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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2 章
“舒尔茨死了,克里斯托夫也死了……”
“还没有认清这个事实吗?想要把西格沃特哄骗回来,现在你们能抓住的筹码只剩下我了。”
————
复兴历372年6月9日,蔓缇斯进入全面备战状态的第二十五天。
血腥十日的战火未曾直接点燃这颗军事高等星,但其遗留问题已经在这漫长的二十五天内尽数显现——
前军团长及其所属大批精锐的死亡让这颗星球的幸存者陷入不可避免的情绪低落与斗志衰退;联邦体系的崩溃也意味着后勤物资的生产和运输举步维艰;更不要说星网总部所在的星系因第五、第六和第八军团的混战而彻底崩溃。此时此刻,星际时代种族所习惯的高效通讯一夕消失,所有的家伙都被平等地强拉回开拓历时代——那个后世者口称着浪漫与伟大,实际上拿着一张简陋的手绘星图,带着一队患有星航症的伤患,驾驶一艘星舰在偌大宇宙赌命凭运气的糟糕时代。
此外,还有一项不容忽视的问题:就算是与中等星相比,在军事高等星上定居的阁下也少之又少。中等种阁下的数量用手指都能数得清,长期定居的高等种阁下更是只有一位,也就是那位据说被爱情冲昏了头的辛德阁下。
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军队内部的精神梳理室无法满足全部士官的需求,后勤的替代补剂生产不足,习惯于过往轻松预约的高等种军雌也已经被联邦惯坏了。惊天骤变带来的冲击力超出管理层的预期,最直接的后果就是赶鸭子上架的克里斯托夫上将忙得焦头烂额,一箩筐烂账烂事缠身,狗一样被牢牢拴在军部,动弹不得。
在这种情况下,蔓缇斯竟然能捕捉到另一串来自更加遥远星系的秘密信息已经是意外之事,更不要说通讯的另一端是早已经被认定为“死亡”的弗里德里希。
或者,我们更准确地定义这部分资源:是几名从软叶星系脱逃的高等种阁下、近百名中等种阁下,以及大量的低等种阁下。他们处于德尔朗残部的保护下,迫降于某个坐标不明的低等星,勉力生存,但无力返回蔓缇斯。
这是第三军团在软叶星系残留的战果,德尔朗已经无法亲自清点,而克里斯托夫必须想到办法,去接收这份意外之喜。
只要重新掌握足够数量的雄虫,他就可以在蔓缇斯现有基础上重新构建高等种们熟悉的权力体系,之前种种问题就算得不到解决,在雄虫的安抚下也可以大幅度缓和。他所代表的派系也得以喘息,进而更好地统合蔓缇斯的反对派。
这样重要的事情注定无法交给旁虫,克里斯托夫所能相信的也只有他的胞弟,于是西格沃特和他的直属部队踏上了这场冒险之旅。
以上种种属于前情提要,还是只有特定权限的家伙才能阅读的信息,复兴历372年的德伦沃斯对此一概不知。
即使他是现在蔓缇斯上唯一一位高等种阁下的护卫雌,德伦沃斯需要知道的,也只是两名梅里森诺的直系成员先后离开别馆后,梅里森诺宅邸的指挥权自然而然地落到辛德手中,以及因辛德无法直接出面,他成为辛德的代言虫,负责别馆的安全事务。
完成例行的晨间巡逻,确认昨夜与今早都没有异常情况出现后,德伦沃斯步履轻快地回到别馆。他洗了个澡,确认身上方才沾到的蔓缇斯现在无处不在的血腥味都被清洗干净后,才继续履行自己作为护卫雌的职责。
辛德已经醒了有段时间,又或者是一个噩梦清醒后再也没有入睡。他昏昏沉沉地靠坐在床上,视线漫无目的地落在房间中的某一点,因为过于专注,甚至会让虫觉得那里真的有什么东西。
德伦沃斯曾做过一个无聊的统计,经过长达两个月的观察,这名年轻的护卫发现辛德总是下意识地盯着某只花瓶去看。仔细检查过这只花瓶与其他同种类物品的差异,甚至悄悄换过一次,却也没有找到答案的德伦沃斯最终耐不住好奇去询问辛德原因。结果辛德自己比他还要更加茫然,苦笑两声后说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德伦沃斯轻轻推开门,因为细微的声响,更因为长久共同生活而养成的习惯,辛德与军雌相比并不敏锐的嗅觉并听觉都一齐捕获到他到来的讯息。那双金色的眼睛转了转,眼尾些些地翘起来,视线从那只花瓶上移开,便落到德伦沃斯身上。
辛德笑着说:“早上好,德伦沃斯。”
大概是因为快乐是微不足道的,又或者德伦沃斯的快乐是微不足道的,所以这日日重复的事也让他感到快乐。
只不过看清辛德苍白的面孔后,这微小的快乐又变成了担忧。
德伦沃斯说:“日安,阁下。您的脸色不太好,声音也有些哑。”
辛德说:“我在发烧,这不要紧,今天有什么坏消息吗?”
