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人魔花园

　　今年的冬天太冷了。

　　连续几天下了很厚的雪，似乎永远不会停。

　　当我看到手机APP里的存款余额，瞬间感觉从内心凉到了脚跟。

　　不能在这样漫无目的地瘫倒在床上了，这个拖我后腿的家伙。

　　我有些愤然地从床上爬起来，爬到一半却又倒了回去，我脑子里现在一点东西都没有，根本不知道要写什么才好。

　　像我这样动不动就灵感枯竭的作家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

　　我有些懊恼，直到手中的手机震动了两下。

　　刘婉医生给我发了短信，说可以去她们医院进行一场采访。

　　我瞬间来了兴趣，虽然之前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递了投名状，但没想到时隔两个月，收到了刘婉医生的消息。

　　刘婉医生是一名精神科医生，但她所在的医院却有些特殊，是在监狱之中的半封闭式医院——黎明医院。

　　那里的病人大多都是十恶不赦的罪犯，最轻的也是犯罪未遂的精神病。

　　他们大多有着严重的精神疾病和妄想症，经常分不清现实的真假，对着无辜的人挥动自己的屠刀。

　　他们也许是痛苦的，也许是挣扎的，也是死不掉的。
　　我想去看看，也许能够给我的小说生涯带来一些灵感。
　　最好可以，我可不想在下一个冬天依旧冷到脚跟。

　　我收拾了一下，快速地跟刘婉医生确定好时间，带上了我的速写本，就急急忙忙出了门。

　　刚出门我就有些后悔因为我忘记穿戴好手套帽子，刚出来就被冻得一哆嗦，还好又一泡尿保暖。

　　于是我夹紧双腿上了一辆出租车。
　　当然，我这样不温不火难以糊口的作家是没有资本买车的。

　　出租车启动之后，我开始在手机上翻找黎明医院之中最为出名的精神病人。

　　我其实很早就对他有所耳闻。

　　他的名字也很特别——宋知了。

　　他今年已经二十六岁，第一次进入黎明医院的时候，他只有十岁。

　　没错，他在十岁那年就因为杀害自己全家四口人，以及街坊邻居三人，将一名受害者的老母亲当场吓疯。

　　因为宋知了犯案年纪太小，并且诊断出严重的人格分裂，被关进了黎明医院。

　　却在九年之后，在所有人都觉得他的病症有了明显好转之后，刺穿了主治医生谢文云的脖颈之后，逃离而出。

　　等到再次找到宋知了的时候，他再次犯案。

　　却只杀了一个人。

　　并且第一次出现了食人的现象。

　　他吃了那人的心脏。

　　被他吃掉的人，是一名很有名的大学教授，叫做沈琮。

　　根据了解，宋知了刚逃出去的时候，就被沈琮带回了家中，对此，大家认为是出于好心的善意。

　　两人似乎还以兄弟的关系相处和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周围的邻居可以作证，包括沈琮诊所的人。

　　可我从刘婉医生的口中，得知了这个精神病的另一面。

　　“宋知了？”刘婉医生看向我的眼神中，多了点可惜的意味。

　　她似乎在悲悯他。

　　“挺可怜的。”

　　我有些疑惑，她竟然这么评价他。

　　刘婉医生看向走廊的深处，带着我向前走去。

　　“他长得特别漂亮。是小时候被患有不孕不育的养父母收养的，而后养父母却意外怀孕，生下了一对龙凤胎。从此他的生活就发生了变化，养父有一日侵犯了他，当年他只有五岁。养母并不打算管他，这一家子人似乎只是把他当做物件，不慎在意，家里养的宠物狗都比他更像个人。”

　　说到这里，刘婉医生的眼神中多了几分哀然。

　　“之后也有几家邻居受他养父的邀请来到家中……以至于很多人都知道这件事情，却没人愿意帮他。”

　　“而后的事情，就是在他十岁那年，新闻报道的也很清楚了。”

　　听到这里，我的表情也发生一种微妙的变化。

　　我先是愣神，而后竟然下意识地开始怀疑这件事的真实性。

　　在我眼中，人的下限还没有到这种地步。

　　我试图站在宋知了的角度去思考，却得出了更加歹毒和残忍的处理结果。

　　刘婉医生看出了我的心情，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以作安慰。

　　“可是他为什么会再次杀人？”我还是发出了疑问。

　　刘婉医生抬起眼来，“我不知道。”

　　“他们都说，宋知了的那双眼睛，是会蛊惑人的，令人为之痴狂，会甘愿被他吃掉。”

　　我有些诧然地挑了挑眉，显然有些不解。

　　事情要往这样玄学方向发展了吗？

　　“我知道有些荒谬，但这已经成为了一种人们心中的恐惧。所以我可能不能让你见他，他们不会允许的。”刘婉说。

　　我这次来，就是为了见他。

　　“请允许我见见他。”于是我请求。

　　除了刘婉医生，没人支持我，这些医护人员乃至监管都不建议我去见他，尽管我三番请求。

　　最终，在刘婉医生的担保下，我被允许见他一面。

　　但有一个额外条件。

　　他们会用东西绑住宋知了的那双眼睛，以保证我的安全。

　　我跟着刘婉医生走到走廊的尽头，这里的温度要冷上几分，我不自觉地搓动了几下手指。

　　刘婉医生打开了我面前的房门，我听到一声咔嚓，带着金属的碰撞。

　　房门被拉开之后，是一面密密麻麻的铁栅栏。

　　看上去像是一面笼。

　　房间内有些昏暗，房间并不大，四四方方。

　　刘婉医生给我搬了一把椅子，几次三番地嘱咐我不能靠得太近，并指着一旁墙壁上的鲜红色按钮：“若是感到异常和不适，请按铃。”

