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野狗

　　早起于归睁眼的第一件事就是跳下床去看他和宋以种的罐头。

　　“我去，这么快就长出来了？！”于归凑到罐头跟前，惊诧地瞪着罐头中破土而出的嫩芽。
　　小小而嫩绿的新叶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调皮地点了点脑袋。

　　昨晚宋以走之前给它们喷了点营养液，这玩意儿生长速度就很离谱，于归拿出手机拍了张照片，宋以罐头里的叶子似乎长得更高点儿，他不服气，伸出手指在叶子的头顶往下按了按。

　　洗漱完后刚踏出铁门，宋以拎着热腾腾的早餐从巷子另一端走过来。
　　“起这么早？”宋以把小笼包递给他：“等会儿我，我给我妈拿进去。”

　　这两天他几乎没跟王雅芳说过话。

　　宋以都不知道宋卫海三个字有这么大魅力，只是被提及就掀起了他和王雅芳之间许久未曾见过的腥风血雨。
　　那个男人，有那么好吗。
　　宋以叹了口气。
　　恋爱脑也得有个限度，他并不知道王雅芳如此执着的点在哪里。

　　“嗯，”于归说：“去吧，等会儿给你看个东西。”
　　宋以从兜里掏出钥匙，铁门比他先一步打开，王雅芳面容憔悴地背着挎包，看到他站在门外愣了愣。
　　“小、小以，”王雅芳偏过头没和他对视：“你起来了。”
　　“给。”宋以把豆浆油条塞到她手里。
　　“你吃吧，”王雅芳还想推脱：“我不太有胃口。”

　　“阿姨，他特意早起去买的，”于归插嘴道：“不吃早饭对胃不好。”
　　“小归，”王雅芳只得接过早餐，勉强撑起笑容看着他：“上学去啊？”

　　“是啊，”于归冲她笑了笑，“那阿姨我们先走了。”
　　他拉了把宋以。

　　“妈，”宋以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我走了。”
　　王雅芳点点头：“路上小心。”

　　亲情之间突然断裂出鸿沟般的距离，这感觉非常难受，宋以沉默转身，俩人往和王雅芳相反的方向走了。

　　“你买的那个罐头，”快走到三中门口，于归掏出手机翻到照片举到他眼前：“居然发芽了我操，才一天多点儿时间！不会是科技与狠活吧？”
　　“那也只能说明营养液是科技与狠活，你见过种子科技么？”宋以看着照片：“我发现我的莓有烦恼好像比你那个丑柿子要高一点。”
　　说完他看了一眼于归，眼里藏不住的小嘲讽。
　　“你穿内增高了吧？”于归鄙视他：“我182。”
　　“好巧，我也182，”宋以弯起眼睛：“可我看着确实比你高。”
　　“也可能是超级赛亚人的能力还没退散，”于归突然抬手按住他的头发往下压了压，就跟虐他的莓有烦恼一样：“这不就一样高了？”
　　“操。”宋以说。
　　“你现在裤子脱了操一个？”于归指着他。
　　“这儿人太多，我害羞。”宋以说。
　　于归把他往前推了一把，接着一脚踹在他屁股上，路过的大爷大妈们顿了下脚步，不解又震惊地扭头看着差点扑个狗吃屎的宋以。
　　“你别逼我。”宋以说着，冲他做了个拽裤子拉链的动作。
　　“你也别逼我帮你拽，”于归没忍住笑出声：“满脑子颜色废料的狗东西，小黄车都被你踩出火星了吧。”

　　话音刚落，迎面走来了6班的猴王叶晓非，他正和身后一帮人有说有笑，怀里还搂着一个，被搂着的那人神色稍显紧张，手指卷着衣角不停绞来绞去。

　　于归跟宋以对视一眼。
　　孙若若。
　　孙若若也看到了他们，尴尬不失礼貌地松开衣角，抬手冲着于归他俩挥了挥：“嗨......”

　　嗨个求。

　　宋以顿时冷下脸看着叶晓非：“放开他。”
　　叶晓非扭回脑袋愣了几秒。
　　“孙若若，”于归说：“被绑架了你就眨眨眼。”

　　“我、我没......”
　　孙若若还没说完，叶晓非突然朝地啐了口：“真他妈倒霉，怎么是你们俩？”
　　“上次被教训的不够，这又蹦跶着要去干缺德事儿了？”于归冲孙若若扬了扬下巴：“欺负他对你们有什么好处？”
　　“你俩有病吧！”叶晓非身后一个脸挺长的男生气不过替叶晓非出头：“谁跟你说我们老大欺负他？这节体育课，我们他妈要一起去打球！”
　　打球？
　　于归这才看见长脸怀里确实抱了个篮球，还挺新。

