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宫女的后宫青云路

　　“苏小主还未被定罪，为什么不许人探视？”

　　一墙之隔的冷宫之外，云珠被两个站班的太监拦了下来，紧紧皱起了眉头。

　　两个太监对视一眼，言简意赅：“这是陛下的旨意。”

　　——又是陛下的旨意。

　　云珠在心底暗暗吐出口气，努力将心态放平。

　　“两位公公可否通融一下？”她仍旧想用塞银子的方式走走门路，可无奈对面二人应是都得了吩咐，别说通融，连着银钱都没有收下。

　　“姑娘也别为难咱们，都是奉命办事的。”太监面露难色。

　　他们说什么也不肯放行，但到底也还算好说话，没有像宫中的其他人那样，如今见到了她，要么退避三舍，要么冷嘲热讽，只是公事公办的态度，让云珠虽然进不去，却还是莫名放下了些心。

　　不会嘲讽她，应当就也不会对苏云晴落井下石，好歹不至于让苏云晴在冷宫里的日子过得更为艰难。

　　探视无果，云珠在院外徘徊了半晌，踮起脚尖努力向围墙里面张望了几回，最后还是只能无奈地放弃，咬咬牙转头离开。

　　她去寻赵璟求情，赵璟不肯见她，她来冷宫探视，又不让她探视。

　　只身立在这冰冰冷冷的宫墙之中，到真像是从没有过曾经一朝的繁华，过往的一切都如梦一般，只有结果是真实而难以改变的。

　　她该怎么办呢？

　　云珠茫然四顾。

　　“别看了，收拾收拾赶紧走吧。”

　　身后突然传来声音，云珠转头看去就见春瑶已经拎着包裹，看起来像是要去什么地方的样子。

　　“你要去哪？”云珠没明白她的意思。

　　春瑶盯着她瞧了一会儿，耸了耸肩，“自然是去新地方上职。”

　　“什么新地方？”云珠懵了一瞬，有些不太确定，“你寻找好去处了，自去便是，叫我作甚？”

　　“什么好去处啊，”春瑶吃吃笑了一声，嘲她，“就咱们现在这样，还能有什么好去处？——我要去浣衣局了，你倒是命好，还能留在秋福宫花园里剪花枝。”

　　云珠隐约明白了她话中的含义，有些不敢置信，“你这话什么意思？”

　　春瑶挑了挑眉，“意思就是清漪宫倒了，再没有翻身的机会。上头的调令已经下来了，往后就老老实实本本分分地上职，或许还有机会活到二十五岁出宫的那天。”

　　“陛下还未给小主定罪，为何内务府就要将清漪宫的人重新分配？”

　　“什么定罪不定罪的，”春瑶可惜地摇了摇头，“人都进冷宫去了，就是完了。从来就没有进去冷宫的妃嫔还有出来的先例，从陛下下了令让她去冷宫的那会儿，只怕除了你，没有人会认为陛下还会去清查真相，那些说辞不过都是维护脸面的托辞罢了。”

　　云珠没办法接受这套说辞，她狐疑的看向春瑶，终于问出了这段时日心中最大的疑惑：“既然你知道如今的结果，为何当初要临时反水，得罪纯妃？若是帮了她，之后调到怡兰宫去伺候，岂不是更好？”

　　“自然是为了保命。”春瑶啧了一声，很不赞同地摇了摇头，“帮了纯妃娘娘就能到怡兰宫伺候？快别开玩笑了，若是我认下帮苏婕妤私会外男之事，只怕当场就要和她一同被处死，连去浣衣局洗衣服的命都没有。这过河拆桥的道理还是当初你讲给我的，你已经不记得了？”

　　“纯妃竟没有以你的家人要挟于你？”云珠还是不敢轻信她的说辞。

　　春瑶呵呵笑了一声，神情倒不似方才的随意了，“我阿爹已经去世了，我孑然一身，自然要保自己的命。”

　　原来如此。

　　从前她们同在苏相府，云珠自然也知道春瑶有一个受了腿伤的父亲需要赡养，却没想到进宫也不过短短的时间，她父亲就已经不在了。

　　从前苏夫人会派春瑶来苏云晴身边监视她们，就是因为她的父亲被她们握在手里，所以用人用得放心，这一遭只怕是意外，是谁也没有想到的，倒给她和苏云晴钻了空子，改变了原本要立刻致人于死地的局面。

