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抛旧名姓

　　在方荇的精心照料下，周笠人恢复得很快，小半月未过，他身上的伤就已无大碍了。
　　李明月让周笠人负责麓川部分的党务工作，美其名曰不能让高级干部闲着。麓川方面的工作其实并不复杂，主要是做一些宣传动员，互助党的精锐大部分还是在海江等地，除了营救褚原君，他们还要组织工人罢工，商人罢市，还会开各种夜校与读书班。顾晋一面潜伏在岳岱的队伍里和“敌人”周旋，一面还要处理情报工作，着实不易。褚原君的事情，他如果出面动作，的确会引来岳岱的怀疑。陆尧的主动“出击”倒是给霍云开他们吃了一粒定心丸。最起码能够保证，她是安全的。
　　可正当众人以为局面会向好转时，京都忽然传来消息。
　　“大事不好了。岳岱要处死梁有玉，还……欲株连九族！”李明月带来的消息无异于晴天霹雳。
　　“你说什么？处死梁有玉？罪名是什么？”
　　“叛党叛国——因为有人举报他勾连互助党私放要犯周笠人，经调查事情属实，岳岱非常生气，决定对他处以极刑，以儆效尤。”
　　“岂有此理！株连九族是封建糟粕，罪大恶极，他这么做才是背叛革命吧！他难道不是在自掘坟墓吗？”周笠人气得捶胸顿足，“明月，京都方面有没有什么计划？”
　　李明月神色有些悲戚：“因为岳岱的高压政策京都的同志自顾不暇，很多人都已经失联了，有联系的同志已经南下或者北迁了，我们无法在京都开展任何活动。劫法场这种事不切实际，别想了。”
　　“那……就要眼睁睁地看着他为了我牺牲吗？”
　　“革命，是这样残酷的。”李明月抬起头，看向他，“梁有玉不是互助党的成员，他的义举，我们会铭记在心的。”
　　“这件事跟赵澈他们说过了吗？”
　　“还没有。我不知道该怎么向他们开口。梁有玉是赵澈的旧部，是权臣，也是霍云开的同僚，而为非作歹的岳岱，还曾是霍云开的人生导师……我实在没办法立刻心平气和地对他们说出这么残忍的事情。”
　　“但瞒不住的。我们现在一起去找他们吧。”周笠人迅速整理好心情，擦了擦眼角的泪，“荀主席怎么说？”
　　“他说他会亲自去一趟京都，至于要做什么，他没有告知我们。”
　　“这时候去京都不是送死吗？”
　　“他有上杉容浔的身份，人身安全这些倒是不需要太担心。”李明月安抚他道，“最近麓川渗透进一些岳岱的人，我们要尽快把这些人排查出来。荀主席和其他同志在京都受限，我们要替他们守好大后方。”
　　“我明白。”
　　“所以你现在最好还是小心行事，千万不能暴露。安心待着，我自己去找赵澈和霍云开。”
　　“好，那有劳你了明月。”
　　“分内之事。”

　　两小时后红山酒馆老地方。
　　三人神色复杂地围坐在桌前。赵澈紧皱眉头，嘴唇严肃抿起：“岳岱疯了吗？”
　　“会不会是为了逼我们现身？”霍云开也揉着太阳穴，“我们在麓川，远水难救近火，该如何破局？。”
　　赵澈叹了口气：“没想到那个行事总是有些唯唯诺诺的人，竟然会做出如此壮烈的举动。或许他当时就根本没想过要全身而退。”
　　“是谁出卖了他？”
　　“或者有可能他是主动暴露的自己。又或许他为了保全自己的盟友——”
　　“你的意思是，告密人可能是和梁有玉一起救下周笠人的人？”李明月鼻头一酸。
　　“没错。”赵澈点点头，“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如果揭发梁有玉的人是扈弦或者是我们熟悉的人，我就基本可以断定这是他的谋划了。”
　　赵澈说完后，三人陷入了沉默。
　　最后还是赵澈率先打破了这局面。“什么时间行刑？他的家人都被捕了吗？”
　　“十天，还有十天。他在京都的家人和他一同被下了狱。梁老夫人和他妻子因为回门现在被困江宁一带，在押解回京的路上，我们的同志在周旋，时刻准备搭救。能救下的，我们一定会竭尽全力去救。”李明月说道。
　　“好，我建议海内外报纸再造一波势。”霍云开也提出了自己的建议，“需要写文章我可以来。”
　　“据荀主席说，已经在各地安排了文章，明天就能发行。报社和杂志的编辑同人也已经安排了撤退，希望能万无一失。他还联系了日岛、苏兰等国的前沿报纸，其中有几家很有国际影响力，应该能起到一定的震慑作用。等时局稳定后，党组织还打算派特务员刺杀岳岱。”
　　“可是暗杀就意味着我们在某些活动上走向了恐怖和失控——也许将来我们还会因此受到非议和诟病。”赵澈皱了皱眉道，“先前旧楚也有专事这些的部门，不过后来霍云开联合一些大臣屡次上书，才力排众议被取缔了。
　　“是啊，但岳岱不死，我们后续工作的开展会受到很多妨碍。刺杀他也并不能一击必杀，势必也会有更多的牺牲和流血。我们都是摸索着前行，暴力手段该用的还是要用，但我们也会时刻保持警惕，绝不会滥用。退一万步来讲，岳岱残害了我们太多同志，我们也实在做不到忍气吞声。对于岳岱，很多同志都有个人仇恨，我也能理解他们……”
　　赵澈只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我尊重组织的决定和安排。我也相信我们的同志能够处理好这些事情。”
　　“但梁有玉本人……我们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又回到了最初的话题。
　　“没关系，我们心里也都明白，只是想到他要孤零零赴死，多少都有些痛心。”赵澈喝了一口茶，已经凉了——他握住瓷杯的指节泛白。这时候，赵澈才发现有关梁有玉，他其实了解并不多。他只知道，梁有玉彬彬有礼，温声细语，言辞从不犀利，总给人一种极大的亲和力，甚至有时候给人一种刻意讨好的温吞感。他习惯明哲保身，但在有些事上立场鲜明，绝不妥协。他总是不卑不亢地陈述自己的政见，婉拒“不匹配”的赏赐和皇恩，就像一只野鹤。他最意气风发的时候，也莫过于殿试拔得头魁后簪花骑马游街——怒马鲜衣，风流无双。他只娶了一位妻子，那位妻子亦是妇女运动的提倡者，出身书香门第，家世好，却肯为“草芥”的权利游走周旋。
　　赵澈有许多话想跟他说，可惜却没有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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