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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2 章
落日余晖,满室昏黄。
窗外,有竹叶脱离枝头,缓缓飘落,悄无声息。
室内空空荡荡,有浮灰在光影中浮动,像是刚收拾出来的。
堂中唯一的红木漆案半新不旧,案上青玉茶碗两只,除此之外,再无别物。
一个灰衣男子坐在案前,衣摆委地,双眼微瞌,许久未动。
有人踩着满地落叶进来,背朝着光,看不清面容,只听一声轻嗤:“找的什么破地方!”
声音低沉醇厚。极为悦耳。
案前男子睁眼起身,躬身作揖:“大哥。”
来人懒洋洋抬手,不等主人招呼,自顾自在案前坐下,挥了挥浮尘,看了四周一眼,嫌弃道:“茶水也没一杯,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吗?”
灰衣人轻笑:“本来是带了一壶茶水的,平阳侯贵人事忙,久候未至,再晚来些,这茶碗都要被我吃下充饥了。”
平阳侯叹了口气,悠悠道:“不是我不守时,本来想等那孩子午睡醒了,带过来见你一面的,谁知她今日起得太早,午间睡迷了,只好独身一人前来了。”
灰衣男人嘴角一僵。
平阳侯斜睨他一眼,修长的手指在案上轻叩,道:“你早不来晚不来,偏这个时候进京,无非是想见她,我本想成人之美,奈何你们父女缘浅,这次只能作罢了。”
灰衣男人蹙眉。
见平阳侯起身,竟打算直接离开,他不得不开口:“大哥能否将孩子带来,阿暖……阿暖想见见她。”
平阳侯轻轻笑了一声:“你想见女儿也就算了,她想都别想。”
“为什么!”
见平阳侯冷冷看向他,灰衣男人缓了缓语气,祈求道:“当初之事,阿暖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她一个弱女子能有什么办法,这些年,她想到女儿,无时不悔,心痛难忍,大哥,她可是你最心疼的亲妹妹。”
说到后面,语声渐低,已带了祈求。
平阳侯盯着他,不知想到什么,冷冷道:“阿暖是你妻子,你心疼妻子,我很欣慰,证明她也不算瞎了眼,可是姜夕,灵汐是你亲生女儿,即使这些年没养在你身边,你是不是也该心疼心疼她?”
姜夕语塞,良久,低声道:“我此生,唯此一女,怎么会不心疼她?”
“那你就不该忘了阿暖为了见到你,对孩子做了什么!”
箫敬文冷冷道:“灵汐那时候还小,她什么也不记得,可这些年下来,她总是不愿意亲近人,夫人说,她是害怕去亲近人。”
即使记忆不在,可身体仿佛记得被至亲伤害过,有意无意间,始终与人保持着距离。
姜夕苍怔住。
他脸色苍白,手掌紧紧攥住,指尖刺破掌心,心痛难忍。
箫敬文瞧他一眼,暗暗摇头。
萧家从未出现过箫暖这等至情至性之人。
为了丈夫,连怀胎十月的女儿都成了可利用的工具。
竟不知说她凉薄还是深情。
他此生也算见多识广,可箫暖这样矛盾的人,还是少见。
从小一起长大的妹妹,他从未真正了解过。
天真又残忍。
他深吸一口气,淡淡道:“你自己说说,灵汐在你心里,能越过阿暖吗?”
姜夕语塞,良久,低声道:“不敢瞒大哥,阿暖……她,为了我,什么都没有了,她只有我了。”
妻子为他抛弃一切,连家都回不去了,他便总是更心疼几分。
“这就对了。”
箫敬文盯着他,缓缓道:“世事两难全,我不强求你两边周全,你也别想什么好处都占了,这些年,灵汐是夫人一手带大,早就当成她亲生一般了。”
姜夕低头,叹了口气。
窗外,太阳终究全都落下了。
“宫里来的信?夫君脸色怎的这般难看?”
箫夫人刚从园子回来,身后侍女抱着满怀鲜花,她见丈夫手中握着一封信笺,沉着脸,也不拆开,不由好奇道。
箫敬文皱着眉,叹了口气。
箫夫人心一紧,转头吩咐侍女将花都拿走去别处修剪。
待人全部退下,箫敬文才沉声开口道:“刚才陛下贴身的人来过,灵汐与安王殿下婚期改了,三日后便是婚期。”
箫夫人手一颤,惊道:“这般赶?如何来得及?难道是……”
她素手掩口,显然是想到了什么,不敢说下去。
箫敬文拍了拍她的手臂,安慰道:“没那么严重,安王殿下只是旧疾犯了,是陛下不安心,想求个万全。”
箫夫人紧紧握着他的手,深吸一口气,低声道:“可这般匆忙,也太委屈灵汐了。”
箫敬文笑了一下,道:“夫人倒是没想抗旨。”
箫夫人苦笑:“灵汐那时候才几岁,都被算计上了,可见陛下对这桩婚事志在必得,虽未明说,可我猜,必是关乎安王殿下性命,陛下对他,比皇子都上心,如何推拒得了?”
