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空破月

　　荣念念横拦在路中间，微微仰起下巴，斜睨着眼前的莞尔。莺儿燕儿侍立在荣小姐的两侧，努力配合着小姐的姿态，保持着高门婢女应有的样子，只是额上一个劲冒冷汗。小姐也不知从哪儿知道了亦鸢侍卫受伤的消息，咋咋呼呼地就要来探望。寻了个教养嬷嬷不在的空档就窜出府来看人。
　　一直以来老爷都想与封家联姻，有意撮合小姐和靖华君的婚事，是以府中不知内情的家仆也从来不拦小姐去封家，反而驾着车就将人送到封府了。可是莺儿燕儿这两个贴身婢女是知道小姐心思的，俩人一路胆战心惊地跟着，百般劝诱万般引导，企图让小姐见完靖华君就直接回府，或者去别处逛逛也行。看着小姐在靖华君那里聊得甚是投机，两个婢女放心地以为小姐开心了，一颗心全放在靖华君身上，许就不记得探望亦鸢侍卫了。哪知刚别了靖华君，抬脚就要往鸢侍卫的住所去，两个婢女登时头大如斗，一路走一路劝，碍于在封府也不敢大声，只能窸窸窣窣跟在旁边小声劝谏。
　　荣念念早被这两婢女说得不耐烦了，脚底下虎虎生风飞速向前走着。其实她也没别的想法，就是觉得亦鸢侍卫怎么说也算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前前后后救了自己两次呢。救命恩人受伤了，只是送些补品怎能够，焉有不探望之理。这知恩图报的大道理无论放在何时何地，都是说得通的，都是理直气壮的，怕甚！
　　走到清芷园的门口时，两个婢女终于忍不了了，壮着胆子一左一右的搀扶住了荣小姐，要阻止自家小姐往男子内院乱闯。正劝谏着。一个姑娘脚步轻快地朝这边走过来，正好撞上几人在拉扯，双方不约而同的停住。
　　这姑娘没穿家仆服装，而是一身普通平民的麻布衣裙打扮，手上拎的竹篮子里面放了药包和工具。神色看起来颇为活泛机敏，刚一见到她们主仆三人时就快速地将他们打量了一遍，旋即躬身行礼。只是这恭敬的姿态中掺得了几分真恭敬就不得而知了。反正荣念念觉得这姑娘没有几分真顺从，不像家仆也不像平民，眼神中有几分不羁和傲然在里面。
　　一个平头百姓能在贵族府中来去自由，手上提着药篮子，直接往亦鸢侍卫的住所过来。荣念念不禁想到前段时间听到的传言，亦鸢侍卫的未婚妻子来南邑寻他，据说是个貌美的小姑娘，还是个医女。眼前这个提着药篮子的平明百姓可不就是个医女吗。看见她的模样，荣念念莫名就有些不快。
　　荣念念摆正姿态，拿出了贵族小姐的架子来，两个婢女对视一眼随即跟着配合。不知不觉中双方就已经在清芷园门口站了一阵子了。
　　秋日正午的日头也毒得很，没过一会额头上已沁出了一层薄汗。四个人站在那里谁都没有先开口说话的意思。
　　荣念念心里很是得意。今日出门前精心收拾过，穿着最漂亮的裙子，妆容发髻也精心修饰过，出门前还反复在铜镜前照了几遍，她敢确定整个南邑再难找出比她更漂亮的姑娘了。眼前的这个……哼！
　　不过是眼睛大了一些，皮肤白了些，脸蛋红润了些……
　　荣念念觉得自己不能再这样想下去了。
　　不过…不过，她右脸颊上的花钿好漂亮啊，自己从未见过这样特殊的花型，和在贵族女眷们在额间描绘的端庄花钿不一样，线条流畅飞扬，完全是不一样的感觉。艳丽的嫣红色上点缀着流金一般的金色线条。更显得面若芙蕖，俏丽活泼。
　　这难道是别国流行的最新妆容吗，眼前的这个平民女子至少在这点上已经把自己比下去了，真是无法忍受。
　　荣念念猛然发现自己关注的重点跑偏了，暗暗咬牙。
　　看着小姐久久不发话，两个丫鬟心里打鼓似的。小姐这样一声不吭的模样，真的是很反常。怕小姐不说话，又怕小姐乱说话，万一说出什么好的歹的，两个丫头圆不回去可怎么办呢，小姐不能还未出阁就落个坏名声。
　　比起眼前的这三个人，莞尔才是真的受不了了。她从刚才开始就一直保持屈膝行礼的姿势，这个可恶的小姐一直没有让她起来，现在小腿肚子抖得厉害，幸好今天穿了麻布长裙从外面看不太出来。只是再这样站下去，保不齐一会脱力了，就一屁股坐地上。
　　莞尔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方才远远地就看到这个小姐和两个侍女在亦鸢院子门口纠缠，此刻又从头到脚打量她像是要找麻烦。
　　脑瓜中灵光一闪，想出了一个办法。
　　莞尔又做了个更恭敬的揖，弯着腰退到路边，直起身子低着头，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
