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重现

　　两个女生拿上各种装备，跑到顶层宽阔的露天洗衣台。

　　天台上，这会儿空无一人。

　　严盈心情大好，决心好好施展一番。

　　随着时间的流逝，江影素净的小脸逐渐浓艳起来，仿佛戴上了一张精致的人皮面具。烈焰红唇下，仿佛灵魂也随之蜕变，眼睛大而凌人，同往日的清冷脆弱判若两人。

　　严盈满意地拿镜子叫她看。

　　“绝了，美得像个艳煞。小影影，你的可塑性也太强了吧。”

　　眼皮上黏着的假睫毛让江影有些不大适应，她眨眨眼，去看镜子里陌生的自己。她从没画过这样的妆，明艳生气下似乎蕴满了攻击力。

　　她抿了抿唇，赞叹道：“严盈，你真的好厉害。”

　　“嘻嘻。”严盈开心极了，又将她拉到楼道的插座旁，插上吹风机。

　　热风吹过几个来回，严盈动作迅速地拆掉绑在江影发堆里的新袜子。

　　笔直的长发在她的操作下变得蜷曲，衬得人越发妩媚。

　　卷发被向上紧捏了几把，而后轻柔地披到江影肩前。

　　严盈一边动作着，一边畅想起来。

　　“我说啊，咱俩可以携手勇闯娱乐圈。我给你做专属化妆师，美得翻天，红得发紫，富到流油哦，怎么样嘻嘻嘻？”

　　江影也听笑起来。

　　年少时她们总有许多想象，像轻盈的棉花糖，光是想想就很甜。

　　“你绝对可以。我就算了，性格长相都不讨喜。”江影仰头看身后的严盈。

　　“瞎说。”严盈噘嘴，“我觉得你就是最好的，一直都是。而且，做甚么非要讨喜，高冷御姐一样有春天嘛。”

　　“可是，我也不御姐呀。”江影道。

　　严盈轻哼一声，手拍了拍她肩，“什么玉姐金姐的，都无所谓，反正你就是你嘛。”

　　江影心中泛起温热，和严盈相视一笑。两人默契地开始收拾东西。

　　远处传来教学楼的上课铃，是晚自习开始了。江影有些不好意思，让严盈先去教室，她会收拾好。

　　严盈却无所谓，慢慢悠悠的，“反正迟都迟了，不如再赖一会儿。”

　　她见江影身上依旧是灰白相间的校服和宽大的校裤，有点不伦不类的怪异。

　　“你是要去约会吗？”严盈歪头看她，暧昧地眨眼，“谁啊？喜欢这种style。”

　　江影摇摇头，轻声说：“我是去找茬的。”

　　“啊？”严盈瞪大了眼，“真的假的？你？”

　　她似乎无法相信江影会去找人茬，还“盛装打扮”，不由脑补了一些乱七八糟狗血剧情，暗自啧啧称奇，手上却热情地拉着江影往自己寝室走。

　　“我有条超绝的裙子，藏在衣柜里。绝对王炸，参加前男友婚礼都不在话下。”

　　严盈说着，就要开门掏王炸宝裙。

　　江影赶紧拉住她，“不用不用，和前男友可没半毛钱关系。”

　　严盈嘴角咧出一个坏笑，戳了戳江影胳膊，“好吧，那我上课去了。”

　　江影居然不否认前男友。严盈觉得自己得知了什么不为人知的惊天大秘密，心内尖叫，笑得别有深意地离开了。

　　十多分钟后，江影独自一人从寝室楼里出来。

　　她淡定地往校门口走，保安看了她几眼，但什么都没说。

　　江影就这样顺利出了校门，一路往前走。

　　医院附近有一个小广场，大多时候都没人。长长的高杆灯伫立在中心，暖黄色的灯光洒落在陈照的棱角分明但破破烂烂的脸上。

　　他正仰着头，一个人坐在大台阶上。

　　天边启明星闪烁，他在想，江影怎么还没来。

　　影子被灯火拉得长长的，落在台阶的尘埃上，莫名添了几分寂寥。如同漫长时光里的一场遥远梦境，江影加快脚步，朝他跑过去。

　　“陈照——”