　　尴尬。
　　嗯，尴尬。
　　如果别人不尴尬，尴尬的就是自己。

　　但宋以莫名其妙吹了个口哨。
　　于归更尴尬了，想找个地缝儿钻进去。

　　“孙若若，你还会打篮球？”宋以看着他。
　　“晓、晓非哥说教、教我，”孙若若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我也想试、试。”

　　“我听雯姐说你篮球打得挺好，”叶晓非指着宋以：“有种跟我比一场？”
　　“我不。”宋以双手揣进兜里。
　　叶晓非刚想嘲笑他没种，宋以又开口：“这么冷的天，跟一群上蹿下跳的猴蹦跶，别人会以为我也是个猴。”
　　于归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你他妈的！”叶晓非喊：“没种就没种，装什么逼！”
　　“没装，”宋以不接受挑衅：“毕竟不是谁都跟你一样，像个裤衩似的。”
　　“你找死是吧！”长脸男反倒没忍住，攥紧拳头就要扑上来，叶晓非突然伸出手拦住他。
　　“算了，我们走，”叶晓非瞪了宋以一眼：“马上打铃了，别浪费体育课。”
　　长脸男不甘心地跟在他身后，回头冲宋以狠狠比了下中指。

　　“没想到孙若若跟他们混到一起了，”于归摇摇头：“但我看叶晓非好像没之前那么得瑟，你骂他裤衩他都能忍下来，成熟了嘛。”
　　“你听出来我骂他了？”宋以笑着问。
　　“要我我就揍你，”于归说：“谁他妈是裤衩。”
　　“你怎么都没那个猴成熟？”宋以看着他。
　　“啊，”于归勾起嘴角：“是哒，毕竟我两岁半。”

　　王雅芳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栀晓巷。
　　早上起来就有点不舒服，再加上脚腕扭伤之后还疼得厉害根本站不住，于是她跟老板请了假，打算回家休息一天。
　　阳光不燥，能听到栀晓巷后巷时不时飘散在微风里的喧嚷。
　　身后忽然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她警惕地回过头，一个身上披了好几个黑塑料袋，满头脏污的长发男人站在不远处。
　　男人朝她龇牙咧嘴，一步一步缓慢地走过去：“小芳。”
　　王雅芳惊恐地看着他，手中本没握紧的钥匙因为颤抖掉落在地。
　　她不可思议的瞪大眼睛：“宋、宋卫海？！”
　　“是我，”宋卫海将脏臭的海藻长发往脸边拨拉了下露出完整的五官：“总算找到你了，你不知道这么久以来我找你和儿子找的有多辛苦！”
　　“你、你怎么会......”

　　找到我们......
　　王雅芳捂住嘴，浑身瘫软无力地倚靠着被泼满油漆的大铁门。

　　“小芳，我知道是我不好，过去的一切都是我不对，你原谅我好不好？”宋卫海走上前想去抓她的手，王雅芳尖叫一声躲开。
　　“你别过来，”王雅芳崩溃地边哭边喊：“都是骗我的，都是骗我的！宋卫海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为什么——！”
　　“我知道错了小芳，”宋卫海嘴上说着，表情却没有任何忏悔：“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发誓我这次一定能把所有的钱都弄回来，不会再让你和儿子受苦了！”

　　“你说......什么？”

　　王雅芳木讷地看着他。
　　没想到和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再次见面是这样的情景。
　　宋卫海仍贼心不死，三句话不离赌和钱，她的愤怒以及绝望如同垂吊在悬崖绝壁的藤蔓那般野蛮生长。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你还在赌是吗？！这个家被你赌得支离破碎，我和小以每天在泥潭里拼命挣扎，你却还要拿我们的命去赌！哪有老天爷给你扔馅饼你张嘴接着的好事？！你说！你说啊！”

　　“你相信我！”宋卫海双目赤红地抓住她的肩膀：“相信我，这次一定能成功，你有钱的对吧，给我，把钱给我！”
　　“我没有钱！”
　　王雅芳疯狂想要推开他，但力气始终敌不过男性，她拼命蹬腿，双手用力捶打着宋卫海，宋卫海无动于衷，抓着她肩膀的手逐渐收力。
　　“快把钱给我！”宋卫海怒吼，腥臭的唾沫渣子喷到了王雅芳脸上：“你怎么可能没有钱？！没有钱你就去卖啊！去卖就有钱了！”
　　宋卫海钳制住她的手腕，用劲儿将她拽起往前走。
　　“你说的是人话吗畜生！你这个畜生！你放开我！”王雅芳单手攥紧大铁门的拉环声嘶力竭：“宋卫海你这个牲口！！”
　　让王雅芳绝望的不止是宋卫海嘴里说的那些令她三观震碎深恶痛绝的话，还有明明隔不住声音的街坊，竟然没有一个人愿意出来帮帮她。

