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屋

　　她徐徐扭过脖子，偷瞄了一眼，那只手冻得五指通红，略微肿胀。顺着手腕瞧去，那人穿的是黑衣服。

　　“世茉！”

　　女孩从身后跳上前来，“是我！哈哈，有没有吓到？”

　　她仔细一看，哦，这不是之前实打实欺负过自己的孟情嘛。

　　孟情一脸烂漫，丝毫不顾对方惊魂未定，一股脑钻进她怀里，“你怎么都不给打电话？上个月去市医院探望过你后，就再也没见到你了。”孟情伸长了手臂，揽在她脖子上，“这都过了多久啊，我好想你啊！”

　　她龇着牙，用手指偷偷撇开孟情的脑袋，“也不算久，半个月而已。”

　　“半个月！”

　　孟情突然叫起来，着实把她吓了一跳，她赶紧把手指收起来。

　　“半个月也太久了！从你转学过来后，我们都是形影不离的。一起吃饭，一起看电影，一起做美发，一起做指甲，我们都是在一起的！”

　　她随声附和道：“哦，是，是，是这样的。”

　　孟情牵起她的手指，“啊，你看，你指甲油都脱了。”手又在她后背撩起披下的发尾，“都分叉了。”

　　孟情满眼怜惜地望着她，“世茉，你瘦了好多。”

　　她尴尬地笑了笑，把手从孟情的臂弯里抽出来，“还好。”

　　孟情愣了一下，语气一嗔，“世茉，你今天回学校，怎么也不通知我一声？还把不把我当作好朋友了？”

　　她推诿道：“昨天临时决定的，还没来得及跟你说。”

　　孟情嘻嘻一声，又黏上了她，“那好吧，我原谅你了。”

　　她看着孟情的脑袋蹭着自己的肩膀，只觉得恶心。

　　她转移话题道，“你今天怎么没穿校服？”

　　孟情说：“我今天请假了啊。”

　　“你生病了？”

　　孟情突然埋下头去，支支吾吾说道：“今天，是我第一次约会。”

　　“你交男朋友了？“

　　孟情一脸娇羞地用肩头顶了宋世茉一下，“哎呀，你不是都知道嘛，还问！”

　　“我都知道？”

　　可艾婴骅不知道啊。

　　这时，她想起运动会那天，她在楼道里偶然听到的事。

　　“是顾少……”

　　还没等她说完，孟情赶紧上手捂住宋世茉的嘴，“小声点！别被别人听到！”

　　没想到，那天顾少闻已经把话说得那么明白了，孟情竟然还没把关系断干净。

　　她拿开孟情的手，“孟情，你应该明白顾老师的立场，你们的关系不会有结果的。”

　　那天，她听见顾少闻清清楚楚说过，这种关系对他来说，是事业的绊脚石。或哄或骗，他从头到尾都没在乎过孟情的人生。所以到最后，孟情将成为第二个郑雪遥。

　　她本意是好的，谁知孟情突然脸色阴沉，往后退了半步。

　　“世茉，我们是最好的朋友，怎么连你都不祝福我？”

　　“我怎么祝福？你知道顾老师的感情状况吗？”

　　孟情怔了一下，回过神，款款道来：“我喜欢顾老师，和顾老师喜不喜欢我，是两码事。你从小只喜欢你的郑宇哥哥，不会懂我们之间这种成熟的爱情的。”

　　成熟的爱情到底是什么？是孟情说的，只要她愿意，只要她追求，就一定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爱吗？

　　见了孟情的模样，她心软了。她第一次觉得，这话她非说不可。

　　她舔了舔被冷风吹干的上唇，“孟情，就是因为我们是最好的朋友，所以我才要劝你放手。你没看清，你最喜欢的人是什么样的。你不知道，他为了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我不希望你成为这段关系中的受害者，所以你放了他，也放过你自己。”

　　孟情粲然一笑，“世茉，我今天第一次发现你这么能说会道！”她忽然嘴角一沉，下巴扬起，“你凭什么觉得我会是受害者？为什么我就不能是那个被爱的人？世茉，我们是不一样。你是高高在上的大小姐，我出身普通。别人永远不如你，但你不能看扁所有人。在我眼里，顾老师就是世界上最好的男人。他对我那么温柔，那么细心，又怎么不算喜欢我呢？”

　　“你清醒点！他是老师！这些都只是他分内的工作。”

　　孟情靠上前来，“那他有带你去过他家吗？”

　　她顿时脑中一片空白。

　　两人四目对视许久，一言不发。

　　孟情退后，笑着说：“你看，他没带你去他家，他没带其他学生去他家。可是，我去了！”