　　陈照循声望去，唇角上扬的弧度却突然刹住了，眼中闪过几丝讶异。

　　这个声音他听一万遍也不会厌，但这副模样，实在是有些陌生，和说不出的——古怪。

　　他像是不大确定地喊了一声，“江影？”

　　江影不自在地扯了扯豹纹衣摆，走到他跟前。

　　“你怎么——”陈照仰头看她，想说点什么，却又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

　　江影轻咳一声，假装不耐烦地说：“别管。咱们速战速决，别浪费时间。”

　　陈照点点头，站起来走出两步，想了想，又走回来蹩脚地低声道：“虽然有点怪，其实也挺好看的……”

　　江影微红着脸拍了他一下，打断道：“带路，走了。”

　　陈照抬手，指骨亲昵地敲了一下她的头，几乎只碰到蓬软的头发。

　　江影瞪他，配上她的妆容，气势有些凌人。

　　陈照却偏偏读出了娇嗔的意思，笑意更甚。

　　他听从江影的指示，今天是穿着校服来的，站在浓妆艳抹的她旁边，虽然个子高但姿态总摆得很低，强说年龄差距也很说得过去。

　　江影怒目回视他。

　　见他脸上仍旧夸张地贴着纱布，而嘴角的伤明明已经好了，江影却还是掏出一个创可贴，粗鲁地拽下他身，硬贴了个上去。

　　陈照不由笑出一声，保持躬身的姿势，抬手去摸唇边的布贴。

　　江影满意地推了他一下，示意他带路。两人一道往十一中去。路上，江影又问他：“确定吗？都打探清楚了吧？”

　　陈照直接从兜里掏出手机，将收到的信息给她看。

　　当年的果机屏幕还有些小，江影滑着手指仔细察看。

　　也不知是找哪位大神搞到的，对方几个的姓名、班级、班主任，以及教导主任和校长都列得一清二楚，甚至还附有校园布局图。

　　江影这种没有方位感的路痴，自然是看不懂地图的。她只着重看文字信息，在心里又过了一遍，将手机递还给他。

　　她心中有些打鼓，便故意去说其他的事。

　　“陈照。”

　　“嗯？”

　　“你是不是，又长高了点？”

　　陈照笑，“可能吧，最近没量。”

　　“哦。”江影垂着头，声音闷闷的，“那你别再长了，烦。”

　　她其实不大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素来奉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江影，更习惯忍气吞声，默默忍受。上门找茬，咄咄逼人，甚至掀桌而起，这些都想象过，从没真正干过。

　　江影嘴里说着别的事，心里却不由地想，万一待会儿对方随便谁很难缠的话，该怎么办？要不干脆撒个泼发个疯？

　　可她这样的人，从小到大，最疯的时候，无非也就是说话声音放得大些语速急些。往往吵不了几句，她就先自己泄气而后放弃。

　　她扭头去瞄陈照，陈照侧弯着身子朝她笑得很灿烂，说了句“好”。

　　江影不知道他在好什么，跟着笑了一下。似乎也突然多了那么一丢丢底气。

　　哪怕不是为了陈照，为她自己，她也应该彻底地硬气一回。

　　江影想了想，叮嘱他：“待会儿，你最好少说话。”

　　“为什么？”

　　“我怕你打断了我的计划，我就装不下去了。”

　　“你什么计划？”陈照边走边弯腰看她。

　　“不告诉你。”江影从鼻子轻轻地哼一声，撇开脸，心里继续再盘算再模拟。

　　十一中门口只亮着一盏白炽灯，蛾子在小灯管上来回碰撞，敲得江影更是心慌。保安室旁开着一扇小门，室内却没有人，只有一张老旧的木桌，上面摆着发黄的座机。

　　江影皱着眉，手指无意识地敲了敲窗框，几分焦急难耐。

　　陈照以为她是恪守成规，等保安来报路。

　　“不是速战速决嘛，我们直接进去吧。”陈照指指远处暗色里的一幢大楼，“我知道教学楼和行政楼在哪。”

