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夜弥天

　　“逃跑的老鼠你吃了也就吃了，但房间里的老鼠还好好待在笼子里，我拿它们还有用，不能给你吃。”林思理连连摇头，试图认真的和猫讲道理。

　　衔蝉将军不知是没听懂，还是故意装作不懂，只管缠着他撒娇卖痴，和昨天高傲的样子判若两猫。

　　“不能就是不能。等会儿让老陈给你买鱼吃，我的老鼠你想都别想。”林思理态度坚决。

　　猫儿见有人类能拒绝它的撒娇，十分震惊，独自走到回廊下，挑了一块干燥的地面，躺在地上不动了。

　　林思理见它放弃纠缠自己，就去忙别的事情了，还不忘顺口吩咐老陈一会儿买菜的时候带条鱼回来，这可是六扇门平日里都舍不得开的荤，还是因为衔蝉将军捕鼠有功，这才破例一次。

　　老陈挎着菜篮子采买回来的时候，手里果然提着一条稻草串起来的三寸多长的小鲫鱼。

　　他把鲫鱼放在衔蝉将军面前，谁知猫儿只是抬头嗅了嗅，就又躺了回去，不屑一顾。

　　“这是今早刚捞起来的鱼，可新鲜着哩！”老陈好说歹说，劝了半天，猫儿还是不为所动。

　　“它不吃正好！”林思理正好捧着药材从回廊路过，看到猫矫情的样子，火气也有点上来了，“它不吃我吃！”

　　于是，今日的午餐是鲫鱼豆腐汤。

　　鲫鱼先用小火煎过，再加水炖煮，汤色才能呈现出如此纯粹的奶白，上面还漂浮着翠绿的葱丝和橙黄的姜丝。

　　虽然鱼很小，一人两筷子下去就剩刺了，可汤里浸饱了汁水的豆腐更是一绝，热腾腾的，一咬一包汁水，众人吃的心满意足。

　　林思理还特意夹了一块鱼腹，跑到回廊下，伸到衔蝉将军面前晃悠，嘴里不忘碎碎念道：“你后悔了吗？你若是后悔了，就叫一声跟我认个错，我就把这块肉给你！”

　　猫看着他，一声不吭。

　　真情实感的和猫置气，古往今来恐怕也只有林思理一个人了，众人都忍不住用谴责的目光看向他。

　　到了下午，衔蝉将军还是躺在那里不吃不喝，就连叫声都嘶哑了。

　　林思理虽然没有再说什么，表现出一副郎心似铁的样子，但穿过院子的频率明显增加。

　　“……啊啊啊！”一人一猫的无声对峙持续到了暮色四合的时候，林思理终于忍不住站住脚步，抓狂地对衔蝉将军道，“我认输！我认输了可以吧！”

　　毕竟衔蝉将军是翟应鳞借给他们的猫，万一在六扇门里出了什么好歹，他可没办法交代。

　　“是我赢了。”老陈乐呵呵地伸出一只手。

　　“姜还是老的辣啊！”马杰豪和李瑛输的心服口服，各自摸出几个铜板放在他手心，“还以为副门主至少能坚持到明早呢。”

　　闻人贤奇道：“你们开赌局怎么不叫上我？”

　　“小瑛子说你全身上下只剩半吊铜钱了，还是留着以备不时需吧。”老陈也没数两人给他的铜钱有几枚，随手就揣进了兜里，似乎只是为了凑个乐，赢多赢少并不打紧。

　　就在众人胆大包天的拿上司开盘作赌的时候，林思理怒气冲冲地走进自己房内，过了片刻，又满脸心疼地走了出来，手里拎着两只处理好的肥美大耗子。

　　他走到衔蝉将军面前，重重的把老鼠扔在地上，硬邦邦道：“吃吧，祖宗！”

　　猫儿顿时一跃而起，朝老鼠扑去，哪还有半点虚弱的样子？

　　眼见自己竟然被一只小畜生摆了一道，林思理顿时更气了，但再气也不能对猫动手动脚，恰巧抬头看见众人躲在不远处看热闹，满腔怒火顿时找到了发泄出口，抬脚往那边走去。

　　见苦主来了，众人顿时一哄而散，只有李瑛反应慢了半拍，逃脱不及，被正在气头上的林思理逮住了。

　　“小瑛子，你在这里干嘛呢？”林思理皮笑肉不笑道：“报告都写完了？兵器都保养好了？厨房的碗都洗了？”

