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曲家的第二次爱情 （盘旋）

　　9
　　彷佛回到了最初来这里练歌的那天，不过这次罗珂少了那种忐忑不安，他站起来走到庄宇尘身边，没开麦克，随着吉他的伴奏轻声唱起来。
　　就算天空再深看不出裂痕眉头仍聚满密云
　　就算一屋暗灯照不穿我身仍可反映你心
　　让这口烟跳升我身躯下沉曾多么想多么想贴近
　　你的心和眼 口和耳亦没缘分我都捉不紧
　　害怕悲剧重演 我的命中命中越美丽的东西我越不可碰
　　历史在重演 这么烦嚣城中没理由相恋可以没有暗涌
　　……
　　他看着庄宇尘，眼里的柔情和悲伤一展无遗。
　　一曲终了，俩人都没说话。良久，庄宇尘抬头朝他笑了一下，有点释然，有点解脱，好像终于放下了什么东西，也好像终于决定了某种坚持。
　　他轻轻地说：“你知不知道这首歌的国语版。”
　　罗珂深深呼了几口气，小声说：“我不知道。”
　　“叫《愈快乐愈堕落》，要不要我唱给你听？”
　　“啊！”罗珂轻呼了一声，马上点头，然后坐下来抱着膝盖，仰头看着庄宇尘。
　　除了当初那几句和声，他还从未听过庄宇尘唱歌。
　　庄宇尘给吉他夹上变调夹，弹了一段之后看着罗珂，开口唱起来。
　　……
　　我的天空太亮你的脸太暗给我什么样预感
　　没有张开眼睛看不见阳光也会听到潮涨
　　我的命运太长你背影太短再怎么填都怕填不满
　　你的头发都烧成了过眼云烟我也抽不完
　　……
　　罗珂认真地听着，渐渐竟然有一种欲哭无泪的感觉。歌声中那种哀伤扑面而来，夹杂着一点病态，充满黑暗的暧昧和颓废，以及无可遏止的宿命感。庄宇尘眼神中那种失却焦距的茫然也越来越浓，等唱完很久才缓缓对上焦点，重新变得黑亮起来。
　　罗珂想抱抱他，还没等站起身，庄宇尘就放下吉他几步走过来。
　　一股淡淡的松香味从鼻腔漫开，罗珂的脸颊迅速烧起来，他不敢睁眼。
　　两个人的呼吸混淆着，都急促粗重。渐渐罗珂快要透不过气。
　　忽然庄宇尘腾地一下站起来说：“我去冲个澡。”就匆匆跑去了卫生间。
　　庄宇尘应该是冲了个冷水澡，因为罗珂后来跟过去的时候，发现一点水蒸汽都没有。
　　庄宇尘穿好衣服走了出来，罗珂站在卧室门口问他：“哥哥……你冷不冷啊？”
　　“不冷。”庄宇尘朝他笑了笑，有点明亮，有点闪。
　　罗珂觉得这个人笑跟不笑简直是两个样子，一扫之前那种阴郁，甚至有点阳光。他想说你笑起来真好看，话虽俗气但却是真理。
　　“走吧，”庄宇尘柔声对他说：“出去吃饭，我饿了。”
　　罗珂去了趟卫生间，洗手的时候在镜子里发现自己脖子上有好几处都变了颜色，或大或小暗红的点。
　　“哥哥，要不你借条围巾给我吧。”罗珂红着脸指指自己的脖子，他的毛衣是低领的，挡不住。
　　庄宇尘拿过围巾帮他围好，还有他自己那顶帽子，上次雪人戴过之后就一直放在这边了。
　　罗珂晃晃帽子上的大绒球，问：“真的傻乎乎吗？”
　　“其实我说的傻乎乎，”庄宇尘看着他，“就是可爱招人疼的意思。”
　　“那我傻乎乎吗？”
　　“嗯，傻乎乎。”
　　坐在副驾上，车子穿过风雪慢慢行驶在有点冷清的街道上。
　　罗珂第一次坐庄宇尘的车，是辆蓝色的酷路泽，线条粗犷，有点沧桑，看起来应该跑过很多地方。
　　车里放着一位叫?lafur Arnalds的音乐人的纯音乐，空灵飘渺，并融着古典与流行的气息。听着听着罗珂不知为何忽然觉得即使他跟庄宇尘再亲密，也不过是触碰到他冰山的一角而已，他依然是那个从很多故事中走过来的落叶纷飞的人，自己对他的过往一无所知。
　　庄宇尘开车很稳，手松松地搭在方向盘上，偶尔随着音乐用口哨吹出几段旋律。夜色里灯光流转，他忽明忽暗的侧脸懒怠又随意，只有看着罗珂的时候，才会收了那种游离。
　　“想好吃什么了吗？”庄宇尘问。
　　“唔……我也不知道，吃什么都行。”罗珂从他身上收回视线。
　　“那就继续转，你看着外面，遇到想吃的店就告诉我。”
　　车子行驶在冬天的夜里，雪势已收，偶尔有细碎的雪花飘扬。
　　罗珂趴在车窗上，在这个城市读书一年半，去过了很多地方，没去过的地方更多。他不知道这是哪条街，恍惚中觉得整个天地间只有他们这一辆小小的车在行驶，像一只小船，漂浮在浩瀚无边的大海。
　　“就这间吧。”他随便指了指。
　　庄宇尘把车停好，两个人走过去。罗珂抬头看看店名，有点巧，叫品海楼。
　　庄宇尘把菜单递给罗珂，让他来点菜。罗珂翻开看，果然好多都是海鲜，有点贵，他不好意思地看看庄宇尘。
　　“想吃什么就点什么。”庄宇尘又问他：“海鲜不过敏吧？”
　　罗珂说不过敏，但还是不知道点什么。
　　服务员很热情地介绍着菜品，询问他们的口味。
