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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解邪
同杨雀华说完后,彭翠微转身就走,玄色法袍的衣袖擦着裴立言而过。
他似乎抵触着和裴立言的见面,仿佛裴立言的到来打破了什么,连话也不愿多说几句,只留给裴立言一个冷漠的背影。
不过走了两步后,彭翠微忽然回头对着裴立言说道:“子时初刻,还请裴公子移步曹总管土地堂,由我为您,杀鸡替死还神。”
话音未散,人已隐没进夜色中,徒留他腰间的铜铃在黑暗中幽幽作响。
杨雀华听着这熟悉又陌生的铜铃声,不由得神色恍惚,这声音好似也在她跌入天坑身亡时出现过,但她当时性命垂危,神志不清,也许只是幻听罢了。
“阿雀!”裴立言突然开口打破了她的沉思。
他掸了掸袖口不存在的灰尘,扯了嘴角笑道:“彭大梯玛果真是世外高人。除了子时初刻,他说的每个字我都听不明白。”
月光将他的投在石阶上的影子拉得更长,杨雀华看着他那柄佩剑,前世他惨死在百蛊楼的那副景象竟不受控制地浮现在眼前……
转过身紧紧闭上双眼,杨雀华强迫着自己不要再胡思乱想。
“不过是土地庙罢了。”再睁开双眼,她转身时定定看向眼前人解释道:“这土地堂也就是土地庙,他解邪的土地堂就在不远处,到时我带你去便是。”
裴立言有心与她多相处,倒也未推脱,拱手弯腰道谢,只回答道:“那便有牢阿雀为我带路了。”
这时更夫打更的梆子声远远传来,宣告着此时离子时初刻还有些时辰。
杨雀华抿唇思考了半刻,决定带裴立言前去冲天楼楼顶消磨时间。
——
冲天楼,楼顶。
一块面向云海的开阔地,一处低矮栏杆前。
“当心,这栏杆年久失修。”杨雀华甩开衣袖拂过石栏,遥遥一指天上月:“你看!”
接着她诵道:“伸手摘星,暮饮月之西沉,朝枕日之东升。”
转头时插在发上的银簪微微颤动,耳上坠的银坠子晃出银色弧光,她眼睛眯起一个自豪的弧度,笑着开口道:“阿言,欢迎来到武陵之巅!”
杨雀华侧仰起头,月光为她棕眸蒙上雾霭,却遮不住眼底碎星般的光。
看着眼前少女的笑容,裴立言不自觉地喉结滚动,一股热意从心脏中顺着经脉流淌至全身。
他的脸一下子变得滚烫无比,但幸好……幸好这月色照不出来他的窘迫。
呆愣地嗯了一声,他顺着杨雀华所指的方向看去,一轮明亮又巨大的月就挂在由云海划开的天地一线上。
这无边的云海与月色,同他在京中高楼里所见并无什么不同,不过是景色更壮阔些,月色更皎洁些。
不过京城的月总悬在琉璃瓦上,此处的玉轮却似要坠进她的眸中。
他并不因这巨大的月而心悸,她眼中的月更要深深烙进他的心中。
风呼云涌间,武陵之巅灵山之上的冲天楼顶,仿佛万籁俱寂。
少年此时什么也听不见了,只听得到自己急促又沉重的心跳声。
情人蛊啊?情人蛊!
是你在作祟么?
若是解了这蛊,是否他便不再受她一举一动的影响呢?
还只是饮鸩止渴呢?
“阿言?阿言!面具秘密一事,我会替你去和大梯玛求情的。”
身旁少女的声音,让裴立言回了神,他下意识应道:“好!多谢。”
“怎么魂不守舍的?”杨雀华走近,在他眼前挥了挥手。
裴立言瞧着她若无其事的模样,想着自己方才那番心跳如鼓之举,只扯了嘴角轻笑道:“无事,只是见这月色正好,一时迷了眼。”
闻言,杨雀华有些促狭地说道:“我本意是请你去看看一下冲天楼的观星仪的,看来你更想在这赏月亮。”
于是二人就这样倚靠着面朝云海的栏杆,静静地赏着月,也赏着各自的心事。
月亮渐渐隐入层层叠叠的云海中,有碎光溅在少女的睫毛上,烫得少年的心口发热。
打更的敲梆子声不时传来,紧接着伴随着几声“子时初刻,小心火烛”的吆喝声。
子时已到,解邪开始了。
于是两人迅速下楼,前往曹总管土地堂。
——
曹总管土地堂内。
子时的梆子声还飘荡在空气中,二人踏着露水踩入庙门。
一进入庙中,裴立言便两眼一黑不受控制地向后倾倒。
杨雀华伸出手想要抓住他,但就在指尖即将接触到衣角时,却被一句“别碰他”打断了行动。
这时,半明半暗的土地总管像旁,走出一个人影。
彭翠微的脸隐在神像所投下的阴影中,看不清神色。
“噗”一声轻响,他指尖所夹的符纸,无火自燃,荧蓝色的火烧得他的眉眼忽明忽暗。
下一瞬,一张染满了鲜血的被褥从天而降,盖住了裴立言的身子。
手中铜铃随着脚步移动而作响,待走近裴立言身前,彭翠微抓起桃木剑慢慢挑开盖在裴立言身上的被褥。