德伦沃斯说:“什么消息都没有,我想我应该去找医生过来……”
辛德摇摇头,放弃继续解释,只招手要他过来,又撩开额头的碎发,于是德伦沃斯也把手覆上去。那一片皮肤泛着些微热意,异常但并不严重。
辛德显得疲惫:“只是低烧,好好休息就好,今天不也还有采集信息素的流程吗?到时候再让医生开药就好了,没必要提前叫过来碍眼……只是舒尔茨多半要不开心了,昨天说好要送他去学校……”*
辛德叹了口气,德伦沃斯调整了一下枕头的数量与摆放,让他能靠得更加舒服些。
作为现在这颗星球上唯一一位高等种阁下,辛德的血液与信息素具有不可替代性,军医会定期采集用来制作精神抚慰替代剂。
而一想起这件事,德伦沃斯就感觉哪里都不对劲。
他转移话题:“舒尔茨会理解的,他那么爱您。”
辛德苦笑:“那我就变成利用小孩子喜爱的可恶家长了。”
于是想了又想,德伦沃斯补充说:“可这不是您的错,阁下,而且舒尔茨也可以提前了解一下什么叫‘天不遂虫愿’。”
这是德伦沃斯曾经听辛德说过的话,他隐约记得辛德当时说的是另一个他闻所未闻的词汇,不过脱口而出后辛德又很快改口,所以德伦沃斯也就当这就是它的正确用法。
辛德被说得一愣,用了点时间才反应过来这个笑话的笑点。他忍俊不禁,但还没有来得及调侃一下,一颗红色的小炮弹就嗖地一下从门那边弹射起步到床旁边。
舒尔茨语速飞快,半个逗号都不带。
“Papa!我已经准备好了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papa”,又一个不常见甚至罕见的称谓。德伦沃斯可以肯定这并不是辛德命令舒尔茨这样叫的。他对此印象也很深刻,在舒尔茨还是个肉乎乎的小团子、尚不记事的时候,他陪同辛德去看他,婴儿吧唧着只有他才能理解的婴儿语,然后他说了"papa"。*
那混在小舒尔茨所发出的全部声音里,那只是个没有意义的音节,但辛德却不知缘由地认下这个没有意义的称谓,纵容着,舒尔茨就养成了管雄父叫“papa”的坏习惯。
舒尔茨闭上嘴,幼崽对于病痛和危险总是先虫一步地敏锐,他注意到哪里不对劲了。德伦沃斯闪开位置,舒尔茨蹬掉鞋子,爬上了床。
辛德躲不开,只好说:“Papa生病了,会传染给你……”
舒尔茨满不在乎地把自己塞进辛德的怀抱:“我很强的!Papa的病才不会传染过来!”
辛德轻手轻脚地拎起舒尔茨的后衣领,试图让他离远些:“好吧,舒尔茨很强,papa很弱,但这个病毒可不弱。你想一想,它能绕开那么多强壮的警卫闯到这里,再悄悄地把我感染了,是不是很强大?”
他看了眼德伦沃斯。德伦沃斯会意,把不满的舒尔茨从辛德的怀里抱开。
辛德捏了捏舒尔茨的脸,安慰说:“上午先让拜尔叔叔陪你好吗?Papa晚上就好了,到时候再去接舒尔茨好不好?”
拜尔……德伦沃斯想不起他的全名,总之他是舒尔茨的警卫之一……
应该……是这样?
德伦沃斯不确定地想。
舒尔茨瘪嘴:“雄父要说话算话。”
好吧,不用他再说别的,德伦沃斯都知道他不开心了。
辛德伸出小指,和舒尔茨说:“这次是papa不对,我们拉钩,晚上我不去找你的话……”
舒尔茨迫不及待地说:“Papa不来的话,papa的小蛋糕也给我吃!”
