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ead-End Filling·死路填充

　　和第三灵基的查理曼同床共枕，让藤丸立香更贴切地理解了被帝王『宠幸』是个什么概念。前半夜耽溺于剑之英灵的温存，后半夜骨软筋麻睡得人事不省，澡不仅白洗了还得重新搞后续清理这种事，压根进不了他混沌迷糊的大脑。没想到拂晓时分，当立香隐隐约约感到眼皮上方发亮而苏醒时，整个人已经里里外外干干净净地躺在被窝里，法兰克国王松松地环着他的腰贴身而睡，俩人身高相近，那颗黑白花的脑袋自然而舒适地靠进他的肩窝，鬓发盘在锁骨上。
　　就像王道结界总是坚持优先给同伴，他细心照顾人的脾性始终如一。
　　……黏人的属性也是未曾改变。
　　“查理……”
　　生怕惊醒了他的Servant，立香没有起身，只是转了转眼珠，注意到帐篷里的光芒——悬浮在他们旁边的正是圣剑咎瓦尤斯，萦绕着宁静深远的冷色系波光，莹绿、浅蓝、靛青、绀碧，交织荡漾，将帐内一切浸没于清透柔和的琉璃之海。圣光护佑之下，别说恶性魔物，蚊虫都进不来一只。
　　真漂亮。少年微微将头侧过去，盯着圣剑在心里深深感叹。他见过许多英灵的剑，造型尺寸力量气势各有千秋，然而色彩纷繁千变万化，会给人带来正如其名的欢欣悦动之印象的剑，世间少有，或者该说天下无双。这让他想起现代都市里斑斓的霓虹灯群，音乐喷泉里染色的晶莹水柱，演唱歌会的荧光舞动，夏日祭典里漫天绽放的美丽花火。那些记忆中打动视觉触动心灵的繁华似锦，和如今漂白枯涸的大地相比，实在是太鲜明，太令他怀念了。
　　“怎么样，我的剑很帅气吧。”
　　查理曼果然在他轻微动弹的当口就醒了，却依然不肯松手，贴着他的脖子，用半是炫耀半是自豪的口气发话。
　　“嗯，很帅哦。”……以及会把这么帅气的圣物拿来当驱蚊灯这种光怪离奇的点子还是更像骑士灵基的查理会想出来的主意。立香看着那双冷光下醇厚深沉的红色眼眸，难得积极地凑过去，轻轻亲在王的唇角。
　　“早安，查理。”
　　“啊。早上好，Master。”
　　得到心上人主动献吻的国王陛下眯起眼睛，喜笑颜开。是偶尔重现冒险者的气质时所露出的神采飞扬的笑容，也是平时在自家御主面前展露真心的放松模样。天明前还有短暂的闲暇，他们依偎在一起欣赏圣剑的曼妙光华，立香说，查理你还是骑士的时候，也讲过关于这柄剑的事情。
　　相传，剑身每天能够变幻三十种颜色。
　　相传，剑柄里埋藏着能让持有者所向披靡的圣枪枪尖。
　　哪怕只是众说纷纭的逸闻，眼前所见的景象反倒让那些不再像是虚言。
　　“嗯，以前是说过。”查理曼也一并回想起来，“冒险者的我如果将它视作勇者之剑，现在的它便是毋庸置疑的王之剑。话虽如此，执剑者也要以正确的形式运用它，否则这份力量也只会沦为魔性的存在。”
　　“是像王道界域成立时说过的那样，为了守护而战吧。”立香在被子下牵住他的手。特异点是扭曲历史的致命威胁，异闻带是生存战争的敌对势力。在这样你死我活的立场下，确保不施行非必要的杀戮，已是他们能做到的所有。
　　“那是统管王道界域的领主所贯彻的信念。”查理曼将指尖弯起来抚摸他的手背，“无论王者还是骑士，此身现在是迦勒底的Servant，和你有着生死与共的契约，所以我的剑和生命也是为你而存在的，立香。”