　　“宋卫海我操/你祖宗！”一声怒吼卷着尘土飞扬闯进栀晓巷。
　　王雅芳只觉面前忽然刮起阵风，钳着她手腕的力道骤然消失，接着宋卫海像块破抹布一样朝着另一边飞了出去。
　　宋以气喘吁吁地挡在王雅芳面前，眼底一片可怖的阴霾。

　　早上忘了带要交的卷子朱秀娥让他回来取，没想到居然遇上了他找死都找不到的人，还他妈自己送上门来了。

　　“这不是我最爱的儿子么，”宋卫海闷哼了声，晃晃悠悠从地上爬起来，“这么久不见，你就给你老子这么大的见面礼啊？”
　　“放你先人的屁，”宋以面无表情看着他：“我没老子，早他妈死了。”
　　“你个小畜生！”这句话成功烧着了宋卫海的脑神经，他抄起地上扔着的木棍就喊：“竟敢咒你老子，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你才该死！”在他扑过来的时候宋以敏捷地侧身躲过，接着再次一脚踹到了他后腰：“谁给你的脸让你来骚扰我们？”
　　“别打了小以！”王雅芳赶紧冲上前抓住宋以的手：“别打了，他是你爸......”
　　“我没爸！”宋以狠狠瞪她。
　　刚好宋以被王雅芳牵制着，宋卫海逮到机会狠狠一棍砸在了他胃部。
　　宋以顿时觉得五脏六腑受到了强烈地震似的拧着疼，他忍不住弯下腰，宋卫海不甘心地举起木棍就要打他的头，忽然有人从背后伸手攥住了木棍，那只手纤瘦白净，用力时能明显看到手背上暴起的青筋。
　　“你再动他一下试试，”于归冷眼乜着低矮的宋卫海，嗓音喑哑愠怒：“信不信我要你命？”
　　“于归？”宋以皱起眉：“你怎么来了？！”
　　“上次就是你跟踪我们对不对？”于归没回答，迅速抢过木棍挥了两下：“你跟踪我们过来的！”
　　宋卫海没了武器，往后退了几步和他拉开距离。
　　“上次......？”宋以低喃。

　　-有人跟踪我们。
　　-垃圾袋啊哥，哪来的人？

　　那次出门洗澡，于归确实说过有人跟踪，但跑过去的时候，他只看到了满地的垃圾袋，难道就是宋卫海？

　　“快点！”宋卫海对王雅芳伸出手想尽快脱离现场：“给我钱，给我钱！”
　　“你他妈还敢要钱！”宋以吼了一声冲过去拽住他的衣领将他摁倒在地，目眦欲裂：“宋卫海你这辈子简直枉为人！”
　　“我枉为人？”宋卫海面目狰狞地挣扎着：“老子给了你生命！要不是老子你他妈就是个只配进下水道的精子......”
　　“于归，报警！”宋以扭头朝着于归喊。
　　宋卫海听到报警两个字意识到不对劲想跑，他从地上抓起一把掺杂着碎石子的土，手腕用力向后一扬。
　　宋以没想到他手段这么脏，眼里进了土便松开劲儿，宋卫海钻到空子，倏地爬起来朝着巷口狂奔，于归反应过来立马跟着追了出去，但宋卫海实在蹿得太快，他追到大路上后宋卫海就擦着红绿灯倒数几秒过了马路，转眼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操。”于归低声骂了一句，转身又跑回巷子。

　　“小以，妈妈错了，”屋内，王雅芳抱着宋以泣不成声：“对不起，对不起小以。”
　　宋以没说话，身心疲惫地闭着眼睛。
　　他听到宋卫海让王雅芳去卖的时候想撕了宋卫海这个人渣的心都有。
　　那是你结发十年的妻子，你怎么可以为了钱对她说这种话？！

　　“我想静静。”宋以站起身推开王雅芳。
　　“你去哪？”王雅芳停止哭泣，抬起头问。

　　去哪。
　　能去哪。
　　真是个好笑的问题。
　　他好像连个可以躲起来哭的地方都没有。

　　宋以沉默片刻，用力深吸了口气：“不用你管。”

　　于归顺便买了些药回去，一路走到栀晓巷，满脑子都是震惊和不可置信。

　　宋以真的是宋卫海亲生儿子？
　　打在宋以胃上的那一闷棍让于归怒不可遏。
　　对亲生儿子下手这么狠？还要往宋以头上打，要不是他及时抓住木棍......那男人仿佛是真的狠下心想要宋以的命。

　　他拿出钥匙打开门进院子，铁门突然用力被拍上，急促的脚步声贴近，一双手蓦地从身后伸过来紧紧环住了他的腰。
　　“你干什......”
　　于归转身刚要说话，宋以的脸骤然间放大无数倍。

　　他惊愕地瞪直眼睛。
　　那两瓣曾在夜晚想象过的柔软此刻正印在他的唇上。

　　宋以吻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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