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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次日厉溟用过早膳后御医便来请了脉,看着他将药服下。
应付完御医,厉溟整理了着装,叫小厮传话告诉车夫去套车。
小厮没有像往常那样听到指令便执行,而是问道:“王爷您去哪?”
厉溟也奇怪他的异常,手头动作一滞,抬头看着他道:“处理昨日余下的事。”
“可陛下说了在您病好之前不许您出府。”小厮支支吾吾地搬出陛下的话来,但他其实自己也是这么想的。
“本王去去就回,定不叫你们为难,陛下那边若问起来,本王一力承担。”
小厮知晓自家王爷的执拗,至少有自己跟在身边,若出了什么岔子他定能照顾好王爷。故而他没有再多说什么给他添堵,顺从地去找了车夫。
厉溟凭借着记忆找到了那位姑娘所在的铺子,他们家是卖油纸伞的。据邻里所说,在这整条街上,这位姑娘的美貌最是引人注目,平日里有不少人是专程来看她的,连带着整条街都热闹了起来,她也算是街坊们的福星了。
但这样一来是非也多,这不就将那登徒子给招惹来了?
而那登徒子乃是当朝丞相的外甥,其父是襄助陛下夺得江山的二等功臣庆阳侯。这位世子向来是要风得风的,比之那尚书家的吴公子有过之而无不及。但凡被他缠上,不叫他达成目的定是摆脱不了的。
昨日厉溟的阻拦这世子压根不会放在眼里,顶多是多放过那姑娘一日而已。厉溟正是听说过此人的秉性才决心再去一趟同他杠到底,他若是就此放手不管,只怕还是会造成大错。
厉溟往铺子里一瞧,世子果真在,他正翘着腿嗑着瓜子,周围一地瓜子皮。而那姑娘就站在一旁,满脸泪痕,她那爹则专心做着伞。
这世子与厉溟一对视,将手中那粒瓜子往地上一掷,满脸无奈道:“王爷怎的又来了?”
厉溟见不得这种高门大户养出来的草包,嫌恶道:“你不也来了吗?”
好歹面对的是王爷,世子还乐意装几分低眉顺眼:“我这不是心有愧疚,想来看看这姑娘是否受到惊吓了。您瞧,这些都是我从家中带来的稀奇玩意儿,外面买都买不到,够有诚意吧!”
“昨日本王说过,你严禁再出现在这位姑娘的跟前。”
“王爷这话说的,您也不可能真将我的自由给限制了吧,我竟不知这也包括在王爷的职责当中。”
“本王既然遇到了这事便会管到底,你大可试试。”厉溟冷目灼灼,好似对世子投去了冰刃。
世子不寒而栗,下意识吞了口唾沫。但他想到厉溟只是个病秧子王爷,胆子又大了起来,凑到厉溟跟前嬉皮笑脸道:“人家亲爹都没将我拒之门外,您这是不是有些……太多管闲事了?”
这位姑娘自小就失了娘亲,是她爹将她养大的。后来她爹又娶了续弦,生了个儿子,对她不甚上心,小小年纪便开始在铺子里打下手。挣来的钱也没多少是花在她身上的,她爹爱饮酒,后娘爱打扮,弟弟要上学,而现下这姑娘又成了这一家子从世子手中换取钱财的筹码。
姑娘的爹头也不抬,出言不逊:“难不成王爷也看上了我家闺女?王爷打算出多少银子啊?”这是在公然卖女儿了。
昨日厉溟离开后,这偏心的爹趁着夜里悄悄去了侯府找到这位世子献殷勤,三两句话间便敲定要将自己的女儿卖给他。
厉溟再开口却说不出话来,事已至此便是人家的家事了,他也不好再继续插手。
坊间邻居大多都是情况相似的人家,对这种事早就见怪不怪了,甚至还羡慕这家人的好运气,眼红他们能借着女儿攀上高枝。若换成是他们,大概也会这么轻易就将女儿送出去的,毕竟这可是庆阳侯世子。这样的身份无论是何种品行,一来既抗争不过,二来也不必推阻。
人群当中只有三两人真心为这姑娘感到可惜,对权势欺人感到不啻。
“既然如此,往后若有需要本王相助之时,尽管来王府。”厉溟丢下这句话便转身走出铺子,大步疾走穿过人群,他再如何打抱不平也不能越过人家亲爹去。
小厮紧随其后,观摩着厉溟的喜怒,问道:“王爷,咱们回府?”