就在那剑尖穿透被单的一刹那,说来也奇,这庙中昏暗的烛火竟反而更亮了一些。
恍惚中杨雀华竟看见被褥上溢出黑影,但庙中的光线实在是昏暗,不等她看清,那被单已被彭翠微用剑尖挑起也自燃了起来。
他从一旁抓起一只早已备好的公鸡,用小竹卦在这仿佛被定住的公鸡头上画了个“井”字符。
再不停地在桃香炉火盘上将卦转圈,口中默念着:“三符请诸神,奉请三元将军万国宗师……”
灰烬中卦象不停地变化着,昭示着请来的神明正在与邪祟所搏斗。
“此鸡非凡,身穿绿衣,头戴凤冠,脚踏邪祟。”
随着一声咒语,剑尖刺破鸡冠,悬停在净水碗上,一滴滴暗红的血滴入水中。
血滴在水中沉浮着,却并未消散,而是似油滴一般凝结成了圆珠。
放下手中的剑,彭翠微咬破手指,再将鲜血直流的指尖触上那血色圆珠。
待到圆珠消失不见,他用鸡血在裴立言的额头、手心画上符印,口中不停念诵着:“邪神看空口看,野鬼望空口望。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令。”
咒语话音未落,裴立言额头、手心的血迹顷刻间消失不见,而后也缓缓睁开了双眼。
就在裴立言睁眼的那一刻,一直安静的公鸡突然厉声长啼,而后直直地倒地咽了气。
就在公鸡厉声长啼时,杨雀华分明瞧见了神龛上的土地像泥胎的眼珠竟微微转动了一下。
“字谶已解。”彭翠微转身收起桃木剑和铜铃,正欲离开。
“多谢大梯玛……”道完谢,裴立言抬手拦住了彭翠微,眉间的红点在烛光的照耀下更加鲜红:“大梯玛且慢,还请您告知我那傩面的来历!”
停下脚步,彭翠微今天第一次端详了一番对面这个少年,确实面相尊贵,气运非凡,更是长了一副好皮囊。
摇了摇头,彭翠微不动声色地看了看后头打着哈切的少女,拒绝道“夜已深,裴公子熬的,我却是要休养一番的。”
闻言裴立言这才察觉到自己方才是有多么失礼,对方才为自己解了邪祟,怎好当场追问,于是立刻低头致歉。
手捂着张开的嘴,杨雀华却很意外,要知道往常大梯玛一晚上解十个人都不累呢,今天这是怎么了?
于是三人约定清晨再议此事。
——
翌日,清晨。
杨雀华一推开窗,晨雾中的日出金光便如水般注满了整个房间。
伸完懒腰,她站在窗前,想起了重生后的第一天,当时,她便是这样开启了人生的重启。
掰着手指算一算,她已经很久未在冲天楼的房间中入睡了,这还是她重生后第一次在这个房间醒来。
房中的陈设丝毫未变,但被褥是浆洗过的,凑近鼻间嗅一嗅,还散发着太阳暴晒过的味道。
不再以男女之情去看待彭翠微,她竟挑不出他这个人有丝毫错处。
也许前世今生她对他的那些排斥,本就不是因为求爱不得,不过是一个骄傲的少女钻了牛角尖罢了。
“阿雀!快吃早膳来。”一声久违的呼喊声打破了她的思绪,但也让她一下子醍醐灌顶。
这辈子她就把他当成一个有再造之恩的长辈吧,切不可再犯了痴妄,让他们二人的关系又僵化。
此念一起,刹那间天地宽,她似卸下心头重石般,脚步轻快地推开房门,欢快地应答道:“我来了!”
待她在饭桌中入座,却发现这两人的氛围很是奇怪,特别是裴立言神色间很是古怪,他心不在焉地喝着粥,不时又打量着一旁给自己夹菜的彭翠微。
默默咽下勺子里的粥,她感觉这两人应该是在自己不在的时候,谈论了些什么,而且还不愿让她知道,是关于面具的事么?
想着那地图的来历还有前世隐隐探查到的真相一角,她却不敢开口去问。
因为这背后的风云涌动不是她这样一个小小的织女能左右的,她能做的只是帮着裴立言解开地图寻到秘宝,送他安全离开武陵,给织锦坊众人求一道保障。
若是他再次殒命于武陵,那么也许前世的惨剧又将重现……想起那日在马车中两人的对峙,她不由得摸上了脖子上的一点红痕,也许她真的是为他而来的吧。
若说武陵和织锦坊是一场生死局,那他裴立言便是这颗扭转乾坤的棋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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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邪的过程参考了《梯玛的世界:土家族民间宗教活态仪式“玩菩萨”实录》,但进行了一定的艺术加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