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木向远

　　“距离我们分别，还有不到七个小时。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你希望我陪你去哪里？”江骛道。

　　“有了。”蒲远很快便有了主意，“我知道青州新开了一家水上主题乐园，你不是喜欢玩水吗，我们可以去那里看看。”

　　“不愧是已经学会了游泳的人。小蒲草，我还记得一年前的你，还对水感到十分恐惧呢。”

　　“人都是会成长的嘛。若不是因为你，我也很难想象，从小怕水的我，居然学会了游泳，居然还能加入龙舟队，居然还能取得这样的成绩。”

　　在上学期期末的龙舟队考核中，蒲远和江骛都取得了优等的好成绩。

　　两人不仅受到了教练的夸赞，还收获了一些老队员的肯定。假以时日，他们两个肯定能取得更多的好成绩。

　　“走不走？”蒲远掏出手机，已经准备叫滴滴了。

　　“走吧。”江骛点头同意。

　　蒲远笑着叫了一辆车，带着江骛来到了那家新开业的水上主题乐园。

　　虽然名字和门口的装饰看着很幼稚，但进入里面后，蒲远和江骛不禁被其中成熟完善的水上设置给惊艳到了。

　　因为这里不仅有许多大型的娱乐设施，而且还有专门供给龙舟运动员和桨板运动员训练的水上基地。

　　江骛顿时两眼冒光，恨不得现在就换上训练服上水体验一番。

　　由于今日尚且还是工作日，而且一些中小学早早就开了学，再加上蒲远他们是请假出来的，因此前来游玩的人还不是很多。

　　蒲远和江骛迅速换好了泳衣，直奔水上基地。

　　来到码头边，两人倒是挑好了一条龙舟，奈何他们人数不够，出于安全考虑，不得出发。

　　这么在岸边烈日下等着也不是什么事，两人只好放弃划龙舟的计划，转而看向了一旁摆放着桨板的码头。

　　平时在龙舟训练之余，教练也会带着他们尝试桨板，只是他们接触的时间不是太多，所以对划桨板还不是特别熟练。但没关系，基地的水位不是很深，两人穿着救生衣，就算落水了，也不会出事。况且基地各处都有安全员时刻把守着，出事故的概率更是一降再降。

