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当户对

作者:云墨歌吟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为收藏文章分类

    声声慢


      一九九五年初四,毛文博跟小孩坐在火炉旁,无聊到池岁星昏昏欲睡。今天在车上睡了一上午,本应活力满满甚至于晚上都没什么困意。老家的房子宽敞,邻居亲戚围在火炉也不算拥挤,大人闲谈聊天,可小孩好像只能发呆。
      下午又有一些人回城,老屋外的院子总能听见祝福。池岁星颇感老家无聊,除了吃饭就是在火炉旁边聊天,大人们倒是能打牌解闷,小孩又看不懂,只好在一边吃糖。池岁星新牙长得差不多了,没之前看起来那么丑,说话也不漏风,可好像不能吃太多糖,毛文博说都是新牙齿,要是蛀牙了就没得换了。
      老家有另外几个小孩,有些是住在陶源的,有些也是随长辈一起回来拜年的。发型多是跟池岁星一个模样,剔得短。池岁星头发九月份的时候剪过一次,现在又长了起来。小孩的头发不硬,一留长了便耷在额头上,之前十二月的时候忘了去剪头,过年时才想起来,却不让剪。文丽萍说正月剪头会长白头发。
      池家没那么多人,早些年计划生育,只有池建国一个。小时候他看见那些怀孕的,顶着大肚子跑到深山野林住上四五个月,等生了孩子才回到村里。池建国小时候听着妈妈说,当时还怀着一个,被发现后打掉了。也不知是男是女,更没有名字与坟墓。
      池家亲戚也不多,过年不像别人家能坐一两桌子,池岁星自然没有那些喊不上嘴叫不上来的亲戚,只是小孩压岁钱收的少,但好处是自己拿着。当别的小孩被一句“留着你上大学用”收走压岁钱时,池岁星自己却能自己决定这五十块用在哪,更别提还有毛文博。
      小孩在火炉旁坐得久了,起身伸个懒腰,打算出去透透风,毛文博回头跟大人说一声,跟了上去。
      村子的路不宽,过年的泥土里似乎都掺杂着鞭炮烟花的残留。家家户户掩着门,或是少有些在路上散步打水的人。陶源的小村,人不多,大多像池建国一样出了村到了其他地方,过年回来看几天,便匆匆回去。
      天高,云层积卷在一起,午后的光弥散在半空。不远处的院子里,几个小孩三三两两传来声响,小孩循着声音追去,见到几个正趴在地上打着弹珠的孩子。
      池岁星站在一旁观看,见他们不怎么会打弹珠,他便上去,像是自来熟一样:“借我一个。”
      另一人估计还以为是某个熟人,也没回头,把手上一颗玻璃球递给小孩。
      池岁星便上步:“让我打一颗。”
      毛文博站在远处有点格格不入,尴尬得都想背过身去。
      小孩眯着半只眼,正要出手,其他人便干扰道:“不中不中。”弹珠在池岁星手里像是长了眼睛,他故意打了距离最远的一个,精准命中,把另一颗弹珠打的老远。
      “这么牛。”借他弹珠的小孩兴奋地跑过去捡弹珠。
      另一位便挡在他面前:“捡什么,他打中的又不是你打中的。”
      毛文博眼见两人要吵起来,上前拉着池岁星逃跑了。等小孩在村里转了一圈,没有小卖部,也没有煤矿或是工厂,午后的村落静谧,沉下心仔细听,才能听见从土房砖瓦里传出来的声响。
      绕了一圈回到家,婆婆在田里掐豌豆颠,打算今天晚上吃。豌豆颠是新生豌豆苗尖端,趁着新生嫩枝便掐下来,用来煮汤或者烫火锅,清香微甜,还有股青草的香味,是池岁星为数不多喜欢吃的蔬菜。至于被掐掉的豌豆苗,还是会生出新芽,来年也能结上豌豆,还能促生旁支。可惜豌豆颠只有冬天才有,小孩也只能趁这时候多吃点。
      池岁星站在田边,看着婆婆拿着一把镰刀,这边掐点菜,那边割点苗,上一秒还在田里的蔬菜,拿到后院洗干净后就丢到了锅里。小孩晚饭吃得饱饱的,来不及休息就跑出门去放擦炮玩。
