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折竹

　　姨婆把洗好的鞋放进收纳袋，递给我。
　　袋子鼓囊囊的，我没当回事，接过放在行李箱上。临走前，我抱住了姨婆：“我不想回上海了。”
　　姨婆哎呀了两声，拍着我的后背：“谁刚来的时候，天天喊着要回上海呢！”
　　“我改主意了。”我红着眼，嘟囔道，“不想走了——”
　　姨婆松开我，她那粗糙的指纹摩挲着我的手背：“以后想我了，你再来么！下次别听你爸的，这么远呢，坐什么火车。”
　　“姨婆，你跟我一起回上海吧？”
　　姨婆眉头一皱：“我回上海干什么，蹭吃蹭喝呀？”
　　“去见我外婆呀！”
　　姨婆摇了摇头：“你外公的家安在上海，我的家随你姨姥爷安在了沙洲。我就待在我的一亩三分地，去了你外婆那，她还得嫌弃我抠搜。”
　　竹哲：“姨婆！”
　　姨婆摸了摸我的眼角：“小竹子变成了爱哭包，小林要笑话你啦。”
　　此时，外头的车嘟嘟响了两声。
　　我爸催我抓紧时间了，姨婆生怕延误，半推着我：“快快快，你再检查一下包和行李箱有没有漏东西，赶紧上车！”
　　我依依不舍地拖着行李箱往外走：“你一个人多注意身体。”
　　“知道了！快走吧！”
　　“想我，就给我打电话，电话我给你存到手机通讯录的第一个，要是不会，你就找林奶奶，让她给你打。”
　　“她也不会！走吧。”
　　我刚踏出小卖铺，房门就“嘭”地一声关上了。

　　车外，林清雾笔直地站在那儿，穿了一件清爽干净的外套，整个人看起来更精神了。
　　我频频回望着小卖部，期望门口会露出一条小缝，姨婆正透过缝隙目送我上车。
　　我的期望还是落了空，直到我上车，房门还是没有动静。

　　车徐徐走远。车驶入小路的尽头，我带着一点希冀转身往后看。
　　隐约小卖部水泥坪前头蜷缩着一个弱小的身影，似乎在哭泣。

　　热闹的小卖部，从此冷清起来。

　　车里暖气打的很足，窗外树木飞速后退。
　　爸妈闲聊着说以后多来沙洲走动，我靠着座椅全程心不在焉地盯着窗外。
　　“别看了，容易晕车——”林清雾好多次都想找机会跟我聊天，被我三言两语糊弄过去后，他只得作罢，耐心地牵着我的手。

　　妈妈突然转头问我，收纳袋里装的什么东西？
　　我兴致缺缺的：“我姨婆给我装的两双新洗的鞋。”
　　“是鞋么？我看看——”
　　她打开收纳袋，里面除了两双鞋，底部还藏了一个马口铁盒。
　　我心中一紧，隐隐猜到了什么。
　　她把盒盖打开，里面堆了一叠零钱。

　　这是柜子顶上的那一兜零钱。
　　当初我埋怨姨婆一块、五毛的挣钱留给表舅，自己吃的剩菜放了两三天都不舍得倒。
　　原来……这钱不是存给表舅的，是存给我的。
　　我眼前一片模糊，手背上黏糊糊的，我抬手一摸，湿漉漉的，还有些发烫，原来是我的眼泪。

　　回到上海，已经是夜里十点多。
　　下了网约车，门卫室的保安探出脑袋热情地跟我们打招呼。
　　进小区门口时，门卫叫住我，说有我的快递。

　　我这些天一直待在沙洲，没买东西。
　　我记得我毕业后的一年，大学同学也曾陆陆续续给我寄过一些礼物和特产，我以为是他们寄的，便去取了。
　　快递是个中等大小的纸盒，寄件地址是陇西。确保地方眼熟，我才签收。
　　我抱着快递坐了另外一个电梯。
　　电梯门开，见他们三人正挤在楼道里，我妈正在开锁。
　　“哲哲，谁给你寄的包裹呀？怎么这么大，陌生包裹可不好签收的！”
　　“从陇西来的。”我答。
　　“陇西……？”我妈一怔，“这是个什么地方？”
　　我爸耳语：“甘肃那边。”
　　我妈秒懂，开了门，拿了一双崭新的拖鞋给林清雾后，热情地去给他倒水。
　　我爸因为帮我提着行李箱，换鞋的动作显得僵硬，林清雾忙上手帮了他一把。
　　林清雾地把所有大小件行李都送进屋，我才小声地问他：“在我爸妈面前刷好感度么？”
　　“不用刷也挺有好感的。”
　　“快递是你寄的吧？买的什么？”
　　“卡皮巴拉。”
　　我坐在沙发上拆起了快递：“你真从你家把卡皮巴拉打包寄给我了？”
　　林清雾叹气：“你之前不是说喜欢么？反正我家经常没人，就送给你养了，你可得好好帮我照顾他们。”
　　“说得好像是活的一样。”

　　快递盒里挤着两只卡皮巴拉的抱枕。因为体型过大，积压得有点变形。但取出来不久，就恢复了原本的形态。
　　我把两只抱枕贴脸抱着：“真可爱——”
　　林清雾赶紧从我手上把抱枕抽下来：“刚从快递盒里拿出来的，脏！洗了再抱。”
　　于是我笑眯眯地把卡皮巴拉放在林清雾的脸边，跟他仔细对比：“真像啊！你看看，像不像？”
　　林清雾实在不想承认。奈何我经常问，他不回答，我就生气，他只好硬着头皮向我屈服。
　　我捏了捏他的脸：“真可爱。”
　　我妈递了一杯水给林清雾，拆穿道：“一点都不像！我家小林多酷啊！这玩意蠢萌蠢萌的，哪有我家小林酷。”
　　林清雾眼里顿时有光了，冲我妈中肯地竖了个大拇指。
　　我低声耳语道：“心眼挺足，这就开始拍马屁了！”

　　我爸换了套居家服，泡了杯菊花茶坐在沙发上：“小林呀，这两天你先在上海待着，让竹哲带你去四处逛逛，不着急安排后面的行程。”
　　我妈说：“去迪士尼玩两天，开新园了，疯狂动物城。”
　　“热知识，年卡仅限本人使用。”
　　“买！”她目光灼灼，“再买一张怎么了？小林来上海，我开心！”
　　我噗嗤一笑。

　　林清雾这次带了他妈妈的身份证来上海，想带他妈去之前没去过的城市，完成她一直没完成的心愿。
　　我妈一琢磨：“那上海就是旅行的第一站！”
　　我爸有个朋友是做国外旅行团的，他可以帮忙问申根国旅行的事儿，我妈有一个表弟移民去了美国，我也许久没去拜访我表叔，如果要去美国，我俩可以做个伴。
　　说起旅行，我妈跟林清雾吐口水：“他去年去埃及，被人家偷了钱包，还好护照在我这里。要不然，老麻烦啦！国外不比国内，小偷多。景区附近就有随地大小便的，哎呀呀，走到路上啊，那个味道哟——老恶心了。”
　　我爸今天赶了一天的路，明天要上班，进屋去了。
　　老爸一走，我心里的小九九才表露出来：“妈——我想带林清雾去我的房子。”
　　我妈瞪了我一眼：“有了男朋友，忘了娘！”
　　我拽着她的衣服袖子：“好不好么？”
　　“装是装完了，还没搞卫生呢！”
　　我兴高采烈道：“明天我找几个保洁全屋深度清洁一下！反正其他东西都置办齐全啦！谢谢妈妈！”
　　不等她拒绝，我拽着林清雾进了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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