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脱身

　　柏飞的新事业干得红红火火，虽说酒吧那边的活儿已经辞了，闲散时间却没比之前更多。

　　闻觉最近总说他，按你这工作时长，老陈得在原先的薪资基础上再给你翻上一番。

　　每每这种时候，柏飞都不说话，他不想反驳闻觉，他知道闻觉是关心他，是心疼他。但老陈对他已经非常好了，他知足，他不求更多。

　　闻觉隔三差五去梧桐园整理书籍，陆清明都不在。后来他也懒得惦记了，只当这是一份打发时间的工作。

　　这天，闻觉早早去了书店打工。比何姐到得还早，这对闻觉这种踩点型选手来说是十分稀罕的事。

　　何姐用太阳从西边出来的眼神打量他：“小闻啊，最近家里，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了？”

　　闻觉搬着一摞书回头看她：“没有啊。”

　　何姐走到他身旁，拿过三分之一的书自己抱着，与他一起从地下一层往一楼走：“你在我们书店干了这么长时间了，如果真的遇到什么问题，你要信任姐，姐虽然帮不了大忙，但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大家集思广益，总能找到解决办法嘛！”

　　闻觉听她这话听得没头绪：“姐，真没事儿。”

　　“那最好！”何姐把手里的书放到地上，又帮着闻觉一本本往书架上顺。

　　闻觉望着何姐热心的背影，这才陡然开了窍：“姐，不会是我今天来得太早，你不适应吧？”

　　何姐回头，笑得乐呵：“亏你小子心里有数啊！”

　　“谢谢姐。”闻觉笑着走过去，伸手拍了她的肩膀：“但我家真的没事儿，今天来得早，纯属碰巧。”

　　何姐反手握了他的手背：“那就好！好好干活儿吧！下个月给你多争取一点奖金！”

　　闻觉笑着朝她吐舌头：“活菩萨啊。”

　　“嘴贫！”

　　到了营业时间，闻觉去台前收银。他默默无语地扫着书籍背后的条形码，买书的小姑娘们甜笑着偷看他。前阵子他还在厌烦这份工作繁琐无趣，眼下却变成了他打发时间的最佳渠道。

　　闻觉下班后，坐在空荡荡的公交车里发呆。他没有回家，而是跟着公交路线，围着a城观光。他是在a城出生的，但他对这座城市谈不上熟悉，公交开过的许多大街小巷，他都像是头回见。

　　一路上他最熟悉的，要数市中心那个巨大雕塑，小的时候，周承安曾带着他在雕塑面前拍了合照，闻觉当时还指着雕像问周承安：“舅舅，我可以爬到他脑袋顶上去吗？”

　　周承安说：“现在恐怕不行，等你长大以后再来试吧。”

　　闻觉现在长大了，他透过公交玻璃远远望着那座四十多米高的巨型雕塑，爬得上去吗？爬不上去的。

　　人生中有的障碍，和年龄、本事、都没关系，他之所以出现，就是为了告诉你，你不行。

　　公交到站，司机扯着大嗓门儿喊了他三声，闻觉才灰溜溜地从后门下车，转而又找了一辆正要发动的空车跳了上去。绕着a城转悠了两三圈，打发了半下午时光，这时闻觉才感受到了肚子的饥饿，意识到自己竟然忘记吃午饭了。

　　他在一个菜市场门口的公交站台下了车，随意找了家馄饨店打发晚餐。

　　睡觉之前，他破天荒接到了陆清明的电话。

　　陆清明告诉他，自己的手表落在他家浴室了，要么他现在过来拿，要么让闻觉明天有空给他送过去。

　　都多少天了，才发现自己落了手表，闻觉难以理解。但他现在很乐意干跑腿的活儿，打发时间嘛。于是他告诉陆清明，明天自己亲自送货上门。

　　闻觉起了个大早，他给陆清明发消息问地址的时候，本来没抱希望能够马上得到回复，然而手机很快收到一个共享地址。
　　他定睛一看，是耀文。

　　耀文的写字楼位于白虎湾，就在黄凯诚心心念念的那块地皮后头。闻觉现在从紫荆大道开车过去，不堵车的话约莫需要一小时十五分钟，但由于需要穿越市中心这个不可逾越的巨型障碍物，所以实际需要花费的时间，有些不可估量。

　　耀文的写字楼看上去和它的名字很搭，大厅装潢用了大量玻璃，看上去，主打就是一个“耀”字。

　　闻觉在门口站了几秒，觉得这里更像是做设计或是互联网的。

　　他走到前台：“我找你们陆总。”

　　前台小姐有些茫然：“陆总？”

　　“陆清明。”

　　前台小姐恍然大悟：“您说陆先生呀。”

　　“对。”

　　“先生您有预约吗？”

　　“没有。”

　　前台小姐面露难色：“先生，实在不好意思，您必须有预约才能进。”

　　闻觉对前台一点头：“抱歉，麻烦稍等我两分钟。”