　　“你怎么知道？”

　　江影站在灯下没挪步，并不是不信他。

　　“不是有地图吗？”陈照点点自己口袋里的手机。

　　江影咬了下下唇，深吸了口气，抬手抓住陈照的手腕，下定决心要一鼓作气冲进去。

　　“你们找谁？”

　　暗夜树丛里突然缓缓走出个人影，那人边走边提了提裤腰，狐疑地看了看门边的他们俩，而后大步走进保安室内。

　　江影吸口气，趁着气未吐尽，板住脸，厉声道：“我找你们校长！”

　　她将陈照扯到身旁，同站在灯下，气势十足道：“贵校学生把我家孩子打成这幅鬼样，打完就跑了，我是来——！”

　　“先登个记吧。”对方挖挖耳朵，从桌底下抽出一叠极为简陋的纸丢过去，粗声粗气打断她，“大晚上的，校长哪有功夫管你们……”

　　江影没退缩，反而被他的态度气到，语气一下冷了三分，未说完的话再出口就更咄咄逼人了。

　　保安原本看他们面嫩，周身又透露着几分文气与讲究，便想着随手打发了。哪想到这么会儿功夫对方就双双变脸了，女子不依不饶，身后的少年更是目露凶光，看起来都不好惹极了。

　　他赶忙摆摆手，再次打断，“行了行了。我马上给教务处打电话，等下啊。”

　　保安拿起话筒拨号，大着嗓子朝对面说了几句，挂断电话后给他们指了个路就放行了。

　　天黑乎乎的，十一中的校园却很热闹。远远的，就能听到教学楼传来的吵闹声、尖叫声，还能看到走廊上随意打闹的人影。

　　江影觉得这一切真跟梦一样，不真实。

　　但陈照突然轻轻撞了一下她的肩膀。

　　什么都没说，却一下让这个世界充满了实感。

　　江影朝他笑了一下，扬起头，大步走入楼道，直直朝着楼上的办公室而去。

　　办公室里好几张桌子，却只坐着一个埋案的女老师，她隔着镜片面无表情地看着江影二人，并不说话。

　　等江影主动开口解释过后，女老师道：“稍等，我给你叫人。”

　　没多久，门外进来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

　　他先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两眼江影，视线在她不甚高贵的衣服和简单的帆布鞋上短暂停留了一下，又去看她身后的陈照，而后笑呵呵招呼他们往隔壁没门牌的宽阔办公室坐。

　　江影刚坐稳，就单刀直入说起事来。

　　陈照站在她旁边，像个护卫，又像个大门神。

　　中年男子仰头上下看了他一眼，示意道：“坐啊，都坐。”

　　他一边听，一边从水箱里掏出两瓶矿泉水递过去，“你们先别急，情况我都了解了，马上通知班主任和家长过来。”

　　话虽然这么说，他却安坐在对面，眯着眼又去打量一脸缝缝补补的陈照，“你是……？”

　　陈照笑了一笑，“陈照。”

　　对方点点头，像是认识他似的，又自我介绍道：“我是学校教导主任。放心，绝对会尽力帮你们协调好这件事的。”

　　话说着，他掏了只烟，在膝头点了点，突然问江影：“不介意吧？”

　　江影笑一下，明白他是想点烟，微点下头却说：“介意。”

　　俯身放果盘的先前那位女老师，动作一顿，不由侧首看了江影一眼。随后她直起身，声音还是冷淡麻木：“通知过班主任了，她马上带学生过来。”

　　“好。”教导主任摆摆手，“你出去吧。”

　　女老师应声出门去。

　　她刚走，门口就又走进来一个女老师，烦恼糟心都写在脸上。身后则跟着三个衣服半拉半垮但自以为风流帅气的学生。

　　或者说，混混。

　　正是那几个杀马特。

　　班主任皱着眉向屋子里的人解释：“已经通知家长了，她们都在附近厂上班，很快就到。”

　　教导主任点点头，又去看江影陈照。

　　江影微抬着头，视线瞥过墙边三个杀马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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