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德女王

　　廉宗面色凝重地走出执务室，心里掂量起来。

　　春秋和毗昙……

　　他和春秋在唐朝时就已经相识，幼年的春秋已经表现出惊人的能力，回到徐罗伐后，更是提出打破骨品制的宣言。但是，春秋器量不足，对美室党徒的仇怨不可化解，与司量部的矛盾也无法解决。

　　而毗昙……相处至今，他完全慑于毗昙捉摸不定的性情，况且，毗昙背后是美室的势力，自身更是带领无名之徒，招收平民郎徒。只是……毗昙足够强大，弱点也十分致命，这弱点令他至今仍在摇摆。

　　还有女王，女王啊……廉宗摇了摇头，迈步时正与薛原碰见。

　　薛原来找毗昙，进门时，毗昙正撑着额角沉思，察觉他来到，立刻坐直身体：“薛原公。”

　　薛原在旁边坐下，说：“庾信的事，您知道了吧。”

　　毗昙文：“薛原公也觉得庾信会死？”

　　“无法预料。”薛原道：“但庾信如果活下来，就会变得更强大。这场战斗会让他和士兵拧成一团。”

　　毗昙摩挲着额角，不知想些什么。

　　薛原继续说：“虽然持久战依赖民生，但想要获胜，武力才是直接手段。庾信如果在军中获得声望，那么……”他看向毗昙：“陛下势必更依赖他。”

　　毗昙手上动作停顿，扭头看他。

　　“毗昙公……”薛原叹息着说：“不能以人为目标啊，要看得更高、更远才是。”

　　“看得更高、更远……”毗昙笑了下：“所以，要实现美室玺主的遗愿吗？”

　　薛原沉默。毗昙起身向外。

　　“毗昙公，”薛原的声音自他身后传来：“因为是您，所以才那么说的。”

　　毗昙回头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去。

　　薛原叹息。毗昙或许……会像他一样，走第二人的道路。

　　但是，只要不是第一，那么第二、第三又有什么区别？

　　玺主的遗愿……恐怕，办法还要从陛下身上想。而陛下和庾信……

　　毗昙站在仁康殿外，犹豫着没有进去。金龙春和乙祭到来，相互问候的时候，乙祭问：“毗昙公为何不进去？”

　　毗昙回神，走进仁康殿。

　　三个人一同落座，毗昙将一善郡的贵族资料交给德曼，恭敬道：“这是一善郡涉及此次瘟疫瞒报的几位贵族的情况，请您过目。”

　　德曼看他一眼。毗昙没有抬头。

　　德曼接过资料，很快看完，问：“对此事的处理，你们有什么建议？”

　　金龙春答：“微臣以为，应当对这些贵族降等，并责令补足赈灾物资。”

　　乙祭摇头感叹道：“这样人命关天之事，贵族却只是降官等，而降等向来不超过骨品限度，就算是补偿物资，对他们来说也微不足道。”

　　德曼点头：“我们的目的在于避免灾情瞒报。惩治贵族是必须的，但只惩治贵族，是远远不够的。”

　　“是啊。”金龙春道：“惩治贵族，只是让他们感到恐惧，想要真正避免瞒报，还是要有更严密的体系。”

　　德曼扭头：“毗昙公。”

　　“是，陛下。”毗昙提了提精神，应声。

　　“为何不说话？”德曼问。

　　毗昙坐直身体：“陛下，臣赞同龙春公的意见。”

　　金龙春看他一眼。

　　“赞同”这样的话，不像是毗昙会说的。即使和别人意见相同，恣意如毗昙，也只会以“我以为”或者简单的“是”开口来着。

　　但今天的毗昙不同。往日里来仁康殿无不脚步轻快，今日却在门外徘徊；往日一旦有了主意，必要积极开口，今日却缄默不言，甚至，只说句赞同，再没有阐述自己的观点。

　　但德曼却继续追问：“如何赞同？”

　　毗昙这才笑笑，说：“司量部负责监察事宜，瞒报灾情正在职责之内。如果想要建立严密的体系来避免瞒报，也非司量部不可。”

　　德曼收回目光：“不错。这也正是我的意思。”

　　金龙春道：“您是说，由司量部来……”

　　“是。”德曼微笑道：“此次灾情，不就是由司量部的人发现的吗？不过，这一次只是偶然，我们要把它变成必然。”

　　乙祭试探着问：“难道是要在地方……”

　　金龙春摇头：“恐怕不容易。现在地方都有贵族控制，就是建立司量机构，恐怕也无法起到作用。”

　　“是。现在虽然不行，但是，”德曼说：“总有一天可以。”

　　“况且，”德曼又道：“现在虽然不能设立外司量，但巡抚却是可以的。”

　　金龙春问：“巡抚？”

　　“龙春公，”德曼道：“我命你巡抚各州县，发现有不能自给者，给予赈济。发现有其他瞒报灾情的情况，一并向我汇报。”