      爷爷知道今天小孩来过年,特意去镇子上买了几盒擦炮。池岁星不会划砂纸,回屋让池建国点根烟,抽到最后一段的时候被小孩拿去点炮。擦炮声好像把附近的小孩都吸引了过来,池岁星还记得那个借他弹珠的孩子。看起来不高,矮小一个,比毛文博矮点,看起来比池岁星大一两岁,估计跟毛文博是同岁的。
      他站在院子门口,似乎是没人陪他,他也只好看着池岁星。小孩见他没什么动作,朝他招招手,把剩下半盒擦炮递给他。
      池建国好像刚输了一局牌,从屋里出来见小孩正玩着,“诶,你哪家的,叫什么名儿。”
      他正跟池岁星交替放着擦炮,转身回道:“海螺。”
      “你爸是胖大海。”池建国问道。
      “对。”那小孩点点头。
      “那你爸呢。”
      “回去了,我过年在爷爷奶奶这住。”海螺说。
      池建国朝他招招手,从兜里拿了十块钱给他,“拿去买点吃的。”
      海螺先是摆手,池建国想硬塞给他,小孩便直接跑了出去。
      池岁星手里拿着剩下几个擦炮,用烟点燃后丢在远方,小声的噼啪响声和白烟飘起。池岁星问道:“爸爸,他为什么叫海螺。”
      “是海罗。”池建国说,“l-u-o。”
      “勒呜哦——罗。”小孩跟着拼读,“那为什么要给他钱。”
      “下次看到他把钱带给他。”池建国手里捏着的十块干脆给了小孩,“他爸爸和我认识。”
      毛文博在一边听着,好像池建国讲述了一个平淡无奇的故事,故事里的好友分道扬镳、天各一方。池建国小时候在陶源长大,胖大海也不叫胖大海,是池建国起的外号。池岁星出生的时候还来湾东的医院里看过他,就是亲戚常说的“小时候我还抱过你”。
      那时大家都为池岁星起什么名字犯难,小孩生日在三月一日,农历二月二龙抬头。最后是胖大海在找了个算命先生,给小孩算了一卦。龙抬头在仲春卯月初,五行属木,刚好文丽萍想让小孩名字里带个“星”字,毛健全读书多,说岁星刚好指木星,这么一合计,池岁星这个名字便定了下来。
      池建国不知道现在胖大海去了哪,前者去湾东上了技校,后者很少再见,过年回老家也总撞不到一起,春去秋来,孩子都这么大了。
      晚间的农村没什么娱乐,没有电视,好在毛文博带了书和游戏机,虽然小孩对俄罗斯方块已经腻了。小孩吃过饭,去后院上厕所。农村只有旱厕,一旁是猪圈和养的鸡鸭鹅。大白鹅见人就叫,挥着两扇大翅膀,“鹅鹅”叫着,附近散出一股酸味,小孩捏着鼻子去上厕所,让毛文博帮他守着门。
      旱厕跟猪圈是联通着的,池岁星听着后面的声响,蹲着挪到门旁,让毛文博进来。
      后者也捏着鼻子,“怎么了。”
      “我怕。”小孩说道。
      冬天天色黑快,不到下午六点已经黑黢黢的,屋子里有些亮光,小孩手里拿着小手电递给毛文博,“帮我照一下。”
      毛文博接过手电,照在小孩附近,背后围墙里的小猪看见亮光便凑上来,吓得小孩手抖。
      “怕什么。”毛文博笑道。
      池岁星三两下擦完提上裤子。
      “你擦干净了吗。”毛文博嫌弃道。
      “干净了。”小孩跑出旱厕,一秒都不想多待。
      “哪只手擦的。”
      “右手。”
      于是毛文博走到小孩左边牵着他左手往屋里走。
      小孩洗手,顺便就换上了睡衣打算上床睡觉,婆婆担心两小孩晚上冷,多加了一层被子,结果就是池岁星热得出汗,不得不掀一层被子。
      老家的房间不多,本来池建国文丽萍和小孩三人睡一屋,毛健全就和毛文博睡一屋。池岁星在屋里待没多久就跑到另一屋去找毛文博。后者还没睡,客厅里聚着邻居聊天,牌桌上热热闹闹,池岁星时不时跑出来,拿两颗花生吃。
