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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沙楼·第四
···
“牧先生牧先生牧先生!”
距榕树还有一段距离宁礽就开始大呼小叫,被吵醒的黄龙睁开一条眼缝看清来者又闭上。
没人能看清宁礽是怎么一点就跃到斗室上的一根粗壮树枝,他倒吊下来敲敲窗棱:“牧先生?”
“阿礽。”
除了面色过分苍白,牧归泽还是那副永远云淡风轻的模样。
是那种看惯了枯荣轮转、兴衰落败,波澜不惊的随意潇洒。
可实际上,除宁礽来讨人嫌外,牧归泽从未开口说话。
宁礽又想起别人口中关于牧归泽的传奇过往,却忽而联想到另一个人。
他的眼中不由得出现一副画面:当年踏着千万楼兰尸骨走出沙漠的不是牧归泽,而是何秋行。
何秋行踏着无数血煞复生时,又是怎么样的光景呢?
·
牧归泽只穿了件皦玉的里衣坐在窗前的书案上。
金金洒洒的阳光铺满他全身,如同从天上下来的谪仙,随时都能劈破九道天雷重返故园。
宁礽心里莫名一软,这样的神情也总是能在何秋行身上见到。
不过何秋行没有牧先生的疏落。
因为无法剔除的“血煞”,何秋行的心中时时刻刻装着千斤重的顽物 ,肩上压着泰山般的桎梏。
不走寻常路的小孩不知扒着哪就翻进来,拍拍衣摆道:“我大师兄做了梅酱糕,咱们去尝尝吧。”
“你怎么跟你师父一个德行。”此时牧归泽的口吻像极了日日来“守丧”的乌岳长老,不过没有那么怒其不争,痛心疾首,反倒像一个舍不得狠下心来管教小辈的长者。
宁礽歪到另一扇窗户下的贵妃榻上,带着和年龄不相称的稚子天真,或者说,傻气,应道:“啊?”
纯净的天真比不够久的时间好使。
看着宁礽自觉自发的干净赤诚,牧归泽忽然觉得心中郁闷轻减许多。
他勾唇笑了,解释道:“苦修之人,怎不辟谷清心。”
宁礽十指交握枕在脑后,金箔一样的天光抚着他的脸颊:“总有人真以为一颗仙丹就能位列仙班。”
“哦?那你修的是什么?”
宁礽一跃而起,正好跳到窗外的秋千上。
他大幅度地前后悠荡着,抬手接了纷纷洒洒的桃花瓣。
只听宁热轻松恣意,语调上扬:“人寰非我愿,帝乡不可期。”
他略微一顿,朝牧归泽粲然一笑:“我修的,是本心啊!”
·
那一瞬间,宁礽背后好像有千万神灵护法,福泽波荡庇佑,梵音仙乐不绝,桃花雪纷纷洒洒——他似乎是被大司命点了所有的快乐和光明。
牧归泽眼睫微动,好像惊扰了一只停歇在上的蝴蝶:“既然如此,我且问你个问题——需用你的本心答某。”
宁礽一仰下巴,叫他随便问。
“为何竹秋桃花雪是幸?”
明媚如春光乍泄的小鬼一口气吹散了手心里的那捧花瓣,见它们飘飘洒洒落进清冽见底的潭中。
宁礽不假思索:“当然是因为花枝渐吹落是憾。”
牧归泽无意识地重复一遍:“花枝、渐吹落。”
宁礽天真偏头,不解牧归泽此刻的失意。
牧归泽喃喃道:“实际上,世间最大的遗憾,是轰轰烈烈的少年客死他乡,腾挪跌宕的故事平淡收场;永远触不到的面颊、泥骨消泉下;无人知晓的爱和光阴难平的山海。”
宁礽似乎还是不太明白。
牧归泽无奈一笑,他忽然间明白何秋行为何一意孤行地要将镇魂钉和血煞劫之事对宁礽掩盖的严严实实——原来什么都不知晓,是这样的轻松快活。
·
“先生莫要叹气。”宁礽停住秋千,环抱着两根吊绳,“世人皆说‘先生一笑长风起,掠过燕云十万里’,若先生在豆砚山郁郁不开,笑不上颜,宁礽很苦恼啊!”
