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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怎么了
日子晃荡到年底,祁添提了人生第一辆车。
今天的天气仿佛是为祁添量身定制的,太阳不晒,微风轻习,吹得人心里痒痒的。
提完车,祁添就赶不跌地带步晔四处乱转。当他一边欣赏风景一边拉着步晔的手时深刻后悔为什么不早点买车,竟然错过了这么美好的画面。
失误。
失误在他竟然不提前为他们的未来考虑。
窗户口轰隆轰隆的风声吵飞了他额头前面垂着的发丝,他关上窗理了理,无意识对上步晔含笑的双眼。
看见他笑,不知怎么的,居然不好意思起来,问:“怎么了?”
步晔撑着脑袋歪头瞧他,因好天气与好伴侣而变得轻扬的声音像槌敲他的心鼓,“看你的嘴角从早晨就没下来过,很开心吗?”
“开心啊!”他像一个期末得到三好学生奖状的小学生,欣喜若狂,“这是我的第一辆车!”
又默想一会儿,说道:“但这不是主要原因啊。”
幻想的已经实现,行动已经实施。
他的声音甚至比步晔还要朝阳:“之所以买车是想带你出去玩像我们结婚了一样,想你坐在副驾驶,天气和今天一样好,我牵着你的手,”前面的车停下来了,祁添渐渐松缓油门,“有你的话等红绿灯也是幸福的事,堵车也没关系,我都会觉得很有意思。”
“以前买不买车对我来说没什么,好像因为有了你,样样都觉得缺了。”样样都想以家的名义定义……
步晔听见了话里的意思,握紧他的手,身体正过来面向前方,绿灯好漂亮。
“那现在去哪里?”
天气很好,你牵着我的手。
他们都朝着相应的远方,瞳孔和水一样在泛滥的阳光下变得暖热,折射出幸福的彩虹海。
“海樱山啊。”
风和日丽,鸟雀鸣鸣。
走过长街,海樱山绵延不绝宛如及笄少女相互搀扶,轻巧娇俏,笑语欢声,人声鼎沸。
嘈杂的步行里,祁添仰头看向不远处的玻璃栈道,想起了那个梦幻的笑容,自己也被感染了。
“步晔,有件事想跟你说一下。”
远方的天空上好像有欲起的飞雀。
“什么?”
从海樱山延伸的尽头倾巢而出。
“我梦到你了,你对我笑得很开心。”
飞呀飞。
“我希望你能一直那么开心。”
终于飞到了目的地。
步晔嘴角微讷,而后一滩水从头浇灌到脚底,是暖的。
“为什么说这个?”他的音速变得快起来,就和来此阻塞的行人一样挤破脑袋。
“因为梦到你了就和你说了。”
他的理解能力有限,听不出重点。
步晔定神地看着他,直到一个肩膀撞到自己,密密麻麻的疼痛从手臂那传来的时候,这场销声匿迹的执着才放下金戈。
祁添皱眉,伸出手臂拉住前面吃冰淇淋的秃头,语气冲冲的,“你撞到人就走了?”
那秃头一愣,看了一眼步晔又看了一眼祁添,似乎看出来这两个人是外地的好欺负,于是呲起牙来,拿出引以为傲的本地方言,哼哼笑道:“你这年轻人什么意思啊?人这么多就知道找我啊?我看起来很像坏——哦哦哦吼吼吼吼疼疼疼!”
他的腕骨被祁添用力捏握,惊喊出声,凄惨滑稽。
祁添眉宇乌黑,眼底的愤怒达到了燃点,一点就着。忽略掉那些看热闹而驻足的行人,他压低声音说了一遍:“道歉。”
步晔怔怔地站立,这个声音他听了都觉得疼,可是之余又是感动。
“道道道!对不起!”秃头忙叫唤,适才的嚣张气焰无影无踪。
祁添送开他的手腕,拉着步晔走了。
走到一个人少的角落,祁添忽然回身抱住他,一切都很突然,步晔都很被动。
他紧贴着步晔问:“疼吗?”
