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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议
梁文帝二十八年冬,丞相焦正平因诬告忠良,擅权乱政,为祸吏治,私通敌国,判车裂之刑,其子焦桓意图篡位,焦氏一族受此株连,九族覆灭。朝中焦党亦难逃清算。
这场清洗足足持续了一月有余,朝野上下一时人人自危。那些世家虽将自身摘除了焦正平案,却难逃清洗,因此元气大伤。
眼看年关将近,朝中气氛这才缓和了些。
事关生死存亡的一关过去了,那些人又惦记起了给自家那游手好闲的后辈谋前程的事,于是又打起了火器营的主意。
朝会时,皇后母家王氏的人出来攻讦竹知雪的残暴不仁:“陛下,请您为臣等做主。”
“月前,龙韬将军目无尊上,草视臣下,暴虐无道,不仅无故遣散多名火器营官兵,还私自斩杀火器营副将姚贵。”
他一牵头,各世家的心思都活络过来,有人站出来附和:“陛下,龙韬将军趁士卒在营外时命营内将士向营外射箭,致使臣侄儿受惊卧病,至今未愈,此人心狠手辣,行事荒诞不经,难堪大任,实在愧对陛下信任。”
“陛下,臣子也深受其害……”
底下声讨声沸反盈天,都像是受够了竹知雪的迫害,要把这奸臣就地处决才好。
“哦?是吗?”皇帝来了点兴趣,言落,底下静了下来,都在等他的反应。
他并不偏信一方言论,点出竹知雪:“你来说说,怎么回事?”
竹知雪通了通被那群人叨叨叨到起了层茧的耳朵,俨然不曾受其影响,出来环视一圈,对上那些或理直气壮或心虚游移的眼睛,回首看向皇帝,别开眼——虽然直到现在那道士都没能向她证明现在的皇帝是原来的长公主,但她依旧有些难以以平常心面对他。
“回陛下,经臣所察,火器营内官宦子弟骄横跋扈,非但不具备为兵为将之才能,反而在营中欺压无权无势之辈,搅得军中乌烟瘴气,人人捧高踩低,奉家世为圭臬,视军纪为无物。”
“长此以往,军中势必士气疲软,无人能战,而兵者关乎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儿戏怠慢。故,臣认为,接手火器营后第一要务便是整肃军纪,严行军法。革除尸位素餐、作威作福之流,此乃其一;言明纪律及陟罚臧否,此乃其二;凡触犯军规者,皆按律处置,以立威信众,此乃其三。”
“斩杀姚贵一是因他身为军中将领却玩忽职守,只因家中爱犬待产而告假,视军纪为无物;而是因他违逆军令,臣曾命人催请姚贵回营,而此人依旧无视军令,不告假,不现身。如此冥顽不灵之人,臣只好忍痛按军法将其斩杀,以立军威。”
“至于臣令部下射杀营外兵众一事,实乃无稽之谈。此等无能鼠辈早已签字画押,自愿离营,早不是军中一员,却在营外纠结团伙,示威臣下,臣不得不借弓弩手练射术之机驱逐无关人等。”
“你!”王大人气得吹胡子瞪眼,一甩袖袍,“你这黄口小儿简直信口雌黄,颠倒黑白,若说那姚贵玩忽职守犯了军纪,你可有证据?”
“军中将士皆可作证!”竹知雪毫不慌张。
“将军此言不妥,整个火器营皆为将军治下,若是屈于将军淫威,何人敢言明真相?”另一人出来上谏,“臣奏请陛下严查此事,以正视听。”
他这一出来简直说到了在座众人的心坎上,一呼百应。
“臣等奏请陛下,严查此事,以正视听。”
竹知雪冷笑一声,看着这群乌合之众,没再为自己辩解。
皇帝没直接回复,反而问太子:“你怎么看?”
太子是皇后所出,王大人的亲外甥,自然不好驳王大人面子,但又不想彻底得罪竹知雪,只好委婉道:“依儿臣所见,既然将军行止无愧,查明真相也好还将军清誉。”
皇帝沉吟片刻,未置可否,此时,林清和站出来:“陛下,此前龙韬将军一职空缺,火器营中官兵告假事宜均由太尉府长史负责,龙韬将军所言是否属实,召长史一查便知。”
“若是当真以咳……家中爱犬待产为由告假,长史那边定然会回绝,若是长史处并无其他告假缘由记录在册,那这姚贵也确实死不足惜。”
“而且,这姚贵死得值不值当,陛下去火器营巡查一圈也能看出差距了。”
这下,反驳的大臣都哑了声,那太尉是皇帝亲信,皇帝迟迟不决断摆明了不想深究此事,那这告假记录他们也不好动手脚,更何况谁都知道之前的火器营是个什么德行,那竹知雪能从东南杀到西南,又有这雷霆手腕,定然不是什么花架子,难道真要让皇帝去巡查一圈然后回来更坚定地中用竹知雪吗?