　　心脏像被什么轻轻剐蹭，刺痛阵阵。立香抬起另一只手，注目手环上指示时间的荧光数字；它冷漠地做着以分钟为单位的精确加法，之于他和查理曼，却是减法。
　　两人共度的时间，每过去一分钟就仿佛少了更多。相遇已经够晚，还在心意相通前兜了那么大的圈子。随战事结束，立香能清楚实感到特异点的旅程接近结束；待他们完成第七异闻带的攻略，夺回曾经的世界，自己不再背负Master的身份，查理曼也会像当初人理烧却解决后，Servant们被迫遣散那样，无法避免地消失。
　　——“我会陪伴你，直到死亡将我们分开的那一刻。”
　　情比金坚的誓言，前提是查理曼的先行逝去，背靠着会将结果兑现的残酷现实。这位圣骑士之王是通常状况下没有可能被召唤的英灵，分开不是再见，是永别。立香用手背挡住眼睛，喉咙酸得好似堵满生涩的杏子，怎么都咽不下去。
　　“立香，别这样。”
　　查理曼拿开他的手，替他拭去眼角渗出的液滴。
　　“Servant的宿命就是如此。只要能够拯救你，为你全力以赴地战斗至消灭的时刻，对我来说就足够了。你要活下去，这也是我对你唯一的希望。”
　　“——”
　　是了，查理曼就是这样乐观由命的英雄。在艰苦作战的中途，他或许就会因奋不顾身保护御主而退场。届时他会洒脱地面对痛苦与死亡，挥挥手消散离去，将活过的经历作为一段灿烂美好的记录留存于座上，也会向电子之海的那位大帝津津乐道自己在迦勒底度过的那许多时日，结识了各色各样的帅气人物，以及，深爱过一位普通的、平凡的、有着和他近似的黑头发蓝眼睛，……会在有生之年永远铭记他的少年御主。
　　写就一出春风了无痕，浪漫如幻梦的冒险谭。
　　那种事情——
　　“……我才不要。”

　　温情脉脉的抚摸倏然停滞。为自家御主突如其来的肃容。
　　“查理也许那样就好了。……可是对我来说，剩下的人生里如果没有你，即使游戏通关（Game Set）也不会再有理想的结局了。那种事，我绝不接受。”
　　吞下喉间哽咽，立香深深呼吸，笔直正视对方鲜红的眼眸。……王威的压迫感扑面而来，这大概会是和查理关系变化后第一次闹矛盾也说不定，然而少年不打算退缩。
　　“你不止是我的Servant，我们之间也不该只有那种实际上并不公平的关系。你我是对等的，查理不是早就说过吗。”
　　Master是Servant现世的锚，是提供魔力的电源，是命运共同体。承载数百英灵契约的立香，坚持活下去的动机之一亦是为了这些英杰们难能可贵的第二次生命。自己一旦死了Servant也会死去，后者从来没有独立存活延续人生的选择支，即便有，也短得稍纵即逝。
　　……能将这种事轻描淡写接受下来的查理曼，光是想一想就教他无端憋闷。
　　“虽然实现起来很困难……但我还是不想查理为了我而死。我想和你一起活下去，想要你在这个世界上活得同样久，希望你能陪着我直到我的人生完结的那个时候。生死与共这样的契约，我也有执行到底的义务。”
　　一方总是率先牺牲，谈什么与共。最初便将另一方放在改变不了任何事的位置，也不过是自我感动的傲慢。未等对方起意反驳，立香语带急切，不带停歇地说下去。
　　“而且……我还没有找到那个能让我骄傲的『答案』。我还想继续努力……做完各种各样的任务，成为让医生、让迦勒底的大家、让你感到自豪的人。这条路上没有你是不行的，查理。因为你是——”
　　将手探入万千星辉闪耀的水面，几经摸索，险些错过，终于穿过破碎波影抓在掌心，珍藏于胸怀的，那颗温暖的星辰。