　　他给陆清明打电话：“我到了，就在楼下，怎么说，你自己下来拿还是我给你放在这儿？”

　　“送上来吧，我有东西给你看。”

　　闻觉的电话断了，前台小姐的座机响起来，她微笑着点点头，对着身边另一位附耳说了几句话，站直身子对闻觉道：“闻先生，请跟我来。”

　　闻觉跟着前台小姐乘电梯而上，楼不高，七层，很快就到。闻觉本来觉得楼下大厅已经足够浮夸，没想到七楼更加新锐夺目。真是处处写着孙伯文的名字。

　　“来了。”陆清明在电梯门口等他。前台小姐朝陆清明礼貌打完招呼，又和闻觉道别，待他一脚跨出电梯，前台小姐知趣地关门下楼。

　　闻觉把手表递到他手上：“行了，完璧归赵。”

　　“走吧，带你参观一下。”

　　闻觉跟着陆清明大步往前：“参观什么？你的办公室？”

　　陆清明摇头：“这里没有我的办公室。”

　　“哈哈，连个容身之处都没有，好可怜。”

　　说到这儿，两人来到了孙伯文办公室门口，闻觉脸色一沉：“你每天就呆在这儿？”

　　“偶尔来，不是每天。”陆清明没敲门，直接把门推开。

　　孙伯文笑嘻嘻地坐在大转椅上，晃晃悠悠的，嘴角咧得老高，还是那副连头发丝儿都精心收拾的派头。

　　“嗨，好久不见了！”他朝闻觉挥手，左右摆动的幅度很是机械。这个招呼，应该是打得心不甘情不愿。

　　闻觉也学着他的样子对他挥手：“也没有很久吧。”

　　陆清明走到大落地窗边上，回头叫闻觉：“过来。”

　　闻觉走到他身边，探出视线往外望去，白虎湾的景致尽收眼底。虽说此处七层层高并算不得什么，但窗外视线没有一点遮挡，视野十分开阔。

　　“下个月就要动工了，”陆清明说，“这种景色，看一天，少一天。”

　　闻觉有些意外，能从陆清明嘴里听到这样感性的话。不过他转念一想，挖机、铲车就在你们手里握着呢，语重心长地怜惜景色，未免显得有些伪善了。

　　他转头看了眼伪善的陆叔叔，眼耳口鼻还是那么顺眼。闻觉认为自己没救了。随意从鼻腔里轻哼了一声：“大自然的刽子手。”

　　“这里位置太好了。人人都盯着白虎脑袋。你知道的，没有我们，还有黄凯诚、李凯诚。”

　　孙伯文坐在椅子上转溜了几圈，同时扯着脖子笑：“说到这个，咱们还得好好感谢闻觉。”

　　闻觉细细地品味着这句“咱们”，耳朵又开始嗡嗡嗡地响。

　　“我们会在中心地带保留一个生态公园。”陆清明说，“从这个角度看，白虎落在我们手上的下场，可能相对要好一些。”

　　闻觉左看一眼孙伯文，右看一眼陆清明，他咬着嘴唇笑了一下：“挺好挺好。”

　　面子工程嘛，陆清明其人，果然是既要又要的典范。

　　“拿下了白虎湾，咱们还没正式感谢闻觉呢，”孙伯文向闻觉提议，“中午一起吃个饭吧，公司旁边有家很不错的云南菜。”

　　“不了。”闻觉摆摆手，“你们忙，我有事先走。”

　　陆清明追了出去，在走廊里拦下闻觉：“你脸色不太好。”

　　“你放开我，我头疼。”

　　“怎么会头疼，是不是上回耳鸣没好？”

　　“不知道，你别管我。”

　　“走吧，我带你去趟医院。”

　　“不去。”闻觉用力推开陆清明，直接进了电梯。

　　陆清明跟着进去。

　　“有摄像头，你别乱动啊。”闻觉仰着脖子笑他，“我要在这儿咬你一口，是不是挺没面子的。”

　　电梯到了一楼，闻觉迈开大步离开。出了耀文的大门，他往白虎湾树丛深处走。这里此前完全没有开发，一派原生态景象，以至于树木杂乱，土地泥泞不平。

　　“站住！”

　　闻觉听到陆清明的声音，走得更快，他不管不顾地直往树林里钻。陆清明快步追上去，闻觉跟他推搡着，突然头皮一痛
　　——头发被树枝挂住了。

　　他哭笑不得地泻下一口气，“咯咯咯”地笑起来。陆清明也跟着他笑，仔仔细细把闻觉的头发从枝桠中解救出来，然后抓着他的手腕，把他拉出树丛。

　　“你要是听我的话，及时剪头发，就出不了这个洋相。”

　　闻觉揉着头皮望他：“早剪过了，头发长得快，我有什么办法。”

　　“走吧。”

　　“去哪？”

　　“医院。”

　　“不去。”

　　“那就去把头发剪了。”

　　“你陪我啊？”

　　“嗯，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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