　　“敢不敢？”江骛看向了蒲远。

　　“有你在身旁，我有什么是不敢的？”蒲远的胆子被壮大了。

　　两人二话不说，带着桨板出发了。

　　“还记得上桨板的动作吗？”江骛问道。

　　“记忆向来是我的强项。”蒲远准确无误地将教练在训练中教授的动作复刻出来。

　　江骛便学着蒲远的模样，勉勉强强上了桨板。

　　只是他方才站上桨板，浑身便开始剧烈发抖，似有落水的趋势。

　　反倒是蒲远，很快便稳住了身体。他本想扭头看一眼江骛，却被他滑稽的动作给逗笑了。

　　“这桨板很烫脚吗？”蒲远嘲笑道。

　　“你也是占了体重轻的优势。”江骛为自己找借口道。

　　“这可不是体重轻就能稳住的。”还没等江骛站稳，蒲远便已经划出去一段距离了。

　　江骛眼睁睁看着蒲远离自己远去，不敢落后。他调整呼吸，总算是稳住了身子，随后便带着不屈的意志，追赶蒲远而去。

　　***

　　两人在宽阔的水面上竞赛。

　　稳定之后的江骛，势头还真是猛地不得了。没过多久，他便追赶上了提前出发的蒲远。

　　“追上你了。”江骛在蒲远身后大喊一声。

　　蒲远本来一个人划得好好的，被江骛突然的一声大吼给吓了一大跳，一个不稳，差点从桨板上掉下来。

　　“当心！”江骛的心也跟着蒲远一跳。

　　还好最终有惊无险，蒲远抖动几下，还是稳住了。

　　“区区桨板，我还不是轻松拿捏。”脱离危险的蒲远，不禁得意起来。

　　“是吗？”江骛从侧面超过了蒲远，来到了他的前边。

　　荡起波浪的水面，让蒲远的桨板也跟着左右摇晃起来。

　　蒲远知道这是江骛故意造成的把戏，于是一边生气着，一边有抵抗着掀起的波澜，心里暗暗计较着：绝对要稳住，千万不能在这个讨人厌的家伙面前出丑。

　　两人又朝前划出了一段距离，等到划得足够远了，两人方才感到劳累。

　　“要不？休息一会儿？”江骛突然停下了手中的桨。

　　“你在开什么玩笑啊？我们现在可是在水上，这是随随便便就可以停下来的吗？”江骛突然的刹车，再度引起了蒲远的惊慌。

　　眼看着两座桨板即将碰撞在一起，蒲远已经绝望地闭上了双眼。

　　可闭上眼睛的他，等待了很长时间，也还是没有落水。

　　蒲远便壮着胆子又睁开了双眼。

　　原是江骛，他在稳住自身的同时，也用桨，帮蒲远也稳住了桨板。

　　“你还说我呢，你自己也不是突然停下来了。”江骛说道。

　　“还不都是因为你。”蒲远松了一口气，调整过来，准备返航。

　　江骛就慢悠悠地跟在他的身后，两人稳稳地回到了岸边。

　　***

　　“好玩吗？”上了岸后，江骛卸下救生衣，拍了拍蒲远的肩膀，笑着问道。

　　“都被你吓出一身冷汗来了，你觉得好玩吗？”蒲远有些生气。

　　“好了好了，都是我的错。这样吧，为了弥补你，哥哥带你去坐水上过山车好吗？”江骛指了指远处。

　　远处那一段段横跨水上的轨道，看起来的确挺刺激的。

　　蒲远当即便心动了。

　　“走吧。”江骛拉起蒲远的手，迫不及待奔向过山车。

　　排队的人不是很多，两人很快便坐上了车。

　　“别怕，哥哥一直陪在你身边。”江骛拍拍胸脯，一脸严肃地说道。

　　“你还是保护好自己吧。”蒲远一点都不恐高，心里只有激动。

　　过山车缓缓开启了，慢慢带着蒲远和江骛来到了最高点。

　　蒲远一脸淡定的样子，要不是过山车不允许把手机带上来，他还真想把此刻高处眺望的景色记录下来。

　　过山车在最高点缓冲的时间很长，蒲远欣赏完了高处的景色，还想着扭过头去看江骛一眼。

　　但这个上一秒还胆大如牛的男人，此刻居然紧闭双眼，冷汗频出，脸色苍白。

　　蒲远在心里大声偷笑着。

　　“到底是谁害怕呀。”蒲远想快一点结束，这样也能快一点回到地面，嘲笑江骛的胆小。

　　漫长煎熬的缓冲结束后，过山车宛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蒲远激动地呼喊声，怎一个爽字了得。

　　而他身边的这个男人虽然也在尖叫，但全是发自内心的恐惧，纯粹就是嘶哑，根本不堪入耳。

　　蒲远算是明白了，这一趟，最刺激的并不是过山车突如其来的俯冲和加速，而是江骛此起彼伏的叫喊声。实在是太难听了，纯粹是在折磨蒲远的耳朵。

　　好在过山车紧张而又刺激的体验很快便来到了结尾。

　　蒲远松开了栏杆，从座椅上蹦跳着出来。

　　他刚准备下去，却突然发现身边似乎少了个人。回过身看去，他才发现，江骛居然还在座位上瑟瑟发抖。

　　为了不耽误下一批游客游玩，蒲远硬生生将发抖的江骛从座椅上拽了起来，然后拉着他往下走。

　　终于回到了平地，江骛的心绪逐渐平复下来。

　　“怎么了？害怕了？”蒲远笑着问道。

　　“怎么可能？”江骛想要站直，但尝试了几次，还是败给了这双不太听话、只顾着自己发抖的双腿。

　　“行了，别再逞强了，你刚才在过山车上的表现，我都是看在眼底的。”蒲远其实不想戳穿江骛软弱的一面，可是他又不想给这个比自己只大两岁的少年太大的压力，“江骛，每个人都有自己害怕的东西。而在最亲近的人面前，你完全可以把自己最为真实的一面展露出来，我会细心帮你保守这个秘密，也会陪着你度过你内心的恐惧。即使到最后关头，我们都无法战胜他，但只要有彼此参与的过程，那么一切的恐惧和坦白都是有意义的。”

　　蒲远说的很有道理，江骛听了深受感触。

　　江骛心里所恐惧的，是怕自己没有能力保护好自己所珍视的人，是害怕自己好不容易伪装起来的坚强被他人拆穿。

　　可蒲远就好像是他的盔甲，不仅仅只是需要他的保护，也可以反过来给予自己保护。

　　因此，蒲远也在冥冥之中成为了他最为珍视的人之一。

　　***

　　“时间不早了，现在该陪我去吃一顿意味深长的晚饭了。”蒲远说道。

　　“你家里人……”江骛只有听闻，还没有正式认识过蒲远的家里人，因此尚且抱有一丝期待。

　　“先给你打个预防针，我家里人可没有那么好对付。他们说话总喜欢拐个弯，所以有些话的意思，可能跟他们表面说出来的不太一样。但他们对待客人还是非常热情的，你无需太多紧张。我会一直陪伴在你身边的。”蒲远给足了江骛勇气。