　　李瑛先是摇头，看到林思理危险的眼神后，又改为疯狂点头。

　　“正好，我这有副新药要找人试试，既然你事情都做完了，那就来帮我这个忙吧！”林思理满脸假笑，不顾李瑛满脸惊恐和抗拒，紧紧箍着他的手臂，强硬的把他拉回了自己的卧房。

　　李瑛只来得及回头露出一个求助的眼神，房门就在他眼前合上了。

　　“帮副门主试药……是很恐怖的事情吗？”一旁回廊的阴影中，闻人贤小声询问马杰豪。

　　“能被副门主用在我们身上的药，肯定是无害，甚至是有益的，只是……”马杰豪的舌根上仿佛又泛起了黄连的苦味和白丁香的腥臭，不由打了个寒颤，后怕道：“味道就不能保证了。”

　　两人正说着，只听林思理的房内传来一连串响亮的呛咳，然后是干呕声。

　　马杰豪又打了个寒颤。

　　“好了好了，都散了吧，别等会又被副门主发现了……”

　　……

　　两日后。

　　翟家的下人按照约定前来取猫的时候，惊讶地发现，衔蝉将军不仅并未像他想象的那样不安，反而整只猫都胖了一圈，连毛发末端都油光发亮，仿佛能滴下油来。

　　反而是六扇门里个子最矮的两人一脸的憔悴，一个好像破了产，满脸肉痛，另一个则脸色蜡黄，似乎刚刚上吐下泻过。

　　这鲜明的对比让下人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两人看到他，都像看到了救星一般，争先恐后地把衔蝉将军塞进了他怀里。

　　“……这两日没给各位大人添麻烦吧？老鼠可捉干净了？”

　　“捉干净了，捉得可干净了。”老陈在后面露出一个缺牙的笑容，“真是好猫啊！”

　　听到有老鼠已经捉干净了，下人也不禁松了一口气。这几日翟老夫人见不到心肝肉，已经很不高兴了，就连翟大人也挨了几顿批，若是今日还不能把猫带回去，大家都别想好。

　　但当他转身想要抱着猫离开的时候，衔蝉将军却一反常态，在他怀里用力挣扎了起来，一边挣扎还一边哈气，似乎并不想跟着他离开。

　　林思理立刻警惕起来。

　　“嘘，嘘……老夫人在家里等着你呢，我们马上就回家。”好在下人没有多想，只当是两日没见，猫一时间没有想起他的气味，于是更加用力的抱紧了猫。

　　林思理目送两天之内吃了十几只老鼠的小祖宗远去，总算为屋内剩下的老鼠松了口气。

　　李瑛也松了口气——既然猫已经送走了，副门主应该也消气了吧？

　　他脚尖一转，试探性地往院内走去。

　　刚走出两步，背后传来阴恻恻的声音，“小瑛子，你想去哪里呀？”

　　李瑛顿时背后汗毛直竖，一种比被逼着试药还要恐怖百倍的预感缓缓在心头升起。

　　……

　　没人来敲门，闻人贤照旧睡到了自然醒。

　　门主不在，现在的六扇门是林思理当家做主，他自己个性本就跳脱，自然也不会拘着手下的人，上下一起摆烂，烂烂与共，天下大同，倒也十分融洽，只怕全天下当差的人做梦都想要这样的上司。

　　闻人贤在床上发了一会儿呆，慢吞吞地下床换衣洗漱，准备去厨房找点吃的。

　　希望老陈给他留了饭。

　　经过院子的时候，闻人贤看见亲爱的上司坐在石桌旁，手中拿着一份报纸，正朗读着上面的内容。

　　李瑛坐在他对面，把脸深深埋进了自己胳膊里，似乎在逃避什么。

　　其余人连个人影也不见，不知是有事出去了，还是躲起来了。

　　纸张的价格并不便宜，一般只有朝廷会定期刊发官方文件和官场动态的邸报，以便各级官员了解朝廷动态。

　　闻人贤只以为林思理手上拿的就是这种邸报，便没有留意听，一心只想着自己的早饭。

　　见闻人贤面不改色地经过，林思理恨摇摇头，铁不成钢地对李瑛道：“看看人家闻人捕快，心理素质不比你好多了？”

　　李瑛头也不抬，喃喃道：“……别念了。”

　　林思理充耳不闻，继续念道：“……见打了两位捕快一个措手不及，镜组织的杀手不由得桀桀怪笑起来。一旁的张夫人见六扇门的两人不是镜组织的对手，瞳孔收缩，贝齿轻咬红唇，倒吸一口凉气，娇声道：镜组织的杀手，竟然恐怖如斯！”

　　李瑛：“……”

　　“……张夫人虽然年过不惑，却实打实是一位中年美妇。那镜组织的杀手潜伏在她身边几日，早就对她垂涎欲滴，此时见六扇门吃瘪，立刻嚣张道：桀桀桀！美人，不如你从了我，我就放他两人一条性命，如何？”

