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帝之则

　　极北大军千里奔袭，日夜不歇。所到之处，要么是敌军烧杀抢掠后的断壁残桓，要么是我军撤离前的坚壁清野。满目萧条，生灵涂炭。

　　乱世的洪流再一次涌入北境，裹挟着万千生灵共赴黄泉。

　　行军过半，前方突然出现全副武装的车架阻拦。正当众人警觉备战之际，前方探子来报，拦路者所乘轿撵属北渊皇室御驾。定安王命大军就地休整，携渊生与武壮壮前去觐见御驾中人。

　　“顺大丰，别来无恙？” 女子的声音从轿撵中传出。

　　定安王闻声，立刻拽着渊生和武壮壮跪下。

　　女子款款走下轿撵，打量着俯身跪地谨守臣礼的定安王三人，不禁轻声浅笑，“一家人，起来说话。”

　　定安王有些犹豫，没有立即起身。女子对此并不在意，她自顾自的再度开口，“左边的这位，便是玄英视若珍宝的养子渊生吧！至于右边的......"

　　她顿了顿，“瞧这身形，应是名震极北的杀神武壮壮，武将军。今日得见，是哀家之幸。请起来说话。”

　　渊生听明白了此人身份，身躯猛地一震。霎时间，神思有些恍惚。

　　而武壮壮这个草莽之徒，却是听不懂人话的。只见他梗着脖子，怒火冲天的一跃而起，“你我今日得见是因北渊国难！有什么可幸的！我老武是个粗人，不懂你们这些个贵人礼数！你既是贵人，更应晓得轻重缓急！国难当头，你竟敢拦我大军—”

　　“武壮壮休得无礼！立刻退回军中，自领军棍二十！”

　　定安王厉声呵斥，尔后向玉沐求情，“请太后恕罪，他不过一介莽夫，大字不识一个，只知打仗，并不懂得为臣之礼。若太后您要怪罪，那便惩治本王教管不严之罪吧！”

　　未等玉沐发话。

　　“太后恕罪，微臣这就回军领罚。” 武壮壮话说得铿锵，双腿更是站得笔直。他本就是不忍王爷为难，因此才勉强松的口。在不情不愿的略微躬身，行了个似有若无的礼后，便自顾自的转身要走。刚迈出一步，却又突然停下。

　　只见武壮壮回头，再次直视当朝太后，“臣是在单枪匹马屠灭狼刹一族后，才得了这杀□□号。可这狼刹族从未在史书留名，也不为外人所知。王爷怕朝廷挑理，说臣冒领军功，所以未曾上报。这个名号理应只在我极北军中流传。太后您，还真是耳聪目明啊！”

　　说罢，手握着腰间斧锤径直大步而去。

　　瞧着武壮壮远去的身影，玉沐不禁感慨，“极北杀神，是该有些气性！” 再瞧了眼依旧俯身于地的定安王，“哀家是不会和英雄计较的。起来吧！”

　　定安王神色不安的领命起身，见一旁的渊生依旧傻跪着，便又俯身伸手去扶。渊生这才缓过神来，乘着起身的间隙，偷看了玉沐一眼。

　　他记得，自己年幼时便随母亲见过这个女子。那时，自己藏身在母亲的衣裙后面，探头探脑的，与今日一般，只敢偷偷的看她一眼。

　　时至今日，她依旧是渊生记忆中的模样，美丽、傲慢、高不可攀。

　　渊生心里明白，无论是在儿时，还是在此时此刻，自己偷偷看向她的举动于她而言，都是尽收眼底、一览无遗的。但即便如此，她也一如既往的不会给自己任何回应。

　　“真是父子情深呐！不过一介养子，人前人后竟也如此在意。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养子才是你顺家血脉。而顺诚世子不过是王爷您在雪漠里随手捡来的野物！”

　　定安王看向渊生时，脸上那副遮掩不住的慈父之情，让玉沐觉着恶心，因此忍不住的想要揶揄一二。

　　“太后说笑了，顺诚世子身份尊贵，如何能纡尊降贵，拿来与臣相较。臣不过是被生母遗弃的丧家之犬，贱命一条。太后的一席话，不仅脏了顺诚世子的身份，还平白辱没了定安王府的门楣！” 渊生剑眉一挑，一抹似北风般凛冽的寒光在陡然间划过他原本落寞的双眸。

　　玉沐听罢，嘴角微微向上一撇，并不理会。

　　她看向定安王，笑道，“玄英有孕，顺诚欢喜吗？听说顺诚与曹相独女不睦，还急着想把人给送回来？这可不是王府世子应有的待客之道。你怎么教的？不过也是，你这父亲本就是个摆设。既然如此，要不就把那清儿还是晴儿的给杀了吧！省的送来送去，岂不麻烦？”

