      沈毅的声音越来越低,“他说,只要您能安好,记不记得他,都没关系。”

      楚寒玉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说不出的苦涩。

      他想起三年前晓镜吟下山时,也是这样说:“师尊,只要您好好的,我怎样都没关系。”

      “傻孩子。”他望着晨光中的梅花树,眼眶微微发红,“他不知道,忘了他,才是最痛苦的事。”

      晨光漫过练剑场,新弟子们正在晨练。

      云皓的“逐月式”练得有模有样,收势时却也习惯性地顿了下。

      沈毅站在观礼台上,看着楚寒玉走下台阶,走向那个正在练剑的小小身影。

      楚寒玉的月白长袍在晨光中泛着光,他走到云皓身边,轻轻握住了那只还带着稚气的小手。

      “收势时要沉腕。”

      他的声音清冽如霜,却带着不易察觉的温柔,“像这样。”

      云皓抬起头,看着师尊眼底的温柔,忽然觉得,这晨光中的梅花,比任何时候都要好看。

      而千里之外的皇宫里,晓镜吟正站在御书房的窗前,手里摩挲着那枚梅花佩。

      晨光落在玉佩上,泛着温润的光。

      他忽然对着寒月山的方向轻声说:“师尊,我好像感觉到了,你在想我。”

      风卷着梅香飘过宫墙,像是谁的回应。

      有些等待,不管隔了多少岁月,跨了多少山水,终究会被记起。

      有些牵挂,就算刻进骨髓,藏进心底,也总会在某个晨光熹微的时刻,破土而出,长成参天的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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