步晔看不见他的眼睛,但猜测应该是……
“不疼。”不管是什么,步晔想要他安心。
拥抱的魔力比神仙的力量更伟大、更潇洒。步晔刚好靠在他的肩膀,祁添刚好低头就能吻他的耳朵。
“你疼的,你总是说你不疼,以前……以前……”
以前什么?
步晔盯着它,蓝色的眼珠赤裸地盯着。
好像被记忆耽误的千年岁月一瞬被相撞的船只带入海底。什么忘记,什么失忆都是云烟,一场雨就可以冲刷干净。
好像他们没有分离,没有秘密。
好像一直是彼此来着。
眼睛挣扎了许久,红血丝成了腥风血雨。步晔闭上酸疼的眼,被热气熏得苦咸的眼泪充盈眼眶,湿湿地等待着,如同一条被天山围剿的清渠等待谁的救援。
谁都行,只要能救他。
祁添也慌了,他记不起来,从看到那个人起他的脑子就忽然涌进一大堆记忆,又以极速消失不见。和刹那失去原有的记忆完全相同,那种空落空虚恐慌与挫然让他的神经无比惊慌。可当他看进步晔那双眼睛里时,字句奇迹地脱口而出。
“步晔以前,我们以前,是不是……”
他定住了片刻,重新把步晔抱进怀里。
在一切灰暗前头,他只能有两条路,可是他有常人向往期许的原始装备。
一旦想到步晔,无论前路如何艰难险阻,都会瞬间坍塌土崩瓦解。
祁添埋进他身体里,索取的人竟然是他啊。
“对不起,我突然不记得了……”他哭了,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在哭。
“有一刻我的记忆里多了我们的好多事,可是、可是不见了步晔。”
原因是什么呢?
“我们……是不是分开过。”
找到了。
如果问他这个世界上最讨厌的词是什么,那一定是分离。所以他不希望步晔肯定回答什么,他但愿没有回答。
今天的步晔只会盯着他看了,他看见那双梦里绿色的眼睛几乎濒临央求的介点,戳到了心脏,抽抽得疼。
他的眼泪夺眶而出,揪着祁添衣服的手指和碎掉的玻璃一样白。他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平静的,嗓音被上了锁,说气话来轰隆鼓囊。
“……没有过,没有分开过。”
这是步晔给他的答案,祁添放心了。很轻地擦掉彼此脸上挂着的泪珠,然后后遗地说:“那就好……那就好……”
重复了不知道多少遍。
太阳移动的轨迹知道——
分开是禁词,可他们偏偏分开了好久,好久。
久到已经忘记爱人的感觉,没想到那已经是习惯。
路过缆车处,步晔拉了拉祁添的衣服,声音还有点水水的,问道:“你不是说梦到我了吗?是在这上面吗?”
祁添吸了口气,越过阳光的阻碍一眼望到了不远处的大牌上赫然的字迹。
(玻璃栈道[箭头])
他轻笑出声,或许是笑这排字吧。
他笑起来是很好看的,狭长的眼睛弯成两个小月牙,躺在唇角的倒影里。像静谧飘浮、星群暧暧的夏夜,也像冬日陌雪顶头快要融化的阳光。一点都不矛盾。
“你怎么知道的?”他侧脸笑着,仿佛盛着满山的粉色密网。
连花清瘟趴在步晔肩头有些虚,明知他看不见也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步晔想了一会儿,问他:“你知道我喜欢你吗?”
“不知道啊。”
“你怎么知……”步晔住嘴,有些无语地抿了抿唇。
祁添傻笑着,伸手揉开步晔被自己弄得僵硬的嘴角,看着他渐趋荡开的笑容时,嘴比心软,把心里话说了出来:“你好可爱啊。”
等待区里挤满了游客,祁添牵着步晔的手到后面排队,说了一句:“人好多啊。”
然后他发现步晔的耳垂依旧很红,比满山的不落樱花还要吸引他的眼球。他觉得好幸福好开心。
步晔被看得不自在,睫根打颤。平时倒无所谓,但祁添偏偏此时揪着他死盯,手还被牵着……
两秒后,步晔毫无征兆地甩开祁添的手。
手心空落落的,祁添忽就很可怜,下巴搁在步晔的肩膀,“为什么不牵?”