　　定安王面色铁青，沉默不语。

　　渊生听罢，霎时间惊得一头冷汗，忍不住握拳上前，“太后恕罪，臣自知年少愚昧，不应僭越妄言。但此时国难当头，还请太后万事以退敌救国为先。”

　　“太后都不急，我们急什么。太后虽身在盛京深宫，却连我云中郡路边一老叟的脸上有几颗痣都了然于胸。如此神机妙算，运筹帷幄，北渊怎可能会亡。”

　　定安王终于开口了，但他的威严却正在被一股无力的悲凉向下拖拽着。

　　“说吧！本王的军队应该怎么做？”

　　玉沐面露欣慰，笑道，“早该如此。这才是谈事情的态度。你和哀家都想用最短的时间击退西伏军，还北境太平。也好让你的极北大军尽快打道回府，继续偏安一隅。既然目标一致，又何必剑拔弩张呢？”

　　“太后心深似海，天下无人能及。时间紧迫，还请太后直接赐教吧！本王照做便是。”

　　玉沐对他的冷嘲热讽并不在意，她行至定安王身侧，朱唇轻启。

　　“西伏大军的统帅是皇三子魏蟲，这厮和范宝器蠢得别无二致，眼大肚小，竟然妄想一口气吃掉整个北渊。既有此雄心壮志，随军所携粮草定是不够的。

　　目前，西伏正在大量筹备军需粮草，这几日便会经愚冢崖上的栈道运至北渊境内。你即刻命手下的那位杀神，率五千轻骑奔赴愚冢崖。必要毁其粮草，伏其援兵。事成后，再立刻返回与我军汇合，共击大军。”

　　“这是为何？武将军理应率军驻守愚冢崖以防敌方再有援军入境，何需来回奔波？” 定安王神色狠戾的盯着眼前的女人，想要立刻看清她究竟还藏了些什么暗中伤人的勾当。

　　玉沐一愣，不禁谑笑道，“顺大丰，你是脑子被玄英惯得不好使了？还是曹得之那厮蠢货没说清楚人话？西伏军已经陆续集结了近五万兵力，你总共就一万五千轻骑，还要撤走五千？你是嫌自己命长吗？”

　　“太后！是我顺大丰脑子不好使，还是您在拿我当傻子耍？曹得之说的什么东西？近十万大军全数集结在东昊边境？等着横渡九渊？还有什么投敌？娶妻生子？军心涣散？老子告诉你！北渊军人的骨头有多硬老子比你和你的狗清楚！若不是你们放任西伏军肆掠我北渊百姓，老子会被逼到带兵南下？！”

　　定安王怒火中烧，朝她一通咆哮。然而，喷薄而出的怒火被玉沐一一接下后，于倏忽间，再次化作了一团云烟。

　　片刻的沉默过后。

　　“是。你说的都对。东昊边境上根本没人。真正听令抵达的军队寥寥无几，去了也是逗范宝器这傻子玩儿罢了。可是，定安王，顺大丰！”

　　玉沐突然提高音量，神色肃穆异常，“你这一路南下至此，途径了多少北渊将领的驻地？司马家、皇甫家的驻地，于你的行军之路，离得不远吧！你可听见、看见了什么动静？你这一路风驰电掣，救国救民，可瞧见了几个与你志同道合的北渊军人？”

　　她顿了顿，朝定安王步步逼近，“这些人的算盘你顺大丰心里难到不是一清二楚的吗？外敌入侵，国难当头。对北渊子民而言，这当然是一场灭顶之灾。但对手握重兵、位高权重的那么几个人而言，却是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别说他们了，哀家想来都觉得心痒难耐。多好的本子啊！异族入侵，辱杀我主，本国有志之士为了替主报仇，自然得名正言顺的招兵买马，驱除敌寇。最后，不得不顺应民心，自立为王，以还天下太平。”

　　定安王面露难色，但依旧不服，“太后，司马和皇甫两位老将军的为人，我顺大丰最清楚不过。你真的，没对他们动手脚吗？”

　　玉沐大笑，“哈哈哈哈哈，哀家当然要对他们动手脚。不然你以为呢？确实，依照这两个老货的血性，一定会将北渊国土上的异族铲除干净。可是，铲除干净了之后呢？被迫吃素的猛虎野兽，一旦见了血腥，还能乖乖的回笼子里继续吃你顺家投喂的那三瓜两枣吗？”

　　她笑意渐收，神色郑重而坚定的看向眼前的男人，“司马、皇甫，皆是四境合一时便存在的世家大族。千年战乱，礼崩乐坏，真真是撞了个大运，才让你们姓顺的捡了个漏。如今顺定仁已经不在了，你以为，他们还能安分得了多久？实话告诉你，哀家和圣上现在有的，你们顺氏皇族现在有的，只剩你这个定安王了。哀家今天，是代圣上，代顺氏皇族问你，就凭你顺大丰的一己之力，救？还是不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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