厉溟点头。
冷琇琇昨日得了东家的准许,今日便出来透透气。她在岦都不是第一次上街,却是最自在、闲适的一次。
她穿了厉溟送的那件翠绿色衣裳,想着找几家铺子挑几件首饰来配。
只一个上午,她便挑齐了簪子、手钏、耳坠、项链,并都戴在了身上。走出铺子时还抬手欣赏着手钏上镶的翠色珠子。
不光是冷琇琇,婢女身上也戴满了新首饰,冷琇琇想感谢她那几日的照顾,就当借花献佛了。
她还想再买些胭脂回去,方才铺子里的掌柜告诉她附近的一条巷子里有一家新开的胭脂铺子,是一对年轻的姐妹开的,客人虽不多,但买过的都说好,就这么一传十十传百的,这两日竟有了些名声。
冷琇琇也决定去凑凑热闹。
可刚走入一条巷子,身后响起几人的脚步声,有人放声道:“好久不见,琇琇姑娘。”
冷琇琇刚回头,便有几个小厮上前将她与婢女生生隔开。小厮们围着婢女,捂住了她的嘴,而后面站着的几人一步步向冷琇琇靠近。
她认出了说话之人便是先前的大理寺监事张大人,一旁的是他的几位好友,冷琇琇都觉着眼熟。
其中一人说道:“你就是何清浅带着的那个妓女?真是下作。”
张大人往地上啐了口,咒骂道:“下贱胚子。”
“我为了你惹得夫人不快,你居然还添油加醋地给本官写信,害得夫人动手……”后面的话他觉得太丢脸,没有说出口,咬牙切齿道,“这便罢了,你竟将我无意中说出来的事统统都告诉了何清浅,你可真是条忠心的狗。”
她无可辩驳,但他们不就是见她势单力薄好欺负?若真有胆量就该去何清浅跟前骂。还有,她从来没有写过什么信,那定是何清浅干的。
张大人愈逼愈近,面目凌厉:“今日你不想法子赔偿我什么,难消我心头之恨。”
“我如今是登阙阁的乐师,你们怎敢如此?”她磕磕绊绊地说道。
她所处的这条巷子没什么铺子,故而无人经过。所幸距离主街不远,再往前的一个岔路口便通向主街。她尽可能地拖延着时间,想办法转移他们的注意力,脚下步步后退。
张大人的好友拱火道:“登阙阁又如何?花点银子将你买过来,日后有的时候时间折磨你。”
张大人失去了理智,动手抓住冷琇琇:“买了之后该怎么折磨你且再说,今日是今日,今日既然遇上了就不能轻易放你走。”
厉溟正准备上马车,瞧见对街那条巷子里好似有几名男子围着个女子,那女子背对着他,背影和衣衫都甚是眼熟。
“跟上去瞧瞧。”他对马夫说道。
刚迈出一条腿,他瞧见那女子被其中一名男子拉住,而她奋力后退挣脱着,那侧脸分明就是冷琇琇。
厉溟解下马车上的绳索,翻身上马,向那条巷子疾驰而去。小厮和车夫呆愣了片刻,回过神来一人一边牵着绳,拖着马车车身追了上去。
厉溟策马将几人冲散,趁着那名男子撒手的间隙,他一把将冷琇琇拉上了马背拥在身前。冷琇琇只觉自己天旋地转地便落入了一个结实的怀抱,这个怀抱有着熟悉的药香。
“几个大男人这般当街欺负女子,当真是不要颜面了。”厉溟将这几人的脸一张张瞧过去,他倒要看看都是谁。
张大人气不打一处来:“你又是谁啊!这么不长眼睛,竟敢当街纵马?”
他两位好友分别道:
“你是何人?”
“怎生有些眼熟呢?”
张大人没有耐心,一心急于报复冷琇琇:“管他是何人也休想坏了我好事。”
厉溟挑明身份:“你们是多大的熊心豹子胆,竟敢在本王眼皮子底下这般放肆。”
有一人不信厉溟的话,他所听说的王爷可是病秧子,成日里不是忙着为陛下做事便是在养病,哪有功夫在大街上管这种闲事?他凑到张大人耳旁如是说。
张大人听见王爷的名号露出了一抹怯色,但又觉得他那好友的怀疑有道理,质疑道:“你说是就是了?要知道王爷鲜少露面,你可有证据证明自己是王爷?”
厉溟不想再与这几个蠢货争辩:“真是可笑。本王记住你们了,改日本王定带着厚礼到你们几位府上拜访。”
他将冷琇琇紧抱在怀中,策马扬长而去,留给那几个大人的是满眼和满鼻子的尘土。
几人一只手挥着扑扫眼前的灰尘,另一只手拈起宽袖捂住自己的口鼻,他们的动作好似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凑在一处看着有些滑稽。
“坏了,他好像真是王爷!”
