弱水之隔

　　“后来网恋了两年，我受不了了，跟家人摊牌说我要去她的城市，可我姥姥说了，她只有我那么一个外孙女，我要是敢走出凤凰一步，她就去上吊。”
　　小妮嘟了嘟嘴，无奈道，“那我也不能真看着她去死吧……就只好先迂回了一下，拿自己的积蓄和表叔资助的一点钱，从家里跑出来，盘了个小店做奶茶……嗨，一边自力更生，一边跟家里头硬刚呗～”
　　“后来颖宝知道我出来了，就直接跟她爸妈出柜了，你不知道，她差点被她爹打死……”
　　小妮说到这里，默默收敛起笑容，心有余悸般看了舒颖一眼。
　　“还好她年纪轻轻就经济独立了，跟她爸妈说要是不让她来，她就把自己的房子卖了，钱全部捐给孤儿院，自己当尼姑去……哎不是，你爸妈怎么就那么好说话？”小妮促狭一笑，“如果是我姥，她肯定会骂骂咧咧的，说宁愿我去做尼姑都不能离开凤凰城！”
　　舒颖的视线就没离开过小妮，闻言浅浅勾了勾唇，“可能是从小叛逆到大，他们习惯了吧。”
　　“哦……”小妮偏头看向孟倾湘，“反正现在就是这样，断断续续闹了三四年，他们估计也闹累了吧，就由得我们去咯～”
　　舒颖也在一旁点点头，补充道，“刚刚小妮说的资助她的表叔，是林老板的男朋友，你知道吗？”
　　“嗯，什么？”
　　孟倾湘还没反应过来，闻言瞪大了双眼，“林，林老板……也是gay？”
　　“是啊。”
　　舒颖挑了挑眉，“小妮她表叔也有两家旅馆，都在凤凰城内，所以你应该不常看见林老板在民宿坐镇，因为他要帮她表叔照顾生意。”
　　“我……靠？我真没看出来，林老板这种家庭主夫样子的……也是gay吗？”
　　小妮和舒颖被孟倾湘的措辞逗得哈哈大笑，小妮捂着肚子，眼角都笑出了泪水，“说你迟钝，有一点你倒是没看错，林老板确实是家庭‘煮’夫，他做饭的手艺超级好！改天咱们上他们家去蹭饭，顺便把你男朋友也捎上呀～”
　　孟倾湘听到“男朋友”三个字，顿时面露难色，“这个么，恐怕是有点困难……”
　　“怎么，你没有男朋友？”
　　小妮好整以暇地打量着孟倾湘，嬉笑道，“这么帅的男生，居然还是单身狗，这也太不科学了吧～你今晚来酒吧，我给你介绍几个，保准他们见了你，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哦对，你是1还是0？”
　　“0的话就有点难找诶，你是1就好了，酒吧里有好几个跟我关系不错的0，人超级可爱的……嘿嘿，算你小子艳福不浅！”
　　眼见话题被小妮一路开往十八禁，孟倾湘听得头皮发麻，一旁的舒颖也试图用干咳提醒小妮别胡闹。
　　无奈小妮是个人来疯，一旦开启了话篓子便停不下来，她把自己的嗓子咳穿了都于事无补。
　　“对了，你喜欢什么样的？是健硕一点的肌肉男，还是文弱一点的小白脸？”小妮饶有兴致地看着孟倾湘，似乎非要他给出一个答案不可。
　　“我……”孟倾湘看着一旁把脸都咳红了的舒颖，终于忍不住道，“我有喜欢的人了。”
　　“啊？你有喜欢的人你不早说？”
　　小妮白兴奋一场，懊恼道，“那你为啥不能把他带来？他在外地工作，没时间？”
　　“呃，算是吧……”孟倾湘挠挠头，“主要是……咱俩还没在一起呢，我也不知道他喜不喜欢我，或者说，我甚至不知道，他喜不喜欢男的……”
　　“天呐，还不确定是不是直男，啧啧啧……”
　　小妮一听这话，和舒颖对了个“有八卦！”的眼色，开始半猜半蒙，“那你怎么不试探试探他？怕他发现后拒绝你，连朋友都没得做？”
　　哪有这么简单，隔着他俩的岂止万水千山！
　　孟倾湘不能如实告知，只能苦笑着摇摇头，叹了口气。
　　“不说就当你默认咯～啧啧，看你的性格，也不像这么懦弱的人啊，你这么不主动，什么时候才能找着对象？你该不会是想孤独终老吧……”
　　孟倾湘当然不想错过一段感情，小妮的话刺激了他蠢蠢欲动的心，他不禁回忆起他和许聆云的点点滴滴，试图先推理出许聆云的性向。
　　但在湘西协管所那个鸟地方，许聆云唯一给过好脸色的就只有他，缺乏参照体系的推理并不严谨，他只能得出一个虚无缥缈的结论——许聆云，应当是不排斥自己的。
　　那不排斥，是不是就代表着……有可能？
　　不对，孟倾湘狠狠地甩了甩头，他被小妮绕进去了，现下最核心的问题，不是许聆云对自己有没有感情，而是——
　　他纵然是gay，又怎能和一个跨越时空的人相伴一生？
　　一想到这个无解的问题，孟倾湘的心忽如坠入深渊，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消失。