　　“在他们上位者的眼里，我们从来都只是可以被利用的工具，谁又会把我们当人看呢？”春瑶长叹一声，有感而发。

　　随后她看向云珠略带探究的神情，笑道：“我知道你会也进宫来，就是因为你那个姨娘得了顽疾，也被夫人捏在手里，你想着到了二十五岁出宫去和你娘团聚，对吧？”

　　云珠迟疑了一下，但因春瑶提起了云姨娘，她想听听她要说什么，于是点了点头。

　　“我今日发发善心，提醒你一句。”春瑶将一缕发丝拢到耳后，看向云珠的眼睛，“别太相信顶上人给的承诺了，等到利用完你，他们只需要拂拂衣袖，就能将给你的承诺和你一起埋进土里。”

　　云珠心中若有所觉，向春瑶走近一步，紧盯着她的双眼，低声问：“此话何意？”

　　春瑶难得有一次心中坦荡，也不必不闪地与她对视，“你当纯妃娘娘为何还会派人来与我串通？无非是她们自以为我不知阿爹去世之事，想要让我以自己一命换阿爹一命罢了。可他们也不知道，我在宫中有个相识的采买公公，我时常会拜托他出宫的时候顺便帮我看看阿爹，这才没把此事瞒过我去。”

　　她说着，看向云珠的目光有些同情。

　　“我猜当初夫人让你陪着入宫，定然也拿云姨娘威胁过你吧，或者也许你一些什么好处？”她伸手拍了拍云珠的胳膊，“你我也勉强算是同病相怜，劝你一句，还是好好搞清楚些再做打算吧，别整日就想着什么时候出宫，说不定你出宫那日就是你的埋骨之日，和我一样，连你娘的最后一面都见不上。”

　　春瑶大约也是这回被父亲之死给戳狠了，否则只看她往日能偷一日懒便偷一日懒的性子，是断不可能和云珠聊这么些真心实意的话的。

　　话到此刻，云珠已经信了她八分。

　　“我能不能求你办件事？”她辗转思考过后，问得很是认真。

　　春瑶倒也不是傻子，立刻就明白她想说什么，“云姨娘住在府里，消息可没那么好打听。”

　　云珠掏了一颗银锭子给她。

　　春瑶砸了咂嘴，“勉勉强强吧。”

　　云珠顿了顿，又放了一颗银锭子在她手上。

　　这回春瑶才笑了，“你别怪我要的多，到了浣衣局，哪里不得使银子？看在你这么大方的份上，除了帮你问问消息，我还能再给你提个醒儿。”

　　“是什么？”

　　“我听说过府里的传言，知道夫人养着几个大夫，许多医药都从他们那边经手——包括云姨娘一向的用药。”

　　阿娘的药不是走府医，而是全从苏夫人手上经过？

　　云珠指尖一颤，“你的意思是……”

　　春瑶抬头望天，撇清关系：“道听途说，可不保真。”

　　知道她不会再说，云珠也就没有再问，只是有颗隐忧的种子还是悄悄的埋在了心里。

　　“今日和那日都多谢你了。”云珠真心地和她道了声谢。

　　“算了吧，无功不受赞。”春瑶摆摆手，显得很不在意，眼神在她身上扫了两下，“我只盼着你那些无谓的坚持当真有用，有朝一日要是真叫冷宫那位翻了身，还指望你们把我从浣衣局再给捞出来呢。”

　　说到底，她也是得罪了纯妃走投无路，得四处留情给自己找条后路。

　　“这是自然。”终究从前春遥对她们的挤兑比不上这一回的提醒和维护之情，若是真有日后，自然也是要拉她一把，“只盼你也能活着熬到那天。”

　　毕竟谁知道以纯妃的性子，会不会因为春瑶先前的反水而对她痛下杀手？

　　在浣衣局那样的地方，平平无奇地死个宫女，既不是难事，也不会显眼。

　　只要过了这一阵的风头，无论纯妃怎么下手，又有谁会在意一个小小宫女的性命呢？

　　“哼，知道了。”