　　金龙春犹豫道：“边关正在作战……”

　　“任何时候都要维系民生。”德曼道：“边关的战争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但贫乏的百姓如果得不到赈济，可能活不过这个冬天。”

　　金龙春低头：“是，陛下。”

　　这时乙祭开口：“但是陛下，赈济全国的话，租典（王室仓库）的物资恐怕……”

　　德曼一锤定音：“本次巡抚的物资，由瞒报灾情的贵族和王室共同承担。”

　　乙祭低头：“是。”

　　这件事情结束，话题便转到战争上。在座几人都已经听说庾信战死的消息，当即询问毗昙具体情况。

　　毗昙将收到的情报复述一遍，顿了顿，看德曼一眼，说：“这情报有问题。”

　　金龙春忙道：“那是说庾信公没有阵亡？”

　　“是诱兵之计。”德曼解释：“庾信公应当只是受伤。”

　　金龙春稍稍放松：“这么说，速含城的战斗还有转机。”

　　一切取决于计策是否成功，所有人都在等待一个结果。

　　没几日，前方再度传来战报。阏川激动地说：“庾信公的计策成功了！”

　　德曼接过战报，脸上露出些笑容，对在座几人说：“舒玄公和庾信公的大军，不仅夺回了速含城，而且一鼓作气拿下了樱岑城和烽岑城。”

　　“太好了！”金龙春脱口道。

　　乙祭仍然镇定，问：“那庾信公伤势如何？”

　　德曼面色收敛：“流矢射中了庾信公的胸口，但没有伤到要害，目前正在休养。”

　　射中胸口，足见当时的惊险。当时速含城已经陷落，新罗大军被迫撤退，庾信在组织战斗的过程中中箭落马。作为主将，落马的瞬间被百济军队发现，百济顿时士气大振。

　　从此，攻守易势。新罗想要夺回城池，必须主动攻打，但百济军队守城不出，他们毫无办法。

　　这时，庾信诈死，并下令全军举哀。

　　百济军队连克六城，士气大振，已成骄兵，加上目睹庾信落马，听闻消息时更加确信不疑，立刻蠢蠢欲动。

　　尽管仍有半分怀疑用计，但巨大的胜利已经冲昏了他们的头脑，全歼新罗军队的战功正在前方等候，值此机会，如毗昙所说，想要保持理智，谈何容易？

　　全军举哀是大好时机，而百济军队果然没有错过，直接出兵追击。他们以为这是一鼓作气，却不想直接中计。已经攻进新罗大营，才发现军营空虚。

　　新罗军趁速含城内空虚，再度夺回速含城。不仅如此，当百济大军意识到中计，立刻回撤时，速含城已经被占领，他们不得不撤回两翼的旗悬城和冗栅城，为此两座城猝不及防，也受到影响，呈现出一片混乱。混乱中，百济将领允忠以为，新罗很可能趁机再取旗悬城和冗栅城，为此迅速做出防御准备。然而，新罗军却趁旗悬城和冗栅城混乱之时，直接绕路而行，向更两侧的樱岑城和烽岑城进攻。

　　百济大军始终以为，距离速含城更近的旗悬城和冗栅城会先受到攻击，结果却是更远的樱岑城和烽岑城遭到突击，顿时自乱阵脚。

　　至此，新罗军队一举夺回三座城池。不说大获全胜，至少挽回颓势。

　　军事舆图很快铺开。薛原指点道：“樱岑、旗悬、速含、冗栅、烽岑、椵岑，这六座城依次排开，现在庾信公占领了樱岑、速含和烽岑三座城池，可以说将位于旗悬和冗栅的百济军队夹在中间。尤其是旗悬城，孤立无援。我军可以从此城下手，一旦成功，北方三城连成一片，可以与烽岑城接应。”

　　“无论如何，”金龙春道：“现在我军的士气一定大大提升。”

　　“是。”德曼道：“龙春公也可以安心出发了。”

　　夺回速含城，为全军注入了获胜的信心，拉开了反击的序幕。庾信的伤情非但没有影响士气，反而是他带伤作战的英勇极大鼓舞了战士。战报再度发来，新罗军队再次夺回城池。

　　又过些时日，六座城池全部收复，百济大军撤出国境。新罗军队经过一番休整，班师回京时，已经是第二年的春天。

　　这是德曼登基以来获得的第一次胜利，具有非同寻常的意义，朝堂上她亲自嘉赏，晋封庾信为上将军。

　　无论如何，此时陛下面带喜色，朝堂氛围轻快，即便是庾信的政敌，也不会在此时扫兴，但偏偏有人出列，高声道：“陛下。”

　　所有人的视线都看向大等首乙夫，听到他说：“臣以为，以庾信公的功劳，可以封为大等。”

　　朝堂上的氛围瞬间凝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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