　　小妮却还在就孟倾湘胆怯的问题慷慨陈词，丝毫未察觉孟倾湘灰败的脸色，还是一旁的舒颖率先发现不妥，她抬手按住小妮，冲她摇摇头后使了个眼色，示意小妮噤声。
　　小妮闭上嘴，斜眼看着孟倾湘心事重重的样子，顿时没了八卦的兴致，用眼神求助舒颖替她打圆场。
　　舒颖迫于无奈发声，“你不表白……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啊？”
　　磁性的嗓音将孟倾湘短暂地带出了愁绪，他抬头看向舒颖，见她讪讪一笑，“没别的意思，就是你看上去……挺难过的。”
　　孟倾湘勉强勾了勾嘴角，半晌才挤出一个艰难的回应，“大概是……我总觉得他是一个我够不到的人吧，就像……就像天上的月亮，悬于高空时怎么也触碰不到，映在水里时似乎很近，但怎么捞都是泡影。”
　　孟倾湘很少会在别人面前这样形容一个人，一来他嫌酸得慌，二来他活了24年，也没遇到什么人值得他用如此诗意的意象来比喻。
　　但许聆云绝对值得。
　　“哥，你还没伸手去够呢，怎么知道自己够不着……”
　　小妮满脸不解，“就算他是大明星，凭你这张脸也能进娱乐圈啊，凡事总得试一试嘛~如果我跟颖宝像你这么消极，早八百年老死不相往来了，哪里还有现在的日子～”
　　孟倾湘抿唇一笑，他突然被这两个心思单纯，待人诚恳的姑娘勾起了倾诉的欲望。
　　也许是憋在心里太久，又或许是这两日许聆云病恹恹的表现，让他一直以来被压抑在心底的情感产生了巨大的波动——他突然很想拥抱他，亲吻他苍白的唇，把他拥进怀里让他好好睡上一觉，告诉他除了亲人以外还有一个人在默默担心他，心疼他。
　　“假如，我是说假如……”
　　孟倾湘抬头，用寻求帮助的眼神恳切道，“你喜欢上一个人，他却被困在了一个地方，就好像……童话里失去长发的莴苣公主那样。”
　　“他没办法从城堡上下来，但你却可以上去陪他，也可以随时离开。”
　　“你不知道能陪他多久，或许明天他就会被恶龙杀死，又或者他没有死，但城堡可能会坍塌，坍塌后你们虽然不会受伤，却再也见不到对方了……”
　　孟倾湘身临其境般描述着，苦涩地笑了笑，“即使像这样，未来飘忽不定，你还会……向他表白心迹吗？”
　　舒颖听懂了孟倾湘的假设，却不明白他为何会产生这样的问题。
　　正低头沉思间，她听到小妮脆生生地反问，“如果城堡永远不塌，你愿意永远和他在一起，哪怕无法和他过平常情侣过的日子吗？
　　孟倾湘的大脑空了一秒，却放任潜意识作祟，脱口而出，“我愿意啊。”
　　“那你还纠结什么？”
　　小妮感到莫名其妙，“你是自由的，尚且不怕失去自由，而他本来就不自由，如果你不爱他，他不就更孤独了吗？”
　　小妮的话如夏日午后一声平地惊雷，震得孟倾湘半天回不了魂。
　　他半张着嘴错愕地看向小妮，过了半晌才讷讷道，“可万一……城堡塌了，他和我这辈子都无法相见，却凭空多了一份对我的牵绊，我岂不是……平白作贱人么？”
　　“为什么多一份牵绊，就一定是作践人呢？”
　　小妮不解地看着孟倾湘，“未来的事本就难料，为什么不能简单一点，把握当下，好好谈一场恋爱呢？”
　　孟倾湘和小妮大眼对大眼，他第一次发现，这个看似大大咧咧，直爽不羁的小姑娘，实则心思十分通透，不纠结不拖沓，也难怪能和喜欢的人修成正果。
　　“我……我只是怕他……”
　　“孟哥，关心则乱。”
　　舒颖在一旁恰到好处地开口，打断了犹豫不决的孟倾湘，“你太在乎他，以至于替他想好了每一条出路的对策，却唯独没有想过——如果他也喜欢你呢？”
　　孟倾湘抿了抿唇，不知不觉将拳头握得很紧。
　　“他如果也喜欢你，无论你表白与否，你都已经在他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烙印。”
　　舒颖的磁嗓此刻成了孟倾湘的情绪抚慰剂，逼着他将这些话都听进心里，“如果城堡没塌，他就要像你一样抑制自己的感情，和你称兄道弟；但如果城堡塌了，在他的心里，你才是那个触不可及的月亮，就像……你心里想他的那般。”
　　“总而言之，这始终是两个人的事情。”
　　舒颖搂住小妮贴近自己，像是在向孟倾湘展示一对标准的范例，“如果你觉察他也对你有情，那么，还是尊重一下，月亮的选择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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