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给京城浪荡子

　　*

　　晌午饭后，焉家人聚在了一处。

　　阿娘和岁岁不时瞟过来的打趣视线让焉知有些发毛。

　　但俩人都没有多说什么。

　　阿娘阿爹前几日才到的焉府，焉时其趁此机会将婚宴事宜交代了一番，又趁着家里人都在，顺带一并提起了太子来府中之事。

　　“殿下是在逼焉家站队。”焉时其抿了抿唇，侧眼看向一旁安静喝茶的阿爹，“我应了。”

　　姜梵斟茶的手未停，稳稳将茶盏端至嘴边，抿一口，被热茶汤烫到，“嘶”一声将嘴从茶盏边缘退了回来，呼哧呼哧地对着茶盏吹气。热雾朦胧间感知到焉时其的视线，抬眸冲他眨了下眼。

　　焉时其：“......”

　　他转头去看焉遐，征求同意：“阿娘，我应了太子。”

　　焉遐正在一旁与焉时年嗑瓜子磕得起劲，“嗯嗯，行啊，应了好啊。”敷衍完，看见焉知在一旁干站着，把焉时年手里的瓜子抓一把塞进她手里：“知知，吃。”

　　焉时年愣眼看着自己手里所剩无几的瓜子：“？”

　　焉时其面无表情地盯着焉知手中捧着的快要满溢出来的瓜子，良久，长叹一口气，也捧起自己面前的那杯烫茶开始吹气。

　　焉知看着专心喝茶的阿爹和明显没听进去的阿娘，接过大哥的话头添了句：“太子说到时候让我与大哥一道去他府上坐坐。大哥是朝中官员，邀请大哥倒在情理之中。可我跟朝廷一点关系也无，即便成婚后与谢府亲近，但到底是个女子，太子如此堂而皇之地邀请我一个无甚作用的女子同去，倒让人有些奇怪。”

　　姜梵喝了口吹至半温的茶，熨帖了不少，闻言有些惊讶地看向焉知：“知知与太子又是如何认识了？”

　　焉时其吹着茶，默声瞧这边的动静，听见他阿爹问出来的话，算是明白自己刚刚说的话是半点没被阿爹听进去，余光看到焉知朝自己递过来的眼神，微咳了声，放下茶盏，复又将刚刚的话重新说了遍。

　　姜梵这才有了些正视的模样，摩挲了下杯沿道：“太子倒的确是个不错的选择。”

　　焉时其眼中一亮，心道阿爹果然与他兄妹二人心有灵犀，于是将自己与焉知讨论出来的“苟命论”好生与姜梵陈述了一番。

　　“......跟着殿下，若是胜了，咱家还有挺大的几率可以吃香喝辣。但若是跟着二皇子，胜了要被忌惮，败了也是死路一条。”焉时其被姜梵看着，越说越底气不足，视线缓缓下移，匆忙避开阿爹的凝视，想起阿爹曾经教授给他的君臣之道，再听见自己口中说出的活命之法，愈发觉着自己在糟蹋臣子的风骨，也有些担心阿爹会对这样的自己失望。

　　但与焉时其想的不一样。姜梵倒很是讶异焉时其的思想转变，明明他少年时期是正直到近乎刻板的孩子，后来到了京城，也只是安分做官，不屑于参与那些权势党争。可如今这番论调，却倒像个十足的博弈者。

　　姜梵好整以暇地一笑，没做评价，反是问他：“这番话谁与你说的？”

　　焉知攥着一手吃完的的瓜子壳看向自己爹，坦然道：“我说的，怎么了。”

　　以为阿爹要质问知知，焉时其快步站出来，将焉知挡在身后，对姜梵道：“不，其实我原本就更为属意太子殿下，毕竟太子家根基深厚，且有谢家助力，登帝的可能更大。只不过太子温润的性格让我有些犹豫。而且我一贯中立。”他斟酌了会，力图将焉知洗清：“但是知知说的倒也没错，现在朝堂不稳，一味中立只会遭致多方针对。”

　　姜梵点点头，他不太意外，这的确像是焉知会说出来的话。

　　看着焉时其略带警惕，极尽护着焉知的模样，他倒觉着好笑：“你紧张个什么劲？我又不会斥责你们。”说罢，很是惬意地喝了口凉透的茶水，“你作为臣子，要是得力，主君的胜算自然大。要是不得力，敌手的胜算也会大。与其一直纠结效忠谁不效忠谁，抑或中立还是站队。不如从心定下主君，然后去考虑自己如何能为君助力。”

　　姜梵温和看向面前两个孩子：“想选谁便选谁，我对朝堂的了解可没有你们多。你们的选择我自然举双手赞成。”

　　树荫底下的焉遐闻言，扔掉手中瓜子壳，拍了拍手拂去残渣，两手高举起来，朝这边大声喊了一句：“我也赞成！”说着，把一左一右两个小子的手全部拉了起来，“他们也赞成！”

　　焉时其看向几步外冲他摇手的母子三人，站着的身子一僵，低头敛着眼睫，久违地觉着鼻翼酸涩，一股水气逼上眼眶。

　　焉知拍了拍他的肩膀，察觉到他不对劲，走到他身边，弯腰侧头怼在他脸旁，仔细看了会儿，毫不遮掩地疑惑道：“哥，你在哭啊？”

