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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二关于“安娜”的故事 1
“我的……爷爷,是教廷骑士……”
安娜虚弱地说。
“他很怪……大家都觉得他是个怪人,脾气很差,总是看别人不顺眼——但他是个大好人。”
“安娜,先别说话,我求你了安娜——”
“他老是说……他是被陷害的……但我爹总是会说他自作自受……”
“安娜!”伊万的声音几乎在颤抖。
579年3月31日,晚二十三点十六分。
金发的男人背着红发的女孩,在茫茫大漠中艰难地前行。
风沙不小,但不至于遮蔽视线。所以可以看见,两人留下的一串串脚印中,还有他们温热的血。
两人数次在这片沙漠的中心,兜兜转转了许久。问遍了附近的村落、找遍了每一片绿洲,却仍然没能找到那个传说中的“奇迹之地”。
然而,领主的追兵却先一步赶到了。若非伊万冲进了偶遇到的秽兽堆中,两人现在必然已经殒命。
“爷爷他……到死都是那样子,老以为,自己还是个骑士……”
安娜的声音能听出笑意,也能感到其中的遗憾与悲戚。逐渐地,她的声音弱了下去,又弱了下去,直到没有了气息。
安娜的胸口有一道击中心脏的刺伤,那是为伊万挡下的一剑。
伊万的小腿有一条可怕的划痕,那是扑开安娜留下的痕迹。
“安娜?安娜?!”
安娜没有回应。伊万害怕她死了,却又不敢停下脚步回头确认,流着血的腿始终在前进——他没有那个勇气。
他本相信,到了恩赐菲尔德,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因为那里是魔女庇佑的地方,到了那里,一切都会好起来的——魔女无所不能!
只要到了恩赐菲尔德,只要到了恩赐菲尔德……
只要……
扑通一声,伊万倒在了沙地里。他的血也已经快要流尽,面色苍白至极。先前没有注意到的寒冷,悄然穿过他的脊骨,席卷向身体的每一个脏器。心脏的跳动明明虚弱,却又如此明显,就像垂死挣扎的小型秽兽一样。
但他依然在前进。脚没有了知觉就用手扒,手僵硬了就用下巴往前拱。
只要到了那里,只要见到魔女——
伊万的心中同时充满了凄凉和坚定。
只要到了那里,只要见到魔女……
只要——
他布满了血丝的眼睛,逐渐暗淡下去。但在那眼中的光芒完全消失之前,另一道身影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那是一个微笑的女人,神秘、英武又典雅。
————————————
“只要……到了……恩赐菲尔德……安娜……”
“你已经到了,好孩子。”
伊万猛地惊醒,却发现自己躺在一张舒服柔软的小床上。而他的身边,躺着面无血色的安娜。两人的衣服都染着早已干涸的鲜红。
天花板与墙面都是实木制成,房间内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和一把椅子。
椅子上坐着一个奇妙而美丽的女人,她的头发有如夜空般闪烁而静谧,她的眼睛仿佛宝石般缤纷而璀璨。她只是微笑着,就让伊万感到了无尽的神秘和端庄。
她身形修长且匀称,即便坐在椅子上都肉眼可见地高挑。
“你是魔女?”
“不重要。你叫什么?”
“……这里是恩赐菲尔德?”
“是的。你到死都在念叨的地方,奇迹之地。”
伊万四下张望着,又从床边的小窗向外望去——一望无际的草原和田野,远处还有隐约可见的翠色山峰。若是静下心去听,还有溪流潺潺的声音。
他稍愣住两秒,随后喜形于色地摇了摇安娜的身子:
“安娜,安娜!醒醒,我们——”
他忽然愣住了,轻轻地将手指放道安娜的鼻子下去探——没有鼻息。
“不用慌,孩子,她现在的状态还不算死了。不过,情况可能稍微有些复杂——对你来说。”女人神色悠然如是说。
“不算死了?”
“嗯哼,当然,也不大算活着就是了。”
579年4月1日,“恩赐菲尔德”,早晨。
伊万本想追问很多,但女人并不打算一一回答而是先到屋外去,端了一盘吃的进来。一杯温热的奶,两片白花花的看起来高档的面包,一块淋着红色酱汁的肉排,以及刀叉。
她似乎希望伊万先吃饱,然后在一一漫谈。
饿了两天三夜的男人先是本能地大快朵颐,随后试着把身旁沉睡的安娜扶起来,让她闻闻事物的香味——这当然没有用。
直到他喝干净了最后一点奶,剩下了一片面包和板块肉排后,说什么都不肯再动一点食物。
“吃吧,一时半会她醒不过来,到时候我们都吃下一顿、下下顿了,你留着也没用。”
于是,伊万才终于愿意清空他的盘子。
“首先,你的名字。”
“伊万波利恩……科博菲雅。”
“她呢?”
伊万怔了怔,本想问她是否知道这个姓氏,仔细想想后却决定放弃。
“她是安娜,安娜塔西亚·布罗克哈特·哈罗德。”
“哈罗德?阿隆索·哈罗德的哈罗德?”
魔女大人似乎高兴了一些,那头漂亮得不像话的头发一摇一摇的。
“……您认识安娜的爷爷?”
“他是个有趣的信徒。他最后怎么样了?成为教廷骑士了么?”