　　最后点了石锅鲍鱼，海参烧花胶，品海小巴蛸，金牌脆皮虾，虾爬子锅贴，还被推荐了店里的鲜榨果汁。庄宇尘另点了啤酒。
　　罗珂跟庄宇尘说：“你少喝点酒，小心胃疼。”
　　“没事的，就跟你喝可乐一样，饮料。”
　　“只能喝一瓶。”罗珂很坚持。
　　“哎……好吧。”庄宇尘有点无奈，眼神却带着笑。
　　等上菜的时候，罗珂四处看着，店里装修挺欧式，全皮质的椅子沙发，贵气优雅，流光溢彩，二楼还有一只小火车，很多人去打卡拍照。
　　庄宇尘眼里好像过滤掉了这些外在的东西，他没有打量张望，手指在桌上敲了敲，说：“我出去抽根烟。”
　　罗珂等他走出店外，也悄悄地跟过去，站在落地窗前往外看。
　　庄宇尘在窗外抽烟，一手插兜，随意地背靠在玻璃窗上。罗珂站在玻璃窗里面，他对着窗子，拿出手机拍了一张两人的合影。
　　他的影像映在窗玻璃上，跟窗外的庄宇尘紧紧挨在一起。
　　菜品非常美味，罗珂迅速开心起来，腮帮一鼓一鼓地像只小松鼠一样咀嚼扫荡。
　　庄宇尘一口一口地喝着啤酒，吃得慢条斯理，安安静静。
　　这人不会没有味觉吧。罗珂心想，吃他做的西红柿炒蛋和笋尖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
　　看着罗珂手忙脚乱的吃法，庄宇尘低头笑了一会儿，然后伸手给他剥虾，戴上一次性手套一只一只剥好，放在他盘子里。
　　罗珂嘴里嚼着食物，含糊地问：“哥哥你不吃吗？”
　　“我吃饱了，你慢点吃。”
　　罗珂夹着剥好的虾仁放在嘴里，感觉甜丝丝的，吃着吃着，忽然像想起了什么似的望着庄宇尘。
　　罗珂知道自己又犯病了，想着要忍住要忍住，结果开口就是一句：“你对别人也这么好吗？”
　　庄宇尘看着他。
　　“你……之前，对他也这么好吗？”依然没忍住。
　　庄宇尘脸色变了变，沉默地喝掉一大口酒。
　　罗珂心里真想抽自己，他不知道为什么总是会忍不住提及庄宇尘的过去，那些对方明明不想触碰的回忆，他也知道自己的话就像双刃剑，伤人又伤己。
　　“哥哥，我……”
　　“如果我说了，”庄宇尘打断他，“你真的愿意听吗？我说我之前待别人有多好，我和他曾经怎么相爱，我说了，你听完不会介意吗，不会难受吗？”
　　“我不愿意听！我介意，我难受。”罗珂红着眼圈。
　　“那就不要问。”庄宇尘把剩下的酒一口气喝光了。
　　“是你不想说吧。”罗珂小声咕哝了一句。
　　庄宇尘应该听见了，但不予回答。
　　一直到吃完饭气氛都有点闷，因为喝了酒不能开车，他们坐在前厅的沙发上等代驾，等了没两分钟庄宇尘就出门去抽烟。
　　罗珂跟过去，默默站在他身边，伸手去要烟。
　　“不给。”庄宇尘很干脆，夜晚的凉意从皮肤渗透到了声音。
　　罗珂没说话，悄无声息地掉了眼泪，一边胡乱地抹着眼睛一边低着头踢地上的砖缝，一下一下，一颗一颗。
　　过了会儿，感觉自己被揽到了一个熟悉的怀抱里，罗珂忍不住抽泣了一声。
　　庄宇尘叹着气，摸摸他的脑袋，轻声说：“已经发生了的，就会一直在那里，不管遗不遗忘，提不提及，它都在过去。我没有不敢面对，也没有不想说，我只是想重新开始，人是要向前看的。”
　　“可是你心头的位置，已经被占走了啊。”罗珂委屈巴巴，醋意大发。
　　庄宇尘扶着他的肩拉开点距离，看着他的眼睛说：“我不活在过去，我是认真的。”
　　那过去你的心头是别人，现在是我吗。罗珂很想这么问，又没有说出口，他觉得自己有点孩子气。
　　代驾很快来了，他们一起坐在后座，庄宇尘仰着头靠在座位上，闭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罗珂往他那边凑了凑，轻轻去拉他的手，他就把罗珂的手反握在手里，一直没睁眼睛，也没说话，直到回到了琴行。
　　站在琴行门口，庄宇尘说：“我送你回学校吧。”
　　罗珂看看时间，已经十点多了，他点点头，回复了几个舍友的消息，又说：“我去便利店给舍友带点吃的，他们眼看着要饿死了。”
　　庄宇尘跟他一起进去，老板是个胖胖的和蔼阿姨，认得庄宇尘，挺热情地跟他打招呼。
　　罗珂拿了点面包火腿肠，庄宇尘拿过一包烟然后说：“一起结吧。”
　　罗珂记得他烟盒里明明还很多根呢，挠挠头欲言又止，庄宇尘已经结完账拿着袋子出去了。
　　走到学校门口，庄宇尘把袋子递给他，“那么明天见。”
　　“明天见。”罗珂的声音忽然小了，继续说：“……你还没给我晚安吻呢。”
　　“在这里？”庄宇尘有点惊讶。
　　罗珂拉着他转身就跑，跑到校门一侧的墙后面，那底下路灯照不到黑乎乎一片，还没等站稳，他就凑上去。
　　片刻后罗珂红着脸，一溜烟往宿舍跑去。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