　　她以为，他们的关系只止步于孟情的一厢情愿，谁知道这段关系已经发展到远远超乎她想象的地步了。

　　孟情垂眸，双目放空。

　　她走上前，握住孟情的手，低声问：“他，你们？”

　　她不想将那些字眼说出口，因为她心里默认，顾少闻作为老师，还是有分寸的。

　　孟情忽而一笑，挣开宋世茉的束缚，露出沾沾自喜的表情，“对，你猜得没错，我们就是你想的那样。”

　　孟情说的都是真的吗？

　　她还是想保留最后一个疑问。

　　孟情掏出手机，递到她面前。

　　手机屏保上是他们两人的合照，顾少闻在睡觉，孟情趴在床边，抵在他枕上，一副热恋情侣的亲密状。

　　孟情收起手机，说：“哦，到时间了，我们约好了去咖啡厅，不跟你聊了，拜拜。”说完，孟情转身准备离开。

　　“小情。”

　　二人听见有人在远处喊，他们同时回头，只见一个穿着警服的年轻男人向这边走来。

　　“哥？你怎么在这里？”

　　男人摊手，“跟大队过来调查爆炸案，顺便见见当事人。”

　　爆炸案？

　　听到这三个字，她明显感觉到大衣底下的那颗心脏开始砰砰乱跳。

　　她两手揣进大衣兜里，十指攥得手心钻疼，也没发觉字条从袋里被挤掉出来。

　　眼看警察越靠越近，她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现在，她就是等待开骰的赌客。赌，警察没认出监控里的白衣女孩是她。赌，郑宇没告诉警察，她就是白衣女孩。

　　孟家兄妹在宋世茉身边停下，她却把脑袋越藏越低，恨不得把这张脸埋进地缝里。

　　“咦？”男人抻长了脖子，探一眼，“这，这不是宋世茉吗？”

　　孟情往旁边挪出一点位置，男人看得更仔细了。

　　男人问孟情，“她就是你说的世茉吧？对吧？”

　　“对，她今天第一天回来上课。”

　　男人朝宋世茉伸出手，“恭喜你恢复健康，世茉同学。介绍一下，我是孟情的哥哥，孟羽维。”

　　她认得他，新丰街道派出所的警察同志。

　　当时艾婴骅以为，他只是负责民事纠纷的小警察。可几个月功夫，人家已经摇身一变，成为稽查重大案件的刑警了。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碰上警察，一时间她阵脚大乱。

　　可都到这份儿上了，也只能怪世界太小，爆炸案负责人正好是孟情哥哥。

　　她偷偷蹭干净掌心的汗，握上孟羽维的手，“你好，孟警官，叫我世茉就好。”

　　孟羽维的苹果肌鼓得圆滑发光，双眼炯炯，“前几天所里去医院探望你们，听说你醒了，但一直没时间去家里探望。今天见到你，我也放心了不少。”

　　她回道：“有劳警察同志们了，我恢复挺好，不用担心。”

　　“那就好。就是郑老先生现在还没醒，我们怀疑，是有人蓄意伤害。”

　　他说这话什么意思？宋世茉虽然任性妄为，但不至于蓄意害人。难道，这桩意外爆炸案背后其实藏着一个凶手？

　　这时，孟情抱怨起来，“哥，你能不能别这么工作狂了？一有大案子就饭也不吃，觉也不睡，你都一周没回家了！”

　　孟羽维摸着孟情的后脑勺，“体谅一下嘛。你哥哥我，是人民警察，这种工作，必须要有奉献精神。我下周也不回家了，你要是觉得孤单，我打电话给叶老妈？”

　　孟情鼻子一皱，“我不要，叶老妈烦死了，我还不如一个人待着。”

　　兄妹两人相视一笑，她站在一旁也跟着扯了扯嘴角。

　　孟羽维问孟情：“你不是说今天请假，怎么还来学校？”

　　孟情抿了抿嘴，余光飘到宋世茉身上。她极快抽出双手，挽住宋世茉胳膊，“哥，世茉刚大病初愈，今天第一天回校。我们是好朋友，我怎么可能不回来看她？世茉，你说是不是？”

　　孟情故意贴近她耳边，轻声说：“这是我们的秘密，不要告诉其他人。”

　　她看了一眼，孟情的笑是那么天真烂漫。

　　此刻，她没有太多选择。孟情急于敷衍哥哥，而她旨在隐瞒罪行。她清楚，接下来她在孟羽维跟前的一言一行，都是在挑战法律。只因为，现在她不能被抓。

　　她反手挽住孟情，“孟警官，孟情说得对，我憋了好多话还没和孟情说呢。”