“他被教廷骑士除名,流落乡间郁郁而终——呃,这些是安娜告诉我的。”
魔女并没有显示出悲伤,而是稍显惊讶地抬了抬眉头,随后像是有些无奈地说:
“哦,好吧,倒也不奇怪。”
“您认识阿隆索先生,他去世有十多年了,而您看起来如此年轻……您一定是——”
“都说了,孩子,那不重要。”女人打断了他,让他没说出来那个词。“重要的是,你接下来要怎么面对现实。”
女人将手轻轻贴在安娜的额头反复抚摸着,眼中有怜悯。她的手指修长,手掌也宽阔,但那并不是一双滑嫩的手,而是布满了伤痕和老茧的粗糙的手。
指尖、虎口和掌心有老茧——这位魔女甚至善使兵器,伊万如此判断。
“嗯……这样说吧孩子,这位女孩——她叫安娜是吧?她本来应该死了。再被拉入这个绝对安全的地方之前,她就已经失血过多而死去。但你的意志救活了她,延后了她的死亡。”
“我的——意志?”
魔女松开手,十分悠闲地靠在椅背上,翘起了腿:
“可以这么说。你以前,小时候,是不是没有异能?”
“呃……是的。”
因为没有异能,所以他比其他兄弟姐妹都要更加努力刻苦,无论是剑术还是射击,又或者是书本里的历史和知识——能做到的都做到最好。
然而,这甚至不能赢得父亲哪怕一个赞许眼神。他短暂地回忆了那段不堪的往事,随后问:
“您说,‘以前’?”
“你很敏锐。是的,你现在有异能了,我把它命名为‘复苏’。”
“复苏……也就是说!”他迅速转身,再次探了探安娜的鼻息,发现竟然有十分微弱的气流通过。而她的面色,也似乎比刚才稍稍红润了些。
激动的伊万马上下了床,俯身跪倒在女人的面前,近乎要哭了出来。
“魔女大人——谢谢——”
“不是我。”
伊万抬起头,疑惑的眼里含着泪花。
“我做的事情,仅有把你们俩拉近这片天地,这源于你将死之前,心中那股坚持。那时候,你重伤,安娜死亡,我治好了你,就这么简单。”
“但您说,我有了‘复苏’的异能——这难道不是您赐予我的?”
她微笑着摆摆手,说:“我可做不到。”
“那……是谁?”
“是你自己,伊万,你自己的强烈愿望和意志,让你拥有了这样的能力。”她将伊万扶起来安置在床上,随后凝视着他模糊不清的眼睛,宛若长者一般用清亮平稳的声音阐述:
“孩子,你知道,魔女是如何诞生的么?”
“……不知道。”
女人指向他:
“和你一样,孩子。某种强烈的愿望、念想、意志——随你怎么描述,只要心中的某种感情强烈到了一定程度,‘母亲’就会回应你。”
“仅仅是,情绪?”
“不要说仅仅,孩子。不要认为不触及现实,情绪就不值得一提。你记不记得,昨晚背着安娜的时候,你胸中的感情是如何的?”
伊万沉默了许久,才别着头缓缓道:
“我很……不甘心,也很后悔。”
“有多不甘心?有多后悔?”
“想把我自己杀了的后悔,想把所有的追兵和我父亲都杀了的不甘心。”
“就是这样,孩子。很多人在小时候就出现了异能,只因为他们在小时候就感受到了这样的情绪,而理由可能仅仅是摔了一跤——毕竟小孩子总是敏感的。有可能,这简单的一跤,影响了这个孩子的一生,让他从此走路都小心翼翼。而他的异能,很有可能就是漂浮或者说操控气流之类的了。”
女人摸了摸后背,凭空摸出了一杯盛满的热茶,这把伊万给看傻了。她抿了一口茶,满眼笑意地说:“不要因为别人展现了你没有的力量就惊讶。你的异能也独一无二,不是么?”
她托着茶杯,望向窗外:
“魔女所体会的情绪,是这种情绪的数千百倍。但即便如此,魔女的权能和人的异能,本质上都是同一种东西——情绪的形状,或者说意志的践行。也正因此,权能和异能,都将会影响其持有者的全部生命。你准备好面对了么,伊万波利恩·科博菲雅?”
男人一愣,看了看身边的安娜,看了看这个神秘的女人,稍稍坐正了些,问:
“面对什么?”
“你的异能,只是‘复苏’,而不是‘复活’。即便白魔女现世,也不可能将死人复活。你并未将她成功从死亡的悬崖拉回,只是抓住了她的手。一旦你放开,她又会回归道死亡那边去。”
“……魔女大人,您能否说得直白些?我不大明白——”
“你明白的。就像摔碎的花瓶,即便拼好也总是会散掉,总是要重新拼接。而且无论修缮了多少次,她最终都会变成那一地的碎片。所以你需要不断地修、不断地修,直到你的寿命走到尽头。”
安娜的呼吸声已经十分明显,而且夹杂着某些似是梦话的呓语。
被他称为魔女的人,看着这孩子逐渐红润的脸,脸上的表情却越发的悲悯:
“她每一次都活不长,但只要你在,她总能活着。但你怎么办?在她看来,自己永远是劫后余生醒来的安娜,但你……十年后,二十年后,五十年后——当你变成一个垂垂老矣的糟老头子,而她却依然保持着今天的模样,你要如何面对她?”
伊万凝望着年轻的爱人,不知该作何回答。魔女所说的一切似乎都无比遥远,是他从未想过的未来的事情。
他不知道,但他还是轻抚着安娜的面庞,心中灰色的迷茫盖过了劫后余生的喜悦。
“至少……我会一直爱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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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博菲雅大公爵的追兵收到的命令是“斩尽杀绝”,这些追兵死在了秽兽的围攻之中。
在西国洛浦的消息网络中,伊万波利恩·科博菲雅一度是“生死不明”,直到他作为沙漠中忽然出现的新城的教会枢机出现。那个时候,伊万波利恩·科博菲雅又一次见到了自己的父亲,两人只是聊了一些有关于恩赐菲尔德建设的东西,对以往的一切默契地只字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