      小孩拿完花生跑到毛文博身旁,要他帮忙剥。小孩不喜欢花生米的皮,总觉得吃起来轻飘飘软绵绵的,于是毛文博还要帮小孩把花生皮揉擦掉。
      大人们打牌总是要到凌晨两三点才结束,甚者打一个通宵,一场下来输赢几百块是常有的事。池建国在池岁星出生前也常去平洞的茶馆打牌,大概池岁星五岁时,渐渐便不打了。好在技术还在,没有多少退步。小孩凑到爸爸身旁看,虽然看不懂那些长牌,上面画着什么武松、鲁智深之类。
      客厅里除了邻居的几个大人,还有几个小孩,都是些不认识的。
      池岁星跑累了,便躺在毛文博身边睡着,客厅外吵闹,小孩子们你推我嚷。打牌到深夜,饿了累了,便拜托婆婆煮点宵夜吃。农村的灶火一点就是一大锅,婆婆炸了点汤圆,分与他们吃,然后端着两个碗,悄悄到毛文博屋里。
      池岁星已经睡了一阵,客厅里都在吃宵夜,好不容易安静下来。
      “把星星叫起来。”婆婆端了个小凳子,把两碗放在上边。
      毛文博捏了捏小孩鼻子,叫他起床吃宵夜。
      凳子上是两碗荷包蛋,还有炸的几个汤圆,婆婆坐在旁边,小声说道:“煮的土鸡蛋,慢点吃,外面没有的。”
      毛文博便知道这是开了小灶,嘱咐小孩快点吃。池岁星刚醒,朦朦胧胧没有多少食欲,毛文博把自己那碗吃得差不多,便把小孩那碗端起来,把荷包蛋捣碎,用勺子舀起来,一口一口喂给小孩吃。
      池岁星抿了一口,“有点烫。”
      毛文博又把勺子放下,吹了吹。
      等小孩吃完,肚子暖和起来,暖意一直延伸到四肢。小孩平常睡觉穿两件衣服,一件内衣一件毛衣。老家被子太厚,他脱了件衣服趴在毛文博身上睡着,嘴角还有点刚才吃的荷包蛋的水渍。
      等邻居家的婆娘来追人,牌桌散去,大人们洗漱完,毛健全推门吵醒了毛文博,他嘘声示意,池岁星还睡着。
      “星星怎么在这睡。”毛健全问道,“我把他抱过去。”
      “别。”毛文博摆摆手,“一抱就醒了。”
      毛健全坐在床边,“那睡进去点,床有点小。”
      毛文博把小孩轻轻挪到一旁,池岁星睡得正香说着梦话。天上下起小雨,淅淅沥沥,毛文博躺下,把耳朵凑到小孩嘴边,他说的梦话好像是走慢点,慢点走。不知道在说谁,在对谁说。
      陶源小村的晨雾渐起,后院公鸡鸣起,灶台柴火鼎盛,锅里烧着开水,抽些面条。小孩起床换好衣服,便能吃上一碗热腾腾的面条。老一辈煮面喜欢煮软一点,碗里放点葱花蒜末,用筷子挑一点猪油,掺上一瓢锅里的热水,打点油辣子,一碗小面便做好了。
      池岁星还是喜欢蹲在前院吃饭,他端了个小凳子,半蹲在地上,把碗放在凳子上。晨边雾气渐散,阳光从远处的高山满溢而出,挥洒向地面,陶源小村也热闹起来,去赶集的,去遛弯的。
      老家有养猫狗,没有拴上链子,在吃饭时小黄狗便会在桌下凳间穿梭,捡些人们落在地面的骨头,而花猫好像不近人情,每次池岁星拿着一块肉骨头去喂它,小猫便跑开。反而是小黄狗凑上来,把小孩手里的骨头抢去。可一到了饭点,爷爷端着剩饭去小猫的碗边,那猫又乖巧蹲在一旁,等待投喂。
      今天是在陶源最后一天,明天上午便起程回家,池岁星格外珍惜这天,毕竟回去之后就要开始写作业了。毛文博还以为要在老家待很久,把小孩和自己的作业都带来了,结果一笔未动。
      小孩在屋里闲得无聊,爷爷正在烧火做午饭,池岁星看见柴火堆旁的铁环,蹲在一旁细想铁环是什么用。爷爷见小孩感兴趣,从一旁抽出个铁钩子,问小孩:“会玩不。”
      “不会。”小孩说。
      “滚铁环也不会呀。”池时华站起身,一手握着小孩的手,用铁钩把铁环拉住,往前一推,铁环摇摇晃晃滚出一段距离,“你爸爸会,叫他教你。”
      “好。”