以一份待定的小蛋糕为许诺,舒尔茨又风一样地从房间里跑出去了。
疾病与缺乏睡眠带来的疲惫染上来,辛德打了个哈欠。
德伦沃斯说:“您再睡一会儿吧,阁下。”
辛德说:“如果我能睡着的话……医生来了就让他们直接进来吧……”
德伦沃斯点点头,正准备离开,却发现自己的衣摆被辛德的尾勾钩住,而再看过去的时候,辛德已经闭上眼昏睡过去。
他睡得不算安稳,眉头皱着,眼睫颤抖,好像随时会从梦里醒来。
德伦沃斯不知道辛德梦到了什么,但那一定不是什么好梦。
他小心翼翼地摘掉尾勾,把它放回到床上。德伦沃斯放轻脚步,放缓呼吸,慢慢离开房间,可总有一种感觉让他回去。
他踩在走廊的地毯上,那个声音在他的身后追着跑——回去,回去!
不能回去。德伦沃斯想,他在那里会打扰阁下难得的安眠。
他踩在楼梯上,向外面走。德伦沃斯觉得他也该去看顾一下舒尔茨的状况,至少该去过问一下那个不知道叫拜尔还是什么的警卫队成员的情况,毕竟现在蔓缇斯的情况确实隐隐让他感到不安。
那个声音追到他的耳边了——回去!快回去——你会后悔的!
德伦沃斯打开了门,蔓缇斯的天空早已经失去了那种朦胧的浅紫色,现在的它显出一种阴郁的暗红色。远处不知道哪里似乎还发生了武//装//冲//突,可以看到几缕爆//炸物带来的硝//烟,隐隐还能听到交战的声音。
蔓缇斯的秩序正在崩塌。
那不是育卵室的方向。眺望片刻的德伦沃斯得出这个结论,还没有在满心的烦躁中找回点安心,莫名又想起几日前他同辛德的另一场谈话。
那个时候德伦沃斯的卵已经被转移到育卵室,但没有虫会比他们更了解形势的紧张。昔日地位高高在上的阁下都已经成为了军雌的血包,所以德伦沃斯向辛德请求,请求他允许自己在别馆孵化这枚卵。
辛德拒绝了他。
辛德说,我很想说好,但是不能,德伦沃斯——我也想把奥斯放到我的身边来,可如果连我都这样做,不一会儿半个蔓缇斯都会知道梅里森诺的雄虫将卵带走了……
他们不会再相信梅里森诺,他们不会再笃定事情会好转。如果我们在这个时候往这颗星球的负面情绪上再多添加一分,它就有可能彻底崩坏,让事情走到最坏的一步。
德伦沃斯感到不解。他的阁下已经在卵孵化前给了那枚卵名字,却为什么不满足他这样一个微小的愿望?不解进而变成些微的愤怒。他询问辛德,是否是他太爱西格沃特,才会小心翼翼到这个程度,做出这样的选择。
辛德说,我理解你的愤怒,你也该为此恨我,但你不要这样侮辱我。即使要被孵化的是舒尔茨,我也不会将他接回来。事实上,到了现在的地步,不论克里斯托夫还是西格沃特,他们也都没有要求过暂停舒尔茨的课业,把他保护性质地关在家里。
辛德悲伤地说,德伦沃斯,你得认清这个事实——如果我想要你们都好好地活着,梅里森诺就不能倒下。你能想象蔓缇斯由另一批军雌接手后我们的境遇吗?到了那一步克里斯托夫和西格沃特一定已经死了,舒尔茨和奥斯也会遭到清洗,你说不定也会……只会有我活下来,因为我是一只雄虫,只会有我活下来……
辛德的情绪激动起来。他急促地呼吸,将头埋在手掌里,哆嗦着,挣扎着,和他说,会好起来的……只要等到西格沃特回来……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德伦沃斯喃喃着,这同样是他无法理解的语言,但德伦沃斯已经知道了它的含义。
梦境开始崩塌,梦中的恍悟者转身向楼上狂奔。短暂的距离在这一刻漫长到无法想象,等到德伦沃斯撞开门,那里的一切都已经是他无法再参与的“过去”。
这是已经发生过的事——克里斯托夫突然的死亡,舒尔茨被流弹误杀,采集阁下血液的医生带来了刽子手,以及,将尾勾刺入脖颈、用左眼交换他性命的辛德。
“比起一具干瘪的尸体和一个会被西格沃特扔出去当太空垃圾的使者,德伦沃斯会是一个更好的说客。他会不顾一切地说服西格沃特返航,而我的眼睛就是最强而有力的证据——”