　　“你是我的剑。……就算终将失去御主的资格，我往后的旅程中也还有很多命定的阻碍，没有这样一把最帅气的剑去斩断它们怎么能行……！！”
　　他越说越激动，浑然不觉一语不发的查理曼听到这里早就目瞪口呆。
　　本以为坦然面对Servant必死的命运，给御主留下忠贞不渝的背影已然很是帅气。何曾想，他的Master竟更加贪婪，是只剩一片脑细胞也要挣扎、期盼、抗争，将手伸向所爱之人的自私者。多少Servant，乃至神灵都败给了他的固执，也是这种执着与毅力支撑他走到现在。
　　“所以，为了能够见证我们真正的Happy Ending，请你奉陪到最后吧，查理。别输给死亡！我也会加油活下去，不管发生什么都不会让你消失的！”
　　简单直接的话语，决意铿锵。
　　为了在敬重之人面前抬得起头，为了不存遗憾，无愧己心。
　　更重要的是，为了两人真正意义地同生共死，抵达并非结束（Over）而是成就（Set）的彼岸。
　　——这就是属于藤丸立香的『叛逆』。
　　查理曼握紧立香的手。那般用力，仿佛想要借此动作，将幻想之身的自己铆接于世界，再不松开。
　　他没有对方想象中那样潇洒。临别的关头面对不舍的目光也会鼻酸难受，也会不敌伤感的情绪而面露难色。
　　如果可能，他又何尝不想和这个黑发蓝眼的少年一道，长长久久地遥望那片广阔晴空，为得知它的前方还有些什么。
　　“……好痛”
　　手被攥得生疼，以为自己过于强人所难把王说恼了，立香委屈地低呼一声，闭上眼睛。就在这一霎那间，灵基切换的金光淡淡漫过，他被骑士形态的剑之英灵顺势拉进怀里，搂在胸前。
　　查理？立香愕然地用口型喊他。
　　“立香，你真是……帅得没有办法形容了。能够爱上你这样帅气的人，实在是我的幸运……不，是我的光荣。”
　　紧贴温热结实的胸膛，耳边震荡熟悉的爽朗笑语，和心脏沉稳有力的搏动声。
　　“陪你到寿终正寝，战胜从者先一步消灭的命运……吗。听起来就是让人热血沸腾的帅爆了的目标啊！既然我的御主下了这样厉害的命令，作为最强最帅气的十二勇士的王，就一定会完美地达成它给你看！”
　　“查理……！”立香双眼亮亮地仰起脸。他的圣骑士帝确实是回到了冒险者的模样——碧蓝如洗的明眸，清爽如春风的微笑，……还有含帅量极大提高的发言。
　　“嗯，你的指令我接受了哦，立香。”
　　不用Master的称呼，意即主从关系解除也不会影响这份承诺，查理曼扣住他的左手，放在自己的胸前：“吾之身心、吾之剑、吾之勇士们，这份源自传说的全部力量，直到你抵达游戏通关（Game Set）的终点，都是你的东西，死亡也不能将它们夺走。往后也请你多多指教——不，也请拿出觉悟，和我并肩作战吧。”
　　“好啊。”
　　笑着单手捧住剑士的面庞，立香的回应不曾有一丝犹豫。
　　“我会想办法克服一切的。……谁叫我喜欢的家伙，是位不知道会遭遇些什么的，帅气的冒险者大人呢。”

　　迦勒底的清晨通讯发来时，阿斯托尔福也刚好结束巡逻回来报告，帐篷前探头探脑地悄声喊人。
　　“喂～～国王陛下……？”
　　措辞虽然还是不像御前臣子那般正式恭敬，态度倒是确实小心了不少。查理曼变回冒险者灵基的事情，阿斯托尔福还不知情。
　　“阿斯托尔福回来了。”立香扣好礼装束带，“我和迦勒底联系，查理就以这个样子去见他们吧。在第三灵基的面前他们好像会很紧张呢。”