　　“为了你，我可以接受一切。”江骛也给足了蒲远信心。

　　***

　　他们迎着夕阳，走出了乐园，正式奔赴属于他们的第一道关卡。

　　到家时，时间不早不晚，刚刚好。

　　“我们回来了。”蒲远进门，先打了声招呼。

　　“小远回来了！”虽然只是一天不见，但蒲永给他的感觉，仿佛他们已经分别一年了。

　　“这是我的叔叔，你应该见过。”蒲远介绍道。

　　“见过，叔叔好。”江骛乖巧地打招呼。

　　“你就是小远的朋友，也是小远的室友，小江同学吧。”蒲永曾在校门口碰到过蒲远和江骛，他们打过招呼。

　　“是的，叔叔。”江骛表现得很是拘束，这又和那个最为外向的他大相径庭。

　　可今晚的江骛，必须收敛住自己的气性，只是为了陪伴蒲远度过离别前的最后一顿晚餐。

　　“快请进吧。”蒲永早就给江骛准备好了鞋子。

　　“谢谢。”江骛穿上鞋子，发现尺码刚刚好。

　　“跟我来吧。”蒲远领着江骛来到客厅里。

　　江骛打量着蒲远的家，不断被这座豪宅的广阔惊艳道。果然，有钱人的世界，不是他一介贫民可以想象到的。

　　蒲远这样的人物，能够走进自己的世界，着实是他撞了大运。

　　***

　　“你们回来了啊。”蒲亦也闻声过来。

　　蒲远一脸奇怪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这个装模作样的男人为了这样一顿晚饭，居然还换上了自己的西装，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一股高贵的气息。

　　蒲远有被恶心道，不放心地看了一眼江骛，看得出来，他一直在压制着渴望上扬的嘴角。

　　好丢脸。

　　蒲远赶紧带着江骛离开了。

　　哪知道蒲亦今晚跟个幽灵一样，紧跟了上来，还一直热情地跟江骛搭话。

　　好在江骛也是懂得社交的人，跟蒲亦你一言我一语，有来有往，表现得落落大方。

　　两人十分密集的对话，丝毫没有给蒲远插嘴的计划。

　　他看着江骛放松的模样，心里的不安也消退不少。

　　今晚这一大桌子菜，依旧出自程盈之手。香味从餐厅里飘散而出，很快便吸引了客厅里交谈的三人。

　　“先去吃晚饭吧，在饭桌上，我们还有很多时间可以闲聊。”蒲亦招呼道。

　　“好的叔叔。”江骛跟着蒲亦去了。

　　蒲远跟在他的身后，脚步很是轻盈。

　　***

　　餐桌上，蒲远一直不停地在给江骛夹菜，搞得江骛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多吃点，都是蒲远妈妈亲手做的。”蒲亦也客气地说道。

　　“阿姨的手艺真好。”江骛这句夸赞是真心的，他真的被程盈的厨艺征服了。

　　“是嘛。”程盈有些害羞，她已经很久没有像近日这般高频率地下过厨了，原以为自己的厨艺会有所下降，却不料居然还收到了她好久没有收到过的夸奖。

　　蒲亦笑笑，见江骛吃得有些着急，便问道：“小江同学今晚就要回学校吗？”

　　“嗯，事情都处理好了，也该回学校了。”江骛说道。

　　“那一会儿吃完饭后，我跟小远一起送你去学校吧。”蒲亦说道。

　　“这怎么好意思呢。”江骛受宠若惊。

　　“青州大学离这里反正也不远，我们自己打车回去就行。”蒲远也推辞道。

　　“那怎么可以呢？小江同学好不容易来我们家做客，怎么能让客人自己回去呢？况且，外面风那么大，还是我送你们过去吧。”蒲亦争取道。

　　蒲远心中有些诧异。

　　蒲亦今晚热情贴心的态度倒不像是装出来的，起码蒲远还没有逮到他的马脚。

　　看来，他是真的欣赏江骛。

　　这么一来的话，蒲远便觉得窃喜了。

　　也好，也省的他们斥巨资打车返校。

　　“那就麻烦叔叔了。”江骛持续嘴甜道。

　　“不麻烦，不麻烦，你平时在学校里这么照顾小远，是叔叔应该谢谢你才对。”蒲亦笑着回复道，“你在学校里对小远的帮助，小远都跟我们说了，有你陪在他身边，我们都很放心。你是个很成熟坚韧的孩子，在这点上，小远这个从小娇生惯养的孩子，还远远不如你。日后，他若是有对不起你的地方，还请你包容。”

　　“爸。”蒲亦这么一说，蒲远是不乐意了。

　　“叔叔，蒲远身上，其实也有很多我值得学习的地方，我们两其实是互补。”江骛找补道。

　　蒲亦心里更满意了。

　　***

　　晚饭过后，蒲亦亲自开车，带着蒲远和江骛回到了熟悉的青州大学。

　　他留在车里，让两个少年自行告别。

　　“路上注意安全，再见。”江骛说道。

　　“嗯，我后天就回学校了，到时候再见。”

　　“那我就在寝室里静静等你回来了。”江骛挥手。

　　他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蒲远视线里，直到被模糊的灯光吞噬。

　　这次离别，蒲远心里并没有太多的失落。

　　或许是因为，他对于分别，多了一些全新的感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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