口口声声说看两个孩子自愿,可两个孩子见面,哪一次是巧合了。
灵汐那孩子不说,怕是也看透了,烦了,才直截了当答应婚事的。
箫敬文无声叹了口气:“放心,只要萧家一日不倒,必会护着她。”
当年将孩子接回府里,是他因妹妹冷漠失了分寸,可惜后来想送走时,陛下已经知道孩子的存在了。
“夫君是在后悔接灵汐回来吗?”
箫夫人脸上有些苍白,她看着丈夫神色,轻叹:“别多想,她身份复杂,放在外边养,不安全不说,谁能拦得住妹夫,还不如在我身边呢!至少在京城,他心有忌惮,不敢放肆。”
箫敬文想了想,点头:“也是,既如此,着人将灵汐唤来吧,三日之后,便要出门,怕只能一切从简了,你好好与她说。”
重华宫里,处处奢华典雅,鲛绡纱幔,明珠为帘,有人穿过重重帷幔,在珠帘前停下,恭敬回禀:“回陛下,平阳侯同意了。”
“下去吧。”
“是。”
陛下暗暗松了口气,看向倚在床头的侄子:“这下你放心了吧?”
杜岑玉身后垫了软枕,鸦羽墨发披散,衬得脸色如白玉一般,毫无血色,坐在那里像一尊剔透玉人。
他托着碧玉碗,里面漆黑的药汤味道一言难尽,乌墨长眉皱着,迟迟难以喝下第二口,闻言勾唇笑了笑:“听说平阳侯最疼姜姑娘,陛下是许诺了何等贵重的东西,才让他答应这般草率嫁女?”
陛下知道他难受时心情不好,懒得计较自家侄儿的阴阳怪气,只道:“你不需要知道,好好养着,一切有我和皇后,你安心等着成婚便是。”
杜岑玉笑了笑,只是眼神却有些淡漠,他低头瞧着黑色药汤:“其实不必这样,这么多年,哪一次真的有事,我都不怕,皇叔怕什么?”
陛下呵呵一声,睨了他一眼,冷笑:“既然不怕,就快点将药喝了,当我不知道你偷偷倒在花盆里?”
杜岑玉嘴角一僵。
“这次倒是巧,现成的借口,成亲后,你便直接启程离京吧,带着你的新婚妻子一起,记着,好好护着她,这也是我对平阳侯的许诺。”
杜岑玉眼也不抬,恹恹道:“我病了这几日,表弟们可都关心得紧,日日想来探望。”
“怕是接你回宫漏了消息,放心,我让人拦着他们,不许进来。”
说完,陛下又瞪了他一眼:“你也是,好生呆着,不许去见他们。”
太子和二皇子都是皇后所出,和杜岑玉差不了两岁,却不知怎的,从小就不和。
“婚期改成三日后?”
灵汐看着箫夫人,有些茫然:“会不会太急了些?”
天气尚热,水边的凉亭里放了冰块,风吹过来,倒是比屋里凉快。
箫夫人握着她的手,轻叹:“事出有因,宫里来的消息,安王殿下身子有些不好。”
灵汐恍然大悟:“懂了,冲喜。”
箫夫人欲言又止,道:“倒也不全是。”
她看了看周围,伺候的人离得远远的,绝无偷听的可能,她还是下意识放低了声音,道:“京城近日不太平,你舅舅不说,可我看得明白,他答应此事,怕是也想借此送你脱离这风波。”
多年夫妻,有些事,便是不说,两人还是有默契的。
箫夫人看着灵汐,忍不住抬手抚了抚她嫩滑的脸蛋,道:“虽说东西都齐备了,可如此匆忙,只能一切从简,我还想着,你能十里红妆,风风光光出嫁呢,如今到底是委屈了你。”
她是真的心疼如女儿一般的外甥女,若亲家是别人,她早就上门去退了婚事,可惜,现在这个亲家惹不起。
灵汐有些摸不着头脑,想了想,问道:“京城出事,我们家,难道也会牵连进去吗?”
她在府里十几年,整个家一直闭门谢客,低调得可怕,除了几个亲友,京城权贵不见来往,究竟是怎样大的变动,才会想送她去避风头?
箫夫人轻轻笑起来。
她虽操持中馈十几年,容色仍然明艳,笑起来光彩夺目:“从前是你不感兴趣,如今你也大了,有些事,该让你知道,小灵汐,京中谁都能独善其身,唯独我们家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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