张大人一拍大腿,神色大变:“你怎么不早说!”
另外几人互相推脱了起来,三两下之后,其余三人并肩站到了一处,对着张大人道:“口出狂言的是你,我们可什么都没说。”
而此时小厮与车夫赶到,那几人没见过厉溟,但认出了王府的马车,一个个带着小厮落荒而逃,回家等死。
婢女这才得以重获自由。
“我家王爷呢?”
婢女大口喘着气,颤巍巍地伸出手指着道:“王爷骑马带着我们姑娘走了,那个方向。”
小厮长吁短叹:“哎呀,王爷怎么也不等等我们,他那身子哪吃得消骑马呀,若是病情又加重该如何?”
发泄过后他还是得为王爷扫尾:“你回去吧,不用担心你们姑娘,回去记得代王爷同管事说一声,我便不去了,我得回去看看王爷如何了。”
冷琇琇脑袋安稳地靠在厉溟的胸膛上,马背颠簸,她即使支着脑袋也会一下又一下撞上他的胸膛,索性便不费那力气了。
她微微仰起头,瞥见厉溟脖子和耳根子都红透了,但也看得出他脸色苍白,难不成是病了?她向前挪了挪身子,不再整个人都靠在厉溟身上。
厉溟碍于她在,并没有将马骑得特别快,这样一来二人独处的时间便更长了。可一路上谁也不说话,冷琇琇有些耐不住。
她问道:“王爷也曾领兵打仗?”
“皇兄刚起事之时我的确跟着他一块上战场,我自幼体弱,在战场上受了几回伤后皇兄担忧,便不再让我上阵了。”厉溟语气平淡而柔软。
原是自幼体弱,那这么多年可得遭多少罪啊?她只病这一回便难受得有些绝望了。
她用松快的语气道:“王爷一定是喜欢领兵的吧。”
厉溟有些诧异她这么说:“何以见得?”
“您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有光。您知道吗?瞧您策马的英姿,奴当真以为您是个老练的将军。”冷琇琇像是讲故事一样娓娓说出这番话。
厉溟听得出这是客套话,他向来不喜欢客套话,可从冷琇琇口中说出来却觉得没那么讨厌,甚至有些动听。原来这便是爱屋及乌。他还以为自己是个刚直不阿之人,竟也会对谁偏心。
“记得初见你时是在何府外,你那时为何会在何清浅府上?”说实在的,他对何清浅印象并不好。纵使他才能过人也叫人觉得不可多加接触,此人城府极深,叫人猜不透心思,好似无欲无求,这样的人最是可怕。
他担心冷琇琇在他手底下吃亏。
“何大人将我从甘宥之手中救了出来。”
“甘宥之?他暴虐成性,你一定在他手底下吃了不少苦。”
厉溟没有想到冷琇琇的经历竟这般曲折。他知晓甘宥之嗜杀成性,也听说过屠城之事,怕是冷琇琇不止是吃苦那么简单,能捡回这条命甚至安然逃脱已算是老天眷顾。
冷琇琇现在回想起甘宥之还是有些后怕,声音控制不住地发颤:“是啊,奴是从通州被他强逼着带来的。”
厉溟真想将轻轻拍拍她的肩,告诉她以后都不用再害怕了。可是他做不到。
“你是通州人?”他想要了解她更多,也算是分散稀释她此刻的情绪。
“奴在通州长大。”
冷琇琇坦然道:“奴先前的身份想必王爷早就猜到了。”
“嗯。”
妓女这个身份冷琇琇自己并不觉得低人一等,但在世人眼中难免是个污点。她不知道厉溟是如何想的,面色无措。
厉溟却道:“你穿这身衣裳很好看。”
此时的冷琇琇像一朵荷花,衣衫是绿色的,脸是嫩粉色的。
王府她只去过一次,但一到附近便知道快要到了,那附近的气息便与寻常地方不同,很好辨认。
回到王府之后,厉溟吩咐另一位马夫另套了车,又唤来一名婢女和一名小厮,让他们带着冷琇琇在王府中转转。
他告诉冷琇琇道:“本王有事要出去一趟,王府没有外人,你尽管自在地待着,若有什么事使唤小厮们便好。”
冷琇琇有些失落,她以为厉溟终究还是同世俗一般瞧不上自己的出身。好在她不喜欢庸人自扰,定会想办法叫这种失落感在几日后便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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