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马经纪人上桌吃饭

　　两点，吴天接上魏情，一路都是绿灯，忍不住说了一句“今天还挺顺利”。
　　事实证明，有些话不能乱说。

　　跟着九哥提前一步到录制场地踩点的时候，她只觉得有点不对劲：“好像只有五位嘉宾吧？干嘛放这么多椅子？”
　　没敢言明自己的猜测，九哥转身往外走，不经意地提醒她：“魏老师已经很久不进组了，会不会临场紧张？你还是去陪他说说话吧。”
　　吴天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地回到小候场室，随手拽了一把椅子坐下，对魏情描述大工作间的奇怪布置。
　　听完她的话，魏情脸色有点沉：“看来打分的不只是五个嘉宾。”
　　“我有一个大胆的猜测。”吴天用手肘撑着大腿，一边偷偷张望其他经纪人的动向，一边低声说，“下午来的时候，我发现地下车库突然有很多豪车，上百万那种。”
　　魏情很想纠正她，那几辆一百多万的车其实远远算不上豪车，然而下一句话却惊醒了他。
　　“会不会是公司的高管或者股东什么的？兴许还有期末总结的环节？”
　　“……不，不会吧。”
　　魏情突然有点慌。
　　刚当上影帝那段时间倒是硬撑着接下很多商务，不过他近一年没有任何工作行程，倒是每季度都交上一叠报销单。
　　虽然大家都知道他基本处于隐退状态，但当众宣布他一分不赚，天天薅公司羊毛，也有点太丢人了吧？

　　一个多小时后…
　　“吴天这孩子是有点乌鸦嘴在身上。”周鸣表演结束，坐到魏情旁边的空椅子上。
　　十人一组，但面试表演的顺序由临时抽签决定，长方形房间的前方坐着负责打分的五人专业评委团，后方摆着十几个空椅子。
　　表演结束的演员们不允许离场，直接坐在侧面的等候区，说明面试还未结束。
　　“他们不会当众宣布我这两年的报销总额吧？”魏情抬眼望向评委席，“这个破节目到底要揭我多少老底啊？”
　　君如海端正地坐在五人评委席的最边上，煞有介事地等着下一位入场，绝不回应魏情的幽怨。
　　十位演员表演结束后，他起身走向房间后方，坐在最中间的椅子上，翘起二郎腿，而后门外等候已久的各部门经理鱼贯而入。
　　“妈呀，这都是谁啊！”周鸣倒是挺兴奋，“原来得这个岁数才能当上领导。”
　　“……你少说两句吧，这些人比你还年轻。”
　　“各位，现在开始进行第二个环节，商业潜力评分。”冷着脸的君如海倒是很能唬人，房间里的气氛一下子跌到冰点。
　　他的眼神扫过坐在墙边的十个人，剥去他们万众瞩目的明星外壳，像看着工厂里嗡嗡作响的机器，慢条斯理地说：“各位都不是第一天入行的新人，应该知道商业潜力的重要性。这一环节的评分，占面试总分的30％，请认真回答每一个问题。”
　　“顺序按我的心情来。”他双手交叉，搭在腿上，笑容有点讽刺，“让我亲手带出来的人给你们打个样，魏情，出来。”
　　有几个年纪小的演员不知道这种早年秘闻，闻言立刻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魏情咬紧后槽牙，坐到空地正中间的椅子上。
　　“自我介绍一下。”
　　“各位下午好，我是魏情，浩瀚旗下签约演员，兼公司股东。入行8年，代表作《逃亡者的黎明》和《横跨大江》”
　　君如海微微点头：“请各部门自由提问。”
　　坐在他身侧和身后的部门经理们连珠炮似的发问——“近两年几乎没有行程，请解释原因。”“股东身份是否影响演员事业？”“目前对公司有哪些不满，有哪些期待？”“请阐述未来三年的事业规划。”“请对目前的经纪人进行正负面评价。”“以往不接受任何综艺邀约和采访节目的原因是什么？”“是否知晓自己各平台的粉丝量，最近一次与粉丝对话是什么时候？”“浩瀚合约期内，是否有违约行为？是否存在违反公序良俗的行为？”“经调查，您以个人名义进行多次投资，是否存在舆论风险？”“有没有关系亲密的异性？”
　　“没有亲密的异性。”魏情全程态度温和，腰背放松，从容不迫。
　　“年度报销总额远远超过任何一个演员和公司限额，请对此详细解释。”
　　魏情突然沉默。
　　“我批的。”君如海及时替他解围，“公司最近实行全新的报销标准，但魏情的每一项报销都有我的签名，要问也是问我。”
　　“你倒是会装好人。”
　　“想清楚再说话。”君如海面色一冷，“你一分钱不赚，天天靠公司养着。要不是我保你，你还能坐在这儿吗？”
　　魏情语气轻飘飘的，丢出一个重磅炸弹：“那就奇怪了，像我这样对公司百害而无一利的人，为什么要给我批报销单呢？我当然想工作，但心有余力不足。原因嘛，只有你我知道。”
　　“浩瀚要往前走，你也该往前看。”君如海避而不谈，隐晦地提醒，“如果你捧不起影帝的奖杯，就把它放在橱窗里观赏。如果你当不了水手 ，就退到船舱里，也没什么不好。”
　　魏情又沉默了。
　　坐在墙边的一众演员们互相看眼色，大气不敢出，而各部门经理也各有各的猜想，但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垂下头，以免被摄像机捕捉到不好的表情。
　　“结束了吗？”
　　不等任何人回话，魏情已经自顾自地从后门走出去，所有站在走廊的经纪人立刻给他让出一条路，谁也不敢触他的霉头，只有吴天紧紧跟在他身后。
　　君如海深吸一口气：“下一位，轻羽。”