　　“那行，你们好好玩吧，我先回所里了。”

　　“嗯，哥，拜拜。”

　　孟羽维刚转身，却发觉自己踩到了什么。他抬起脚尖，发现鞋底有张纸。

　　她立马弯下腰去，可还是迟了一步，纸条被孟羽维抢先拾了起来。

　　“金发少年？”他拿着纸条，问：“谁是金发少年？”他看向孟情，孟情又看向宋世茉。

　　她今天回来，就是来找这个答案的。这个时候，她对这个人的身份也毫无头绪。眼下，她更不可能将“金发少年”的存在暴露给警方。而且当务之急，她得找个理由搪塞过去。

　　她迅速从孟羽维手里抽回纸条，“是我男朋友。”

　　孟羽维还是一脸不解，转向妹妹。孟情确实很快领会到了什么，但不确定，只小声对她哥哥说：“她，竹马？”

　　孟羽维恍然大悟：“哦。”一阵曲折婉转的感叹过后接着说：“说到‘金发少年’，我想起来，前段时间我见过你们学校的一个学生。他那头发染得啊，金光灿灿的。站在大厅里，光那么一打，哎哟，亮瞎眼！”

　　“我们学校？谁啊？我怎么没见过。”

　　孟羽维思索了片刻，脱口而出，“郑宇。对，就叫郑宇。”

　　她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

　　“郑宇”和“宋世茉”这两个名字绝不能一起出现，至少在警察面前不行。

　　她口袋里的两只手莫名冰冷，像浸进水里一样凉。

　　“哥，你搞错了吧。没见郑宇染头发啊。”

　　“怎么？你认识他？”

　　“他不就是……”

　　孟情突然被挽得更紧了，以至于她没有把话说完。

　　宋世茉稍稍低下脑袋，窃语道：“这是我们的秘密，不要告诉其他人。”

　　孟情欲语又止，终究还是把嘴闭上了。

　　她转而对孟羽维说：“孟警官，你应该还有工作没有处理完吧？不然你先回去忙，我和孟情也好去玩。是不是啊，孟情？”

　　孟情睁大了眼望着宋世茉，猜不透她葫芦里卖什么药。

　　孟羽维拿着手里的红色笔记本点了点，“世茉提醒得对，再唠下去都要到饭点了。那行，不耽误你们叙旧了，我先走了。”

　　“慢走，孟警官。”

　　她终于松了口气，发现自己的手正紧紧抱住孟情，她赶紧松开。

　　孟情觉得她举止奇怪，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世茉，你今天怎么怪怪的？”

　　她镇定回答：“没有，你感觉错了。”

　　孟情盯着她的脸，“你和郑宇怎么回事？”

　　她眼神避开，冷冷道：“不关你的事。”

　　“哦？是吗？刚刚你在我哥面前可不是这样。什么秘密？你在紧张什么？”

　　只要孟羽维还没发现宋世茉做的事，她就还有时间寻找真相。可是在此之前，她不能让孟情抓到这个把柄。

　　她装出一副傲慢姿态，说：“孟情，这个世界上不是只有你一个人有秘密，我也有。你不想让孟警官知道你和顾老师的关系，是因为你知道他不会同意的。行，那我答应你，帮你保守这个秘密。而我，是不想别人知道，郑宇是为了可怜我才答应和我在一起的。”

　　她又佯装可怜模样，轻声细语道：“孟情，你了解我。我是宋家大小姐，要是郑宇反悔了，传出去我被人抛弃，我们家的脸面往哪里放？我还怎么在岚风待下去？孟情，求你了，你不要和别人说好吗？”

　　她凑近孟情身边，忽然明媚道：“这件事，我只跟你说。”

　　孟情疑惑，“再怎么说，你追了郑宇这么多年，他不会这么过分的。”

　　她听完，耸耸肩，“谁知道他心里真正喜欢的是谁？”

　　她毫不掩饰地瞟了孟情一眼，孟情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

　　孟情清了清嗓子，理直气壮地说：“世茉，你别怕，艾婴骅算什么？就算她勾引郑宇学长，她也不会得逞的！”

　　她睨着眼瞧孟情，心里却一清二楚了。孟情越装，越说明郑宇偷亲她的事是假！她不就是吃定宋世茉嫉妒艾婴骅吗？现在不如顺水推舟，趁机分散孟家兄妹对“金发少年”的注意力。

　　她拍着孟情肩膀，说：“那你，要永远站在我这边哦？”

　　孟情对她笑了笑，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不跟你说了，我要迟到了，我先走了。”

　　说完，她急急忙忙离开。

　　望着孟情走远，她脸上的表情被风渐渐吹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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