      于是池岁星拿着手里已经生锈的铁环,找到牌桌上的池建国。后者正跟大人们打牌,自然没有时间,“去找哥哥。”他说。
      毛文博也不会,两个小孩在前院捣鼓半天,铁环最多滚出一两步的距离,奶奶在前院摘菜,见池岁星跑来跑去,铁环上连着小环,一滚起来声响叮当。
      牌桌上打完一局,池建国听见前院的声响,出门来看。“会玩吗。”他问道。
      “不会。”小孩已经累得气喘吁吁。
      “给我。”他伸手,小孩把铁钩交到爸爸手上。
      池建国用铁钩把铁环勾起,放在地上,轻轻往前一推,在小孩的惊讶声里,铁环径直往地上撞去,叮铃铃的在泥地碰撞几声,竟连小孩的距离都比不上。他哎呀两声,“好久没玩了,都不会了。”
      文丽萍跃跃欲试,“你都不行,我来我来。”她拿着铁钩,把铁环往前一推,人在后面跟着,铁环往前滚动,带动小环。她往前跑着,俩小孩与池建国都在后面跟着,婆婆不由叮嘱他们慢点跑。铁环像是压着时间,上面的小环脆响提醒老人时间不多。池时华也到前院,四个人跟着铁环跑着,像是池建国小时候在院子玩乐。
      陶源是个小村,零零散散几百户人,却只有过年时才热闹一会。过完年,便又冷清起来。
      今天小孩跑得出汗,农村晚上洗澡很不方便。得用大锅把水烧开,提着一桶开水去浴室,还得快点洗,不然水就冷了。要是人一多,锅里的水得一直烧着,等有人去洗,便打上一桶水。池岁星今天只是用毛巾把身上擦一擦,打算等明天回景星乡再洗澡。
      小孩洗漱完,跟毛文博睡在一起。明天早晨回家,大人们晚上也没再打牌,小孩开玩笑问爸爸赢了还是输了,池建国说赢了一点,然后抽了十块钱给小孩。
      夜晚池岁星睡不着,他好像有点认床,虽然老家并不陌生,但是不是自己家的床总觉得不习惯。他这么跟毛文博说。毛文博回他,那怎么在我家睡的时候没事。
      小孩也不知道,思来想去说,可能因为有你陪着。
      那现在呢。
      现在也有。
      怎么睡不着。
      不知道。
      翌日清晨,返程时候。婆婆还在后院收菜,让池建国多带回家一点。小孩几人提着一大袋菜,用塑料瓶装好鸡蛋,加上自己的行李,大包小包显得臃肿。
      车还没来,婆婆把最后一筐蔬菜割完,让池建国带着。等汽车驶来,两位老人帮忙把行李搬上车,“慢点走。”他们叮嘱道。
      “知道了。”池建国点点头,”下车吧,等会要开了。“
      “小心点。”婆婆说,“慢点走。”
      等他们回到景星乡,已经快下午。东西太多,辗转车站,小孩已经很累,到家躺床便睡。池建国给老家打了个电话说已经平安到家,景星乡虽还在过年期间,可好像年已经过得差不多,许多工人返工,外出的也该回岗,一些下岗工人过完年去其他大城市找找出路,在亲人们一声声的叮嘱里,似乎走的缓慢,留念。
    插入书签 

    ←上一章  下一章→  
    作 者 推 文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
    关闭广告
    关闭广告
    支持手机扫描二维码阅读
    wap阅读点击:https://m.jjwxc.net/book2/8781997/32
    打开晋江App扫码即可阅读
    关闭广告
    ↑返回顶部
    作 者 推 文
    昵称: 评论主题:


    打分: 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作者加精评论



    本文相关话题
      以上显示的是最新的二十条评论,要看本章所有评论,请点击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