　　“毕竟那时候是真真正正的国王嘛！”说得好像现在不是一样地，查理曼将咎瓦尤斯回收，扛在肩上，“一开始我还挺担心你不习惯那种死板的姿态，想等作战一完成就立刻换回来的。而且，还是这个自由自在的状态最合适我，你说对吧立香！”
　　“查理觉得好就行。”自己不满意自己这种事看来在查理身上也会发生，立香倒是见怪不怪了。想起与王共度的一天加一夜，他有点脸红，“和现在相比是会有些不一样，不过王的查理有种安稳温柔的气质……”以及于此背后能隐约体会到的，他尽力展现王之气度的认真，“……我也非常喜欢哦。”
　　“欸～？”
　　末句音量小得能忽略不计，还是没逃过英灵的听力。骑士的蓝眼睛睁得溜圆，连眨几下，随即整个人都怼到立香面前，鼻尖几乎撞上，“我明明对你也很温柔了啊……！所以说，果然还是王的样子在你看来更帅气？”
　　总觉得话题微妙地不在一个频道上。立香伸手捏捏他的鼻子：“这就像问一千克黄金和一千克白金哪个更重一样哦？”既然是同一人，不论哪个灵基在他眼里自然都有同等程度的魅力，不存在让天平倾斜的要素。
　　“唔……黄金？还是白金……嗯？？”
　　“……你该不会真的在思考哪个更重吧？！”笨蛋的时候也太笨了？！少年哑然失笑地擂了他一拳，被英灵敏捷地拽过来夹在胳肢窝里狂揉头发。两人你来我往打闹了一阵子，总算想起来各自去干正事。查理曼走出帐篷，晨曦细腻得像流泻在地，草叶露珠晶莹，湖面浮光跃金。阿斯托尔福见是冒险者装扮的圣骑士帝，立时没了负担，“呀吼小查早啊～～”地欢笑着和他打起招呼来。
　　“早上好，达芬奇亲。抱歉，整备花了些时间……”
　　“嗯嗯，没关系，休息是最重要的事。你看起来很元气，这就再好不过啦，藤丸君。”
　　藤丸立香接通通讯，技术顾问的影像弹出。提前确认过御主各项生理指标，她放心许多，语调重新冒出小商人的俏皮劲。
　　“我这边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更好的消息，想先听哪个？”
　　“先听免费的那个。”立香莞尔道。
　　“呣，好狡猾。”没准真有在预谋收费的小达芬奇嘟起嘴，“好吧，我也难得地来个限时大优惠，连另一个都当作赠品说与你好啦——”
　　玛修的灵基外骨骼调试工作顺利完成。她和卡多克作为预定后援，稍后就会携带更多补给转移到特异点。三个圣杯回收成功的如今本不需要投入更多战力，盾之少女个人坚持是一方面，还有另一个原因，在迦勒底当下看来，是个好消息——
　　“追查福尔摩斯的行踪过程中，接到了他的联络。说是解开了特异点的谜团，希望大家能够集合到他所在的位置。”
　　“真的吗？！太好了！！”名侦探平安无事的欣喜来得最快，一时冲散了某些细微的，“为什么本人不直接来会合而是通过迦勒底叫他们过去”的疑问。
　　“等玛修他们到达你们就出发吧。具体位置是特异点的中部地区，记录一下坐标不要迷路喔藤丸君。”
　　“是…………哎？”
　　见到导航指示，在特异点闯荡一整圈的人类御主先是小吃一惊，随后心头阴云密布。坐标指向的地点他们并非没去过，唯独不该是『福尔摩斯』会自愿留驻之处。
　　名为莱辛巴赫。
　　——使徒莫里亚蒂计划将其谋杀的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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