“世人常道‘郁结清音徐’,先生便同我去大师兄那嘛,让我四哥哥给你唱花鼓!”
牧归泽接住一片从宁礽手心飘出的桃花瓣,笑得惨然悲伤。
郁结清音徐……奈何南雁终北归。
···
“如何?”
婆娑竹影摇摇曳曳,筛过太阳清光,薄薄盖在堂宛身上。
堂宛在龙王会上所受的伤病一副再也养不好的样子——又或者是当事人压根儿不想养。
他如今愈发看上去苍白脆弱,疲惫脱力,瘦得有且只有一层皮裹住露出的手腕。
似乎一碰就会碎掉。
大师兄一病不起,二师兄成天失踪不知道在忙什么,三师姐闭关,和四师兄一见面就相互阴阳怪气……
宁礽无言——豆砚山一个个的,都是怎么了!
忽而,宁礽想到堂宛所说的那位“故人”。
不知那人先身在何处,为何每每想起,每每提到,都如此能够牵动大师兄的心神。
“梅子做君,龙井为臣,红梨勿参官。“
牧归泽放下水晶勺,与堂宛相视一笑,答道:“很好。”
团姐儿乖巧地坐在一旁,眨巴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奶里奶气,挥着小手,学舌喊道:“很好!很好!”
周围人的目光都移向团儿姐,宁礽也忍不住捏了一捏她肉嘟嘟粉嫩嫩的脸蛋。
“我就说这梅酱糕放红梨比不放红梨好吧。”
二师兄尚义揪住团姐儿乱挥的手,掂一掂,抱在怀里像是沉甸甸的坚实的老豆腐。
他收起牧归泽左边那张没放红梨,取青妃白的盘子:“之前的配方就很完美,何必改来改去。”
“就是。”宁礽塞了一大口,“不过各有各的妙处。”
堂宛遗憾得摇摇头:“我本不精通这些。原想用这梅酱糕换你那金沙酒的秘方,谁知你一品便出其中弯绕,倒是我露怯。”
牧归泽莞尔一笑:“话不得这么说。金沙不算什么秘方,只管拿去。”
说罢,便在堂宛眉间一点,一朵海棠印记出现又消失。
金沙秘方尽数出现在堂宛脑海中,他讶异地睁大眼睛,没想到牧归泽这般随意。
堂宛似是感应预料到什么,欲言又止:“你……”
“哇——发发!发发!”团姐儿使劲扭着脖子看向尚义,小肉手指着堂宛眉间。
尚义捉回团姐儿的手,无奈道:“不可以用手指人哦。”
团儿姐委委屈屈:“唔……好吧。”
整个豆砚山三千弟子,团姐儿独听尚义的话。
宁礽托腮,看看他家大师兄看看他家牧先生,若头所思:“你们俩,真像。”
“像?”
堂宛运一口气,仿佛受不住脑中另一派灵气的的冲击,闭上眼又睁开,揉小狗脑袋一样呼噜宁礽后脑勺:“哪里像?”
夹裹着竹叶香的微风偷溜进来,和屋内的茶香融在一起,清爽又怡人,宁礽觉得自己混沌的脑子都清明许多。
他吃一口梅酱糕,叼着勺子在口中一动一动:“你们都像是有故事的人。”
牧归泽不可置否地耸肩一笑,堂宛垂下眼眸看不清神色。
“或者说,你们两个,一个像鸣沙山,一个像月牙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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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大幸事:少君知我意,郁结清音徐;枯井涌白泉,竹秋桃花雪。
四大憾事:花枝渐吹落,北燕终南飞;醉浓意阑珊,松柏冢累累。
非一一对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