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她不是继承人

　　李尾醒来就看到了顾舟。

　　她斜斜靠在沙发上，头歪着，睡得很香。

　　他恍惚中意识到自己正趴躺在她对面的那只沙发里，他们二人正身处在他此前刚从李广泰那讹来的飞行器里。

　　坐起来的时候弄出了一点声响，顾舟立刻醒过来。

　　她坐直，问他：“你背上的伤，好点了吗？”

　　李尾不明所以的目光这才来到自己的身体，从腹部到脖子，他整个上半身被纱布裹了个严严实实。他这才想起白天的事，他变成黑鸟带顾舟逃离了位于空中的超脑总部，他们一路躲避身后的追兵攻击，最后却被从高空掉落的天穹碎片击落。

　　李尾不知从何问起，只好顺从地点点头，表示自己没事了。

　　K星生命体从海洋中的一粒浮尘进化成人类的样子只用了短短一百年，无论是智力，体力，免疫力，甚至细胞的修复能力，都远超于人类。顾舟不知道的是，短短几个小时后，纱布底下整片后背的伤口已经恢复如初，甚至连疤痕都不复存在。

　　李尾不敢告诉顾舟如此多的细节，因为从他醒过来之后，就觉得顾舟十分冷淡。

　　虽然顾舟对他一直很冷淡，但李尾总担心这其中有了质变，毕竟她已经知道了他的秘密，大概在心理上产生了某种巨大隔阂。

　　但即便如此，李尾也没有失望丧气，毕竟顾舟没有将他交给地球联合防御部，不仅如此，身上缠绕的这一圈圈毫无用处的纱布大概也是她亲手为他包扎的。

　　她一直都是个非常善良友好的人类。

　　这时，顾舟又以公事公办的语气对他说：“有点急事，要借用你的飞行器，就先斩后奏了。”

　　“我们之间不用这么客气。”李尾惨淡地笑笑，抬手摸了摸被压出印子的前额，告诉她，“上面一层有几个睡眠舱，如果你想再睡会儿的话，可以上楼。”

　　顾舟却说：“抱歉，上面那层被我暂时征用了。”

　　于是她简短向他说明昨晚他们在月沉岛西南搁浅后所发生的事。眼下，包括时序在内的三名被辐射污染者正在楼上的睡眠舱里休息。

　　李尾听得心不在焉，只得假意乖巧捧场：“你顺着缆绳落到车顶，再用工具箱里的激光切割机把车顶割开救人？哇，这也太像超级英雄电影里的画面了！”

　　顾舟似乎并没有在意他的夸奖：“所以我得先送他们去一趟碧山找尚教授治疗，这个比较急。”

　　“碧山？”李尾眯起眼睛，“1869区的碧山？”

　　顾舟点点头。那是个传说中的世外桃源，辐射病专家尚教授就住在那里。顾舟想着自己曾救过尚教授，现在上门请求对方为那些被外星辐射污染过的人类治病也不算冒昧。虽然不知道此行是否顺利，但值得一试。

　　她不想亲眼看见时序他们最终如同沙滩乐园里的变异人，被遗弃在人类之外。

　　李尾却在她的走神中自嘲地笑了一下，他好像明白顾舟带上他的原因了。

　　可他不信邪，偏要问：“你送他们去看医生，为什么要带上我？是因为众所周知的那个缘故吗？”

　　“什么缘故？”顾舟疑惑地看向他。

　　李尾撇撇嘴，闷声说道：“李广泰名下其中一处私宅就在碧山，他每年夏天都会去那里休养一段时间，这不是什么秘密了吧。”

　　顾舟还真不知道这件事。她愣了一会儿，垂下眼慢慢说：“带你一起过来，是因为放心不下把你一个人丢在那，毕竟你是因为我受了那么重的伤。”

　　李尾做了个深呼吸，忽闪着眼睛看着她：“是这样吗？”

　　顾舟点点头，却在李尾就要咧开嘴幸福大笑的时候又陷入了沉思。

　　“你在想什么？”

　　“嗯？”顾舟突然抬起头，语气非常严肃认真，“1869区是禁区，一般人不得入内，我想，如果我说明真实来意，一定会暴露劫车救人的事，现在各地都在紧张外星人入侵，可能还没见到尚教授，此行就要以失败告终了。”

　　李尾有点恍惚，感觉顾舟是不是想暗示什么。

　　可她为什么不说明呢？反正都带上他了，何必继续绕弯子？

　　顾舟却突然起身，径直朝飞行器的中控台走去，同时大声说道：“帮我调取1869区周边的地形图！”

　　李尾的视线追随过去，意识到她是在和飞行器的智能助手说话。

　　李尾乱作一锅粥，纵使他身为比地球人更高等的生物，依旧看不清真相。一方面，高阶的思维不断提示，顾舟是在千方百计地暗示，试图利用他的身份，她对他没有任何好感，他只是成她手里的棋子......而在这具化作与人类别无二致躯体中，他的大脑不依不饶地说着她是个善良的人，她不会戏弄他，她是真的在焦虑该如何进入禁区......