　　我随着刘婉医生的远去而感到紧张起来。

　　我端坐在椅子上，有些好奇地朝着那黑洞洞的房间打量。

　　墙壁的四周全部被刷成了亮眼的绿色，只是在窗帘的遮蔽下，深得像是墨。

　　有个身影朝着面前的栅栏靠近，他的动作很轻。

　　我这才注意到，原来他一直都在这里。

　　他的鼻尖微微凑上来，轻轻地嗅闻了两下。

　　他的双眼被一条黑色的布遮蔽，他看不见，只能这般试探。

　　“请帮我开灯。”他说。

　　宋知了的声音很平淡。

　　我从这种声音中，品出了一种苦涩。

　　像是一种颗粒感。

　　我环顾四周，最终在墙壁上找到了灯的开关。

　　我拉开了灯，一盏惨白灯光照在我的头顶上。

　　有些可怜的，也分了他一些。

　　我这才注意到，眼前的人长得太白了，于是嘴唇红得似要滴血。

　　在黑暗的绿色之中，却是像鬼。

　　我清了清嗓子，率先开口道：“你好，宋知了。”

　　他笑了笑，竟然该死的真诚和灿烂。

　　“你好。”

　　我说：“我是来采访你的，你就当做聊天。”

　　宋知了笑容依旧，露出那惨白的牙齿尖。

　　“嗯，他们刚才有告诉我。”

　　他看起来怡然自得，最起码比我要放松。

　　我有些拘谨地动了动腿，椅子随着我的动作发出声响。

　　他迅速地觉察到，轻声：“不要怕，小姐。”

　　“没关系，我不会随便吃人。”

　　他是在安慰我吧？

　　我咽了咽口水，打开手机，寻找我应该问的问题，却最后寻了个一团乱。

　　我干脆不去管这些，开口道：“能告诉我，你在十九岁那年，为什么会再次杀人吗？”

　　我的问题很犀利直接，刚说出口我就紧张起来。

　　我没有去问他童年的往事，尽量不去刺痛他。

　　我注意到他脸上似乎有些抽动，再次扯出笑容来：“我没有杀人。”

　　我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我只是，吃了我的爱人。”他说。

　　我瞳孔微颤，品着他的这句话。

　　“你的爱人？”

　　“你，你对那位姓沈的教授……是这样的感情吗？”

　　宋知了轻笑：“当然。”

　　“你爱他。”

　　“是。”

　　“那你为什么，还要吃掉他？”我问。
　　“他会消失。”

　　宋知了摇了摇头：“不，我吃掉了他。”
　　“他才叫活着。”

　　“你在吃他的时候清醒吗？还是发病了？”我问。

　　宋知了：“当时，我无比清醒。”
　　“甚至，我还能感受到他心脏的起伏。”

　　“你面对沈琮的时候，是主人格吗？”我问。

　　宋知了嗤笑：“当然。”

　　“你后悔过吗？”我问。

　　宋知了：“从未后悔。”
　　他突然有些靠近，这令我心跳有些急促起来。

　　我有些害怕。

　　宋知了安慰的声音迅速而来：“别怕，别怕。”
　　我这才注意到，他浑身上下都被绑了起来，根本没机会伤害我。

　　我回过神来，嘴唇有些微颤：“你靠这么近做什么？”

　　宋知了轻声道：“你对我的爱人很好奇？”

　　我点了点头，但反应过来他看不见，于是又出声：“是。”

　　他轻笑一声，道：“你可以摸到他。”

　　我几乎一瞬间战栗，可我看着他的笑容。

　　眼前这人的笑容太过温和，丝毫没有一点恶意和不对。

　　“摸？他不在这。”我说。

　　他摇了摇头：“他就在这里。”

　　“在哪？”我来回看了看。

　　宋知了低头去看，声音带着一种情欲。

　　没错，是情欲。

　　“他在这里。”

　　我朝着他的动作看去，视线落在他的胸膛之上。

　　在这一瞬间，我似乎听到了那磅礴的心跳。

　　于是，鬼使神差地，我伸出手来。

　　直到真的贴上他的胸膛，有力的跳动刺痛了我，我忙不迭收回了手。

　　他似乎被我逗笑了，低声笑了起来。

　　可是有些可恶的，他的笑声有些好听，尽管是在嘲笑我。

　　他再次安慰我：“别怕，别怕。”

　　“我只会吃掉我的爱人。”

　　我没有说话，直到他侧过脸去。

　　“怎么了？”我有些纳闷。

　　宋知了朝着窗外看去，“太阳出来了。”

　　“是黎明。”

　　话音刚落，他眼上的黑布散落。

　　这令我心惊。

　　窗外的风吹来，带动他的发梢。

　　他微微抬起头，睁开了眼。

　　我有些害怕，却更多的是好奇。

　　我想看看那双眼睛。

　　我愣住了。

　　那双眼睛并没有想象中的凶神恶煞，没有想象中的阴鸷。

　　那是一双黑色瞳仁，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

　　窗帘被风吹开，阳光普照而来。

　　四周墙壁的绿色映照在他的瞳孔中，随着风的形状，像是无数只抖动着翅膀破茧的绿色蝴蝶。

　　我在一个神经病的眼睛之中，看到的是新生的光辉。

　　我开始恍惚和怀疑，最终释然。

　　也许我理解他了。

　　我无法怪罪他。

　　我想，谁都无法怪罪他。

　　包括，他那被吃掉的爱人。

　　至死，都爱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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