好像一个嚣张霸道的小乞丐拉住小公子的手问他为什么不给钱。
“不讲道理。”步晔抱肘,没推开他。
他听后笑了起来,震得步晔的肩膀都在震动,一直传到脖颈。
循循善诱:“牵吧,你手这么冷。”
“不牵。”
“好吧……”祁添收回手前恋恋不舍地在步晔指尖上挠了一下。
“……”
步晔不满,拂走祁添的头,语气在理了些:“你牵了,我又不会甩开。”
就像祁添说的,和步晔在一起,等绿灯是件幸福的事,等缆车也是老天给他们契合的时间。
缆车缓缓向他们行来,机械的声音像在耳旁,祁添迈开脚踩进去回头拉住步晔的手臂。
昏暗的隧道光影闪烁,熙攘烦闷,步晔阖眼,脚尖离地,任由惯性将他带入一个狭小空间、熟悉怀抱。
鸟鸣花开,再睁眼已经处在万从鲜粉嫣林中,仿佛被一道与天地交融的樱花城墙包围,从此酷暑严寒与这里无关,置身桃花源。
离开嘈杂的区域,乍然俯视樱花,步晔空阔的眼睛像被填满了,生动地翻滚。
“真漂亮。”
海樱山不仅有终年长盛的樱花,还有漫山遍野的常青树与淡黄内敛的鹅卵石铺成的小路供旅人观赏。要是远眺,能发现很远处的角落里躺着一片迷雾森灵般的竹林,白玉铺设的台阶直通山峰。与此刻缆车的高度齐平的地方,有一座寺庙,寺前的樱花树上挂满了红条与同心锁。
步晔打小就喜欢寺庙,指着那,问:“那是什么寺?”
“那吗?苌安寺。这个说起来就长了,据说海樱山以前其实是个荒地,而这座寺庙就坐落在这片荒地上,不过没有名字,也没有僧人。
“一个天神陨落,魂魄落到了这里,荒地一夜拔高,一场雨后,人们发现光秃的山上长满了樱花树,四季不落。”
“而无名寺,一夜之间也有了名字,叫苌安寺。有个胆子大的集齐了十五人,上山一探究竟,去的第一个地方就是寺庙。他们打开大门,瞬间被花海掩埋。书上说那座无名寺像一座盛花的池子,身处樱花海,独有玫瑰香。偶然迈步入,潸然泪点水。”
“海樱山都被写进教材里啦,我当初学这篇课文的时候可想来看樱花了,不过那时候没钱,路费都没有。”
他说完笑起来,笑的眼泪都出来了,两颗眼珠水亮亮的,漂亮极了,“你知道吗,我第一次来的时候拍了好几百张照片,后面手机内存不够了也不舍得删……后来,后来我就换手机了,那些照片都没了。但是现在想来就能来看啊,一年都比一年好了。”
小房子载着他们俩移动,山脚到山顶路程很长,看腻了窗户里的活动,他们有好多时间谈心。
谈到最后,步晔仰头看他,“你很怀念以前吗?”
“你不怀念吗?”
步晔渐渐对不上他的目光,晃神,“我忘了。”
“忘了?是所有的都忘了吗?”祁添的嘴角弧度升高,“那是不可能的啊。”
没忘。
只是回想起来,除了揭开伤疤就是撕开伤疤,除了疼就是疼。
回想伯伯离开的万年,回想你泪眼滂沱地松开我的手,回想千年的孤雨自言……
而那些甜蜜的过往,已经被痛苦啃噬得差不多了。
“真的忘了,我要是想起来了,”那你也都想起来了。
你这么喜欢怀念过去,可就是想不起我。
忘了的人,不是我。
“想不起来也没事,我已经找回我失去的了。”
而你终会想那朵梅花一样,吻在我的耳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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