　　“我还以为你们俩要吵起来。”吴天给他递上一杯温水，不知道从哪儿找来一块糖，在他眼前晃，“苹果味奶糖，吃吗？”
　　魏情眉头皱紧，眯着眼凑近看外包装上的蚂蚁小字：“苹果味，但是奶糖？你从哪儿买的？”
　　“九哥给周鸣哥带的。我看你跟君总吵起来，顺手抢了两块，哄哄你。”
　　“把我当幼儿园小孩啊？”
　　他接过来，却怎么也撕不开，只能换一头继续撕，还是失败，气急败坏地嘟囔：“这什么鬼东西？口味也奇怪，包装也奇怪……”
　　吴天面无表情，从他手里夺过去，顺着一个完好的锯齿轻松撕开，伸到他面前。
　　她的本意是表现自己的七分无语和三分炫耀，但对面的人好像会错了意，立刻低头去咬她指尖的糖块。
　　这可把她吓得不清。
　　“没没没没剥开！”她火速抓住魏情的手，塞回他手心里，“自己吃！”
　　“不是哄我吗？”说是那么说，魏情的表情异常正直，细看耳尖微微发红。
　　他把糖放进嘴里，说话有点含糊：“我不爱吃奶糖。我不爱吃任何甜食。”
　　让人头昏脑涨的氛围里，吴天逐渐说话不过脑子：“那你，你爱吃什么？我下次也给你带？”
　　“我口味比较清淡。”
　　“呃，苏打饼干？”
　　魏情微微仰头看着她：“我说错了。”
　　“嗯？”
　　“我中午说，我能额外给你的只有这些，其实不是。”他停顿两秒，不敢再直视，眼皮颤颤巍巍垂下来，“你有什么想要的，或者想好要带谁，都可以…”
　　吴天打断他：“魏老师，对不起。”
　　这下轮到魏情大脑宕机了。
　　“我不是好人堆里长大的，性格难免有点卑劣，占便宜没够，经常用装傻逃避责任，但是我……总之，这话应该我说才对。如果你有什么用的上我的地方，虽然我大概率帮不上正经的忙，但你随时可以挟恩图报。”
　　她的瞳色比常人更浅，睫毛很长。
　　“你戴美瞳了吗？”
　　“没，没有啊。”
　　“要一起吃晚饭吗？”
　　“不行。”
　　魏情没再说话，靠在椅背上咯叽咯叽地嚼奶糖。
　　“魏老师，保持别动，给你拍张照。”
　　“不行。”
　　吴天没搭理他，手机发出咔嚓一声，一键切换修图软件，手指在屏幕上不停滑动。
　　“你等一下，不是说只加个滤镜吗？你是在P图吧？你拿过来！”魏情起身争夺手机，仗着身高手长，很快赢得这场战斗，“瘦脸？我胖吗？”
　　“不是！镜头有畸变！”
　　“我的工作就是上镜，别赖给镜头。你，你说实话，我真的胖吗？”
　　“不是，主要是粉丝们很久没见过你，难免把你跟两年前…”
　　“行，知道了。”魏情失去所有力气，坐着闭目养神，一个字都不想再说。
　　吴天手忙脚乱，在他背后绕圈，反复解锁和息屏，不知道忙些什么：“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这个，人会有一些变化是正常的，谁能保持不变啊。”
　　“魏老师？”

　　后采的顺序，魏情仍然是第一个，连非常看不惯他的白月莲都没敢跳出来抢，看来他和君如海在镜头前真假掺杂的争吵已经传遍全公司。
　　每个人都像古代的欧洲贵妇，用华丽精巧的扇子遮掩飞溅的唾沫星子。
　　魏情兴致不高，草草结束采访。
　　在旁人看来，他不高兴也情有可原，但和他搭戏的君如海只觉得莫名，隔着五六个人朝吴天勾手指，随便走进一间没人的小会议室。
　　“魏情怎么回事？”
　　“呃，君总，这事都赖我。”吴天也没想到他这么在意外表，讲完大致情况之后，又忍不住辩解，“我以为魏老师这种凭实力的男演员，而且功成名就，不至于那么在乎容貌，但主要还是怪我，下次我肯定不在他面前修图。”
　　君如海努力抿嘴，频繁地整理耳侧的长发：“行，我知道了。没事，不是大事。行，你先回去吧，安排好明天的行程。”
　　不明白为什么他要独自留在不知名的会议室，吴天战战兢兢地走出门。直到门锁咔嚓一声合上，她隐约听见了君总欢快的笑声。
　　好吧，现在她可以确定，君如海绝对不会把魏情踢出浩瀚。
　　他们是圈子里难得一见的真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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