　　由于莞尔这次退得比较远，荣念念柳眉一竖，蹬蹬蹬几步跟了上去走到跟前，凉凉地问道：“你躲什么？我让你走了吗？”
　　随即一拂袖，又重新端正了姿态，正色道：“一个平民女子怎的在封府中来去自由，你是什么人？”
　　“回小姐的话，草民是医女，蒙靖华君青眼，召进府里来帮忙的。”莞尔越发恭敬的回答。
　　“封府里自有大夫，再不济还有王宫御医，靖华君怎么就召了个无甚本事的平民女子进来。你是不是……”荣念念有点为难，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旁边的莺儿压着心里的雀跃帮荣念念接过话：“寻常人等不能随意出入封府，你是不是府中谁人的亲眷？”眼前这个女子如果真的是亦鸢侍卫的未婚妻就更好了，说不定小姐一死心这事儿就过去了。
　　莞尔不慌不忙地答道：“草民却为医女，能入封府皆因为草民所修习医术多为女子有益，是以特召进来服侍各位姐姐的。”
　　说罢抬起头，从容说道：“草民斗胆观小姐面相，颊边生了痘疮，虽用粉膏敷面做了修饰，却不是解决之法，今晚卸妆时若处理不当只怕会留疤。”
　　“啊！”荣念念伸手轻触右脸颊上的痘痘，今早起来的时候又冒出了一个大痘痘，上妆的时候还挺疼的，“我这段时间总是长痘痘，还留下了好几个痘印，都没法见人了。你真有办法吗？”
　　“小姐放心，草民自幼修习的就是女子祛疾延生、驻颜轻身的医术。无论是内服调理还是外敷保养，都能从内部根治痘疮的毛病，还能让您容光焕发光彩照人。”
　　“太好了，太好了！我看你皮肤就很好啊，脸蛋也红润，快将你的方法教我。”荣念念眼睛里尽是雀跃的光，和莞尔一来一往地说了起来。
　　莺儿目瞪口呆地看着小姐的火气消失得无影无踪，专注地与眼前的女子讨论起驻颜之法，小姐已经忘了盘问这名女子的来历了。
　　在两人差不多快结束除痘这个话题后。莺儿还不死心，想把自家小姐对亦鸢侍卫的念想彻底浇灭。于是挣扎着又问道：“这位姑娘，你是不是府中谁人……”
　　“我看你这花钿不错，颜色纯正，上面还绘了金线，怎么弄的。”荣念念语速很快，打断了莺儿的话，迫不及待地问起莞尔脸上的花钿。
　　莞尔笑眯眯地回答道：“荣小姐真是好眼光，这嫣红色是我自制的色膏，叫‘红萼’。是用立夏初绽的玫瑰花瓣研磨成汁炮制半月辅以药草才制成的，往往三斤花瓣才制得一小罐。绘制的金线是芙蓉妆半年前研制的新品‘溶月’，是将碎金碾成金箔，再研磨成粉末加九露香膏制成……”
　　芙蓉妆是彭国最大的脂粉铺子，制出极品往往上贡彭国王族。剩下能在民间流传买卖的也是别家普通铺子绝对做不出的好东西。像芙蓉妆这样的脂粉铺子能在中原地区被人广为流传，和它所处地不无关系。
　　彭国是中原大地上最强大富庶的国家，现时节正值女主当政，国中女子地位颇高，连带着女子用的一应物事也变得越来越精美奢华，往富贵女子最喜爱的方向去发展。高门贵女们或许不知道哪国产盐铁，哪国商贸强。但要说女子吃穿用度最精美最讲究的，都出自于彭国，像织锦阁、芙蓉妆、绪风调、薰风殿……无论得到了哪家的东西，都值得炫耀一番了。
　　看着荣念念艳羡不已的样子，莞尔心中得意，小姑娘都很难抵挡住这些美丽事物的诱惑，终于上钩了。
　　“草民这里还有一罐‘红萼’未拆封，荣小姐若是喜欢，草民愿将之献与小姐。此物和水调化轻敷于颊边，可使两颊生香，也有润肤功效。另外，草民一直云游四方行医济世，也结识了些许朋友。荣小姐若想要芙蓉妆的脂粉香膏，草民亦可以联系朋友购得，听往来的商旅之人说芙蓉妆最近新研制出了好几款新的胭脂色膏。”
　　莞尔说得认真，荣念念眼睛都亮了起来，连连称好。及至雨芙到来，莺儿也没再能插得上嘴。
　　雨芙接到其他女使的消息，说荣小姐将莞尔姑娘堵在了清芷院门口，慌忙地跑来调停。刚到清芷院门口，就看见荣念念欢天喜地的与莞尔姑娘约定了下次见面的日子，并反复叮嘱一定要赴会。莞尔姑娘也是一副喜上眉梢的模样。
　　想象中针锋相对的样子并不存在，两边都很开心。莺儿燕儿也是抓住荣小姐高兴的时候，哄着她回府了。
　　被身后的两位侍女裹着往封府大门走时，荣小姐还不忘一步三回头的叮嘱莞尔。雨芙瞧着莺儿朝她拼命使眼色，心下会意也紧跟上主仆三人将其送到了大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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