　　春瑶知道这是真理，却不爱听，冷哼了一声，扯着包裹转身便走了。

　　云珠看着她渐渐走远的背影，一时心念百转千回。

　　但终究与先前的四顾茫然，不尽相同了。

　　*
　　怡兰宫。

　　“纯妃，宫规不是儿戏，更不是让你用来勾心斗角的工具。”

　　赵璟负手而立，面色说不上好与不好，只是语气平静地阐述了这个事实。

　　“你的家事如何，朕不想管。但若总是是因你的一己私心而扰乱后宫的平静，甚至闹到有损天家威严的层面上来，平白惹出许多无端的猜忌，朕就当真要好好考虑考虑，是不是要从你手中收回协理六宫之权，将后宫之事全权交给荣妃处理了。”

　　纯妃面色微变。

　　她也知道自己这一步是有些冒险的，如此对待一个新晋得宠的妃嫔，或许看起来有些不太值当，甚至一旦消息没有封锁好，还会连累他们自家女儿的声誉。

　　可也不知为什么，她就是从苏云晴的得宠上，感受到了一种强烈的危机感。

　　或许是女人的直觉，她总觉得任由苏云晴得宠下去，早晚有一天会被她踩在自己的头上。

　　若是真有那么一天，父亲未必会因为她是亲生嫡女，就选择弃苏云晴而帮她。

　　尤其是当苏云晴身边还有一个姿色上佳的云珠。

　　她必须要将可能的危机遏制在萌芽之前。

　　因此虽然她也预料到自己会被陛下再次警告，也依旧不后悔自己做的这个决定。

　　而且她始终认为，陛下向来只注重后宫平静安宁，只要将苏云晴送进冷宫，陛下断然不会为了她而在宫中大肆清查此事，而让消息有向外走漏的可能。

　　“你因为苏氏的事，已经数次做出有损妃位体面的决定，这一回朕将苏氏送入冷宫，是出于大局考虑，想来已如你意。”赵璟的语气淡淡的，不辩喜怒，“朕不希望再听到在此事之上，你又有任何出格之举，你明白了吗？”

　　也就是说，此事到此为止。

　　她不能再去动苏云晴，也不能再去动清漪宫的那些人。

　　“这件事情是妹妹自己糊涂酿成大错，臣妾本就没有做过什么，往后……自然也不会做什么。”

　　纯妃自然不会在赵璟面前真的承认自己出过手，但还是委婉的应承。

　　毕竟她对于自己的协理六宫之权，还是很看重的。

　　赵璟墨黑的凤眸眼尾微挑，凝了纯妃一眼。

　　这道眼神看得纯妃心中一怵。

　　“你既然明白，朕便暂且不再多言。”赵璟收回目光，没再说什么，转身便要往门外抬步离开。

　　“陛下。”纯妃看着赵璟匆匆而来又即将匆匆而去的背影，忽然开口叫住了他。

　　赵璟脚步停顿，微微偏头。

　　纯妃抿了抿唇，道：“虽说臣妾无权干涉陛下的决定，可臣妾还是想说，先前陛下宠爱妹妹，实在是破例太过。除了将妹妹心气儿惯的高了，做出这等糊涂事来，后宫之中，也使许多姐妹心生不平，与她积怨，实则也并不利于后宫安宁。”

　　她这都几乎算是直言，暗指如今后宫不宁，其实是赵璟自己宠爱苏云晴无度的责任了。

　　纯妃本以为她一时意气这样说出口的话，定然会惹来赵璟的不满。

　　可令她没想到的是，赵璟只是似有非有地抬了抬唇角，随后便从她身上收回目光，依旧转身离开了。

　　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纯妃出神地站着，发觉自己像是从来就没摸清过这位陛下的想法。

　　也不过就是一瞬的功夫。

　　“娘娘，云珠求见。”青杏忽然从外边走进来，悄声通报。

　　纯妃怔怔地站了一会儿，忽然反应过来青杏刚刚说了什么。

　　于是她立刻转头，语气急切中带着怒意，“她遇见陛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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