　　李瑛浑身都抖了起来。

　　“……镜组织的杀手满以为自己已经胜券在握，谁知对面姓李的年轻捕快乃是剑圣的亲传弟子，擅长一种名为“六合八荒上天入地吞日食月唯我独尊”的绝世剑法！这种剑法一旦使出来，便可叫天地变色，日月无光，男人见了沉默，女人见了流泪！”

　　“……李捕快拔剑出鞘，一瞬间剑光大作，映得黑夜如同白昼，刺破了杀手的双眼！他再信手一挥，挥出一道剑气，八百米之外的杀手喉头顿时出现一道血迹，倒地暴毙身亡。临死，杀手都没反应过来，这“六合八荒上天入地吞日食月唯我独尊”剑法竟然恐怖如斯！！”

　　林思理强忍着笑，读得摇头晃脑，“……只见李捕快轻轻吹去了剑身上沾到的血迹，眼中三分薄凉，三分讥讽，还有四分漫不经心，缓缓开口道：我吹的不是雪，而是血。一旁张夫人美目中顿时闪过一丝异彩……”

　　“我说别念了！”李瑛狠狠地一拍桌子，面红耳赤。

　　闻人贤从厨房里出来，手上夹着腌萝卜条的馒头差点被他这一声吼给惊掉，赶紧走过来，“怎么了这是？”

　　“你问他去吧！”李瑛羞愤欲绝，站起身转头就跑，大声吼道：“我不奉陪了！”

　　闻人贤好奇地看了他落荒而逃的背影一眼，凑到林思理身边，往他手上一看，只见报纸上的标题并不是他想象的朝廷邸报，而是“江湖快报”四个大字。

　　“？”闻人贤确信自己在岭南没见过这家报纸，眼神顺势往下一扫，看见了其下加黑加粗的头版头条：

　　——震惊！六扇门大战镜组织，九成的江湖人都想不到，最后的赢家竟然是他！

　　“……”闻人贤惊讶道：“这是何物？”

　　“江湖快报，这几年兴起的东西，一月一刊，记载本月江湖中发生的大事。基本上各大门派都会订一份，以免错失了什么重要消息。”林思理一边解释，一边把报纸递给了闻人贤，“只不过有时候……春秋笔法会厉害一些。”

　　闻人贤一目十行地看完了整片报道，沉默半晌，开口道：“这叫“厉害一些”？”

　　这叫面目全非了好吗！

　　也不知这家报纸是从哪里挖来的故事，除了事情大体上的走向和结局没变，通篇细节都充斥着作者个人的臆想和恶趣味，什么小白花一样美丽柔弱的张夫人，如同儿戏般的打斗场景，各种羞耻度爆表的台词……一想到这里面的主角之一居然是自己，闻人贤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但这样写的确足够吸引人眼球，不是吗？”林思理反问道，“猎奇是人的天性，所以江湖快报才能火遍大江南北，经久不衰。”

　　闻人贤强忍着不适，又看了一眼报纸，发现主笔的是一个叫“百晓生”的人。

　　“这百晓生肆意编排他人的事迹，江湖中竟没人打上门去教他做人？”闻人贤奇道。

　　“百晓生，百晓生，听这个化名就知道，江湖中没什么事情是此人不知道的，你想抓他，指不定提前三天他就知道了，谁能奈他何？”林思理道：“据传他经常在扬州一带出没，和“镜花水月”中的百花楼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就更没人敢对他出手了。”

　　闻人贤还记得李瑛曾告诉他的有关镜花水月的事情，百花楼买卖情报，的确没有比那里消息更灵通的地方了，难怪这百晓生四处树敌，至今还活的好好的，原来是背靠大树好乘凉。

　　“况且，”林思理饱含深意道，“这人看似无所顾忌，什么都敢写，实则底线拿捏得极好，不该说的一个字也没透露。当事人看了虽然羞恼，却也没到不死不休的地步。”

　　听林思理提点了一句，闻人贤也有点回过味来了。

　　就拿这篇六扇门大战镜组织来说，百晓生看似描写的事无巨细，仿佛拿捏着第一手资料，实则通篇都没有暴露闻人贤和李瑛的名字，只以姓氏称呼，对武功的描写也是夸张到近乎戏谑，谁若是真信了什么“六合八荒剑法”，妄想以此找到李瑛的武功命门，只怕还没出手就会被他捅个透心凉。

　　这种能在钢丝上行走而不掉下去的写作手法，也是一种另类的本事。

　　“不说这个了，”林思理把江湖快报推到一边，从怀里掏出了一封洒着金纸的信，“今早送到我手里的，除了报纸，还有这封信。”

　　——“你猜猜，寄信人是谁？”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