　　李尾想着，突然也跟着站了起来：“不用看了。”

　　“欸？”顾舟在控制台边回过头，“你说什么？”

　　“不用想什么办法，”他说，“这架飞行器可以直接进入1869区。”

　　***

　　在距离禁区只剩下最后十公里时，控制台的广播里传来了地面塔台的询问：“已监测到您准备降落，飞行器编码为......隶属超脑集团，请出示您的身份。”

　　李尾走到控制台，在顾舟身边站住：“我是李尾。”

　　“请说明此行目的。”

　　“下个月我爸要过来度假，他让我提前去碧山看看他的宅子里是否一切准备妥当。”

　　“准许降落。”塔台传来机械的声音，“李先生，欢迎来到1869区。”

　　“辛苦了。”

　　李尾说完转过脸看向顾舟，顾舟也在打量他。

　　“你明面上的身份是李广泰的儿子？”她一脸震撼，退了半步，幽幽问道，“之前听说，李广泰的几个孩子不是都死于大灾难吗？难道，你们K星人已经夺舍了？整个超脑集团都落到你们手里为所欲为了？”

　　顾舟问了一连串问题，沉稳的声音也开始微微打颤。

　　控制台屏幕上的荧光映在李尾的脸上，显得神秘莫测，而且十分危险。

　　“还有几分钟我们就落地了，正好抓紧时间向你解释清楚。”他说。

　　在一百多年前，K星面临生存危机，将无数载着生命物质的超光速粒子发射向整个宇宙，其中大多在茫茫星海中失去踪迹，唯独进入地球海洋中的两个K星生命物质将存活消息以超光速波段传回。

　　K星生命物质可以类比为人类生命的最小单位，细胞。可它不光有分裂与增殖的特性，还具备一定的智慧以及超强的变异性，可以根据当前环境发生变异甚至进化成远超过人类认知的形态，只是这种进化通常需要以百年为单位。

　　得知地球的存在后，K星先遣舰队乘坐超光速飞船于旧历公元2107年来到地球，造成了那场大灾难，却因为无法适应地球上的生态只得选择返程，留下海洋里依旧处于蛰伏进化中的两个生命体作为入侵的火种。

　　在长达百余年的蛰伏中，K星生命体已经获取了人类世界的所有信息，K星人随即完成布局，正式启动灭绝人类的计划。今年三月，两个生命体在海洋完成了最后阶段的变异，化为人类形态潜入人类群体中。

　　“潜入的方式是替代。”李尾说着，目光依旧牢牢锁定着顾舟，“我就是其中之一。”

　　即便已经勉强接受了李尾是外星人的事实，顾舟还是被这跨越了一百多年的巨大阴谋震慑住。

　　她缓缓问道：“所以......李尾这个人，真实存在过？”

　　“李广泰一共有六个孩子，其中五个死于大灾难。当时李尾还在她母亲的腹中孕育，也许是受到辐射影响，李尾刚出生时生命体征比常人虚弱得多，于是李广泰隐瞒了这个孩子出生的消息，一直将他安置在碧山的私宅，这里十分安全，同时，还可以得到辐射病专家尚教授的持续治疗。”

　　顾舟怔怔看着他，眼神十分陌生：“后来你替代了他。”

　　李尾低垂着头，没有说话。

　　即便李尾曾救过她，此时此刻的顾舟依旧被愤怒和恐惧全权支配。这是作为一个人类的本能。

　　她冷漠地追问：“所以你的另一个同伴，就是李广泰了？”

　　李尾点头。

　　“一切都说得通了。”顾舟悲凉地说道，“所以超脑集团推出的第二代脑机芯片，目的就是为了控制人类的大脑，然后你们就可以随心所欲地支配人类了！是不是？”

　　顾舟的脑中有无数画面迅速闪过、打乱、重新拼接......她还剩最后一个疑问。

　　“之前你借着雇佣的名义带我去星陨市，到底有什么目的？”

　　“目的？”

　　李尾突然抬起脸，眼神茫然地看着顾舟。

　　“我和另一个生命体从进入海洋时就少有交集。”李尾坦言，“当时我并不知道他的计划，只好悄悄跟着他，慢慢弄清一切。”

　　顾舟皱眉：“你们是同伙，会不知道这么重要的计划？”

　　“我们星球上的生命，彼此之间并不存在任何的感情联系，也不存在相互信任的能力。对方并不信任我，我只好通过后续的暗中调查得知了全貌——他在暗中勾结星陨市的克隆人势力，就是为了进行芯片实验，那时我才看透了整个计划。”

　　顾舟审视着李尾，他看上去并没有隐瞒什么，但那只是她基于他作为人类做出的判断。

　　于是她问出了最致命的那个问题：“为什么要把这么重要的事告诉我？要知道，你现在的行为可是在背叛你的星球。”

　　“背叛”这个词让李尾的瞳孔剧烈地震动了一下。

　　与此同时，飞行器也因瞬间触地而剧烈震动了一下。

　　李尾耸了耸肩，一副懒得解释的样子，随即又摆出罕见的平静神色对她说道：“我的同僚，也就是你口中的李广泰，他大概已经收到了我来碧山的消息，很快就会有人来追杀我们，如果你还想送楼上那些人去治疗的话，就抓紧时间吧。”

　　顾舟点点头，强行稳住混乱的情绪。

　　“那栋白楼就是尚教授的实验室，你快去吧，我在这里掩护。”

　　李尾说完，披上外套，按下按钮打开了二层的楼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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