场景转换,辛德蹲下身来,在他的耳边低语。过于安静的空间里,连心跳声都清晰可闻。
“不要想着说服西格沃特,他已经有了足够多的替代品,不可能为了一只雄虫回来。”辛德断断续续地说,“活下去,德伦沃斯,向我发誓你会活下去……不要让我看到你的尸体,别这么残忍地对待我……”
德伦沃斯睁开眼睛,梦中的一切开始模糊,过往的记忆却愈发清晰。他几乎和辛德一起长大,熟悉他甚至更甚熟悉自己,稍早些时候,德伦沃斯站在辛德的背后,看见那条尾巴如出一辙地缠住辛德的脖子的时候,他几乎下意识地要将它取下来。
所幸理智未曾冲破感性,那并不是任性的场合,比起这种牺牲,他更不想见到因为自己的愚蠢而导致辛德的计划出现纰漏。
他能做些什么?他要怎样阻止那个恐怖的未来?这是长久以来德伦沃斯一直在思考的问题。
重生的侥幸与狂喜后,随之而来的便是困惑与恐慌——
他没有远超同类的智力,他缺乏训练,同样欠缺对信息的敏锐度,这些都不是一个护卫雌所需要掌握的必备技能,德伦沃斯是个优秀的护卫雌,却什么都没有办法保护。
如果事情超出自己的能力范围,上报上级,没有上级,上报阁下。
这是护卫雌的准则。
在他还在犹豫的时候,西格沃特的异常举动让德伦沃斯迅速确定了重生者不只他一个,莫大的恐惧与悔恨撕毁了德伦沃斯的理智,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奔赴星舰同辛德坦诚,却在坦诚后陷入更大的茫然与沮丧。
在这个根本不需要护卫雌的地方,他到底应该做什么?他到底应该怎样证明自己的价值?他到底应该怎样去保护自己的保护对象,去规避那个未来?
而不是……而不是一而再,再而三,像今晚一样,让辛德反过来去保护他……
夜半惊梦,德伦沃斯焦虑过度。这有损他的健康,却不会损害他的敏锐,护卫雌捕捉到什么异常的声响,是鞋子踩在地毯上发出的摩擦声。他翻身下床,悄无声息地踱步到门口。
咚咚,咚咚。
德伦沃斯听到敲门的声音,他聚精会神,隔着门隐隐可以听到那颗心脏的跳动,熟悉的声音让情绪还停留在那个梦中的德伦沃斯无法控制泪腺,而辛德则在门的另一边叹气。
“开门,德伦沃斯。”辛德说,“我知道你也失眠了,我们像小时候那样讲睡前故事吧。我想起一个很早的故事,叫《农夫和蛇》。”
德伦沃斯知道这个故事,尽管想不明白为什么一只雌虫会被一条堪堪回温的蛇袭击,但他依旧记得这个故事的寓意:
它讲的是明辨是非,谨防恩将仇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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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考了一下,全面备战的话确实该停课,但他们这个应该算作军校,所以不仅不停课,还要加快进度。
*很多语言称呼父母都有类似“Papa”,“Mama”之类的叫法。
一种解释是:根据人的口腔的生理结构,婴儿发mama这个音是最最容易的,也是婴儿最先可能会发出的音,baba或者papa其次。
而父母是孩子最直接的亲属,当然希望孩子更早能认识自己,或能够称呼“自己”。所以父母一般都会采用反复重复的方式,引导婴儿发出mama的音,并把mama和身边的这个母亲联系起来。这是婴儿早期头脑发育时期,对身边事物认识开始的初级阶段,开始可以把事务和抽象的音联系起来。
(以上来自知乎)
文中虫族虽然是人形,但口腔结构和人类还是有差别的,所以一般发不出mama和papa的音,即使发出了也不会有亲长帮助他们建立这种联系。而辛德前世是人类嘛,发现孩子叫他papa他就应了,所以建立了这个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