　　闻声。

　　不远处，焉遐摇着的手停了。面前，姜梵嗦茶的嘴也撅着不动了。几双视线齐刷刷扫了过来。

　　一股窒息的死寂扑面而来。

　　焉时其低头掩饰的动作顿在原地。

　　焉时其憋回眼泪。

　　焉时其微笑抬头，“没有，知知，你看错了，我刚才是被沙尘迷了眼。”

　　“噢。”焉知看了看脚下晨间才被雨水浸润的地面和浓绿如泼的草坪，用困惑又迟疑的声音问了句：“那要不让岁岁给你看看眼睛呢？”

　　焉时其一时语塞，伸手摸了摸焉知的头：“不必了，我这便好了，多谢知知关心。”

　　*

　　得了家里人的支持，焉时其心下大定，连带着筹办焉知婚事的行动都利索了不少，隔日，便带着他阿爹写好的请帖挨家挨户地上门去送。

　　暗雨阁总部就在京城，它的帖子由阿娘送去了。他只需去夷山上亲请那群“邻居”便行。

　　去夷山的路，是两个阿弟陪着他去的。

　　无论是山腰上的夷山匪也好，还是沿路的那些老顽童也好，脾气大都不好。焉家能与其和谐相处这么久，最初可能是因为碍于他阿娘阿爹的威慑，后来就纯粹是因为与焉知的关系好 ——

　　这好关系跟他们兄弟仨人毫无关系。

　　*

　　焉时其将走不动的瘦马拴在了山脚人家处，带着俩阿弟一人背一包裹请帖往山上走，还未至山腰，便被人捆了手脚蒙了眼，打包扔在了一地碎石堆里。

　　腰被碎石膈得发疼，焉时其熟练地翻了个身，翻到旁边的泥地里侧躺着。焉时岁默契地跟着大哥一块翻。

　　绑人的山匪刚将扛着的人放下，便看见这两人在眼皮子底下快速从碎石堆蹭出来，安安静静在平地上躺了一排，只剩一个被敲晕过去的焉时年还在碎石上蜷着。

　　三人背上的包裹早被山匪夺下堆在旁边。

　　年轻的山匪咬着根草梗，抬腿踢了踢地上靠他最近的那个屁股，看了眼一旁码得整齐的三个包裹，疑惑问身旁蹲着的山匪：“咱们不搜完给头儿送去吗？”

　　蹲着的黑壮山匪朝他掀了掀眼皮，盯了眼他正踹着焉时年屁股的脚，没有回他，反而警告道：“管好你的脚。”

　　被踹了屁股的焉时年原本还晕着，被一脚踹醒了过来，惊恐地在地上扭动，被布巾塞实的嘴里呜呜哼叫着。

　　此时身旁男人的声音传过来，他一愣，半晌，被踹得翘起的屁股犹豫着放回地上，黑布蒙着的脸朝身旁的山匪望过来，小心翼翼地唤了句：“胡大哥？”

　　“嗯，”听到他叫人，胡剩不咸不淡应了一声。“你们哥仨好好待着，老徐还没过来。”

　　一番对话有来有回，有礼有节。若不是当下地上躺着的人正被捆着手脚蒙了眼，真叫人以为他下一步就该站起来对着胡剩拱手做辑。

　　年轻山匪嘴里叼着的草梗一不小心划破了嘴角，“嘶”地一声将草梗吐出来，一双细眼瞪大了，不可置信地在胡剩和地上那小子之间扫来扫去，“哥，你跟这几个......认识？”

　　胡剩面无表情点了下头。

　　何止认识。

　　这三个小子当初可差点撅翻了他们夷山匪。

　　一个会报官的，一个会使毒的，一个会吱哇乱哭的，啥都没弄清楚就带着一帮子衙门走狗来他们窝点“解救”焉知。

　　好巧不巧碰上山顶那毒夫悍妇不在家，他们一帮山匪棒子，连道理都没处讲。束手束脚一边恐吓官兵一边小心不能伤了焉家的这仨小子，最后还得全头全尾把趴在窝里睡着的焉知和那仨臭小子一起打包送归山顶，吃了老大一个瘪！

　　照他们头子说的：若不是看在焉知的面上，他还不得给那仨臭小子一人一棒槌。

　　那三棒槌当时没给成，他们一伙山匪记了好一阵子。
　　后来毒夫悍妇从外面回来了，仨小子在爹娘身后躲得死死的，更是报复不成。

　　直到有一日，那个毒翻他们半数人的臭小子背着药篓，带着个傻不拉几的笑往山下蹦去，刚巧撞上了在山腰候着打劫的胡剩。

　　当时的胡剩还是个入伙不久的新匪蛋子，年轻，记性好，一眼认出这小子是谁。仔细看了眼他身后空无一人的路口，再看了看山下被土匪们挡的死死的小道，腰杆子不自觉挺直了，转头朝抱着药篓被吓傻的焉时年龇牙阴恻恻一笑，对着他的脑壳就是一棒槌——

　　面子找回来了，他升职了，头儿舒爽了。

　　焉时年也被威胁了一番后放回去了。

　　经此一役，头儿找到了比打劫更让匪徒心旷神怡的事：吓唬山顶那家的臭小子。

　　毒夫悍妇惹不起，焉知跟他们关系好，一肚子气那就往三个臭小子身上撒吧。

　　夷山匪们很愉悦地定下了第一条山规：见到焉家小子，二话不说先给绑了，等头儿来撒气，一定记得先把那个最像傻子的给敲晕。傻子会使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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