“二殿下言之有理,臣附议。”陆林离等人站出来附和。
皇帝见差不多了,揉了揉有些抽疼的额角,便指了江淮霁去调查,轻描淡写将此事掀过去了。
“众卿还有何事要上奏?”他扫视一圈,目光停留在竹知雪身上。
竹知雪意识到这是提出招贤纳士的好时机:“陛下,臣启奏,现下火器营内人员短缺,臣想奏请陛下另辟蹊径,兴武举,凭才学取士入火器营,诏天下诸州宣教武艺,半年后由太尉主持武举,考校骑射、兵书策论等,不论男女,择优录取。”
不出所料,底下又开始窃窃私语,争论半天后,太子一党率先出头反对新政。
“察举乃朝廷之命脉,数百年祖制延续至今,其乡评里选之妙,正在于以德行为先,由乡党宗亲日日观测,方知一人真实才学,若以武举一朝定人,恐引入失德之人。”
“火器营乃国之利器,攸关社稷安危,若不论男女单凭武举测定人选,则敌国细作、亡命之徒,皆可混入其中,危及根本。”
若只是有太子党羽反对,竹知雪也就释然了,可她没想到,寒门出身的御史大夫郭鸿熹等人也会出来反对。
“臣倒是觉得将军此计尚有可取之处,现下世家垄断入仕致使焦贼等人把持朝政,引入一批德不配位,钻懒帮闲,尸位素餐之徒。兴武举,纳贤才,严其程式,既重才学,亦开放门户,汇天下英杰拱卫社稷,不失为妙计,只是臣认为,女子以柔顺为德,其职在相夫教子,执掌中馈,令其与男子同营操练岂非混淆男女大防,败坏风气?”
不止那些老迂腐,那些莫名其妙对竹知雪参政怀有恨意的也跳了出来:“依臣所见,如今四海平定,并无战事,龙韬将军也当恪守妇道,回府待嫁,方才不坏伦理纲常。”
有老臣深知帝王忧虑,专挫其痛处:“臣附议,长公主干政之祸殷鉴不远,陛下万望三思而行。”
长公主干政之祸?竹知雪甚至来不及愤怒于这帮男官的狭隘偏私迂腐,抓住这点后敏锐嗅出不寻常之处,忍不住猜测长公主之死是否是与此有关。但她作为举新政者,驳斥之言不好偏移,只能先一一辨析。
“尔等口口声声声称察举以德为先,那西南干戈四起,本该镇守一方的官兵却率先闻讯而逃该作何解?火器营中备位将相,饱食终日之人又该作何解?若是察举只能举些酒囊饭袋,那还有何理存之处?”
“更何况,武举绝非忽视德行,先由诸州验明身世,凡有曾入牢狱之人以及户口不明之人不予入京参试,再由太尉复审其过往行迹,最后以兵书策论验其忠君爱国之思,以武试验其才学,层层验明,岂非比仅凭世家一纸举荐书更为可靠?”
林清和见她驳到这,出来接了下去:“儿臣以为,竹将军所言有理,诸位大人之言过于偏私狭隘。”
竹知雪有些意外,但也只当他是为了拉拢自己和寒门势力才有此言论,就当她以为他也像那些反对女子从军入仕之人一样时,正对上林清和那张噙着笑的脸侃侃而谈。
“女子之才从来不该困囿于闺阁家私之中,所谓‘男女大防’、‘妇人干政’之虑,实则惧女子才智施展,脱离掌控,动摇某些人固有权位而已。若真有女子如竹将军这般通晓兵机,武艺超群,又存忠君报国之心,拒之门外,无异于自断臂膀。”
他站出来之后,朝中风向隐隐有所转变。又有一批立于末位的老臣站出来附和:“二殿下所言有理,臣等附议。”
江淮霁见二皇子抢在了自己前面得了竹知雪青眼,有些恨恨,又注意到前方蠢蠢欲动的陆林离等人,立马挺身而出:“若说长公主乱政,臣以为此言有误。”
“长公主主张整顿吏治,整顿兼并,还田于民,可有为祸家国黎明之处?何以称得上乱政?”
此言一出,众人不禁感叹于此人的不要命。
长公主当初把持朝政压制皇权,皇帝做梦都想除掉她,若非她体弱命薄,此时的朝堂究竟是谁的还不知道呢。
想到这,众臣皆小心翼翼地望向上首,往回缩了缩,生怕龙颜大怒波及己身。
帝王高坐龙椅之上,不辨喜怒,没人能猜透他对这个早逝的亲姐姐究竟报以什么情感,是以一时无人轻举妄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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