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陵旧梦

　　傅南说了句“抱歉，您接着说”。金震彪喝酒上脸，刚喝了几盅，满脸已经红通通的，接着说：“傅南，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只要你好好待玲玲，成婚之后小两口和和美美的。将来我金家这一片家业都要交到你们手里，花个两三辈子也花不完的。可是谁要是敢欺负我女儿，那我金震彪绝不会轻饶他！别说在马兰峪，就是到了遵化县城，县长也要卖老朽三分薄面的！”

　　傅南已经听出了话中的警告之意，耐心地说：“金老爷，我跟玲玲之间有些误会。其实前几天——”

　　金震彪以手止住他继续说下去，说：“事儿我听说了，解释的话我不想听，你还是说给玲玲听吧。傅先生！不要忘了你那晚可是亲口答应我的。男子汉大丈夫一口唾沫一个钉，说话要算数！”傅南点头说：“金老爷，我明白您的意思。我会找个时间跟玲玲解释的。”

　　“不用找时间了。”金震彪拿起筷子说，“你吃的差不多了吧？我已经吩咐厨房炖了玲玲平日里爱喝的燕窝粥，你给她送过去吧。”语气里透着让人不能拒绝的成分。傅南心想确实是自己理亏，起身说：“好，我现在就送过去。”出了房门，只见一名丫鬟已经端着一个托盘站在那里了。傅南接过托盘朝金玲玲的闺房里走去。

　　走了几分钟，来到金玲玲的房门口，只见房间里透着灯光。傅南走到房门口，下意识想要去敲门，可手却停滞在了半空。

　　如果不是自己那一夜的醉酒干下了荒唐事，自己压根就不会跟房间里的女孩产生任何交集。他在心里扪心自问：“傅南啊傅南，你真的喜欢这个满族女孩儿吗？”问这句话的时候，他的脑海里浮现出的却是云姑的身影，那个冷若冰霜的女孩儿。

　　还有，那个西域女孩儿——桑央美朵，也若隐若现地浮现了出来。

　　可是明明又已经答应了要迎娶她了，做下了荒唐事能不负责任吗？可是，如果娶了她就算是负责任吗？傅南无奈地摇了摇头，轻轻敲门：“玲玲，你在房间里吗？我是傅南。”

　　******

　　秋日的阳光懒洋洋的，照在身上说不出得惬意。云姑一个人在后院里忙活着，在小院里支起了几个木架子，将满筛子刚进的干货摊开了放在木架上晾晒。全部晒干后，再装进皮纸袋子里密封保存，这样储存的时间更久。

　　云姑一边忙活着，一边想着那日在同和旅馆门口看到的一幕。什么温文儒雅的、留洋的文化人，大白天的跟两个女孩儿猫在旅馆里能干出什么好事？可是大姐灵姑还非要说对方跟自己很相配。云姑已经在心里彻底否定了傅南，这种人只会惹人生厌。

　　“云姑，有人找你！”是灵姑的声音。云姑放下手里端着的一个筛子，应了一声，心里犯起了疑惑。奇怪！谁会来找我呢？三两步来到前面的铺子里，见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儿，穿着打扮有些特别，提溜大褂的，不像是中原女孩的打扮，倒有几分西域风情。

　　云姑试探地问道：“你找我？”仔细一看，正是那日跟傅南一起出来的当中的一个女孩。那女孩介绍说：“你好，云姑小姐，你可以叫我‘雅卓娜’。我家小姐想请你喝杯茶。”云姑对她自然没有什么好感，冷冷地说：“你家小姐是谁？我又不认识！为什么要跟她喝茶？回去告诉她，我很忙没空。失陪！”

　　转身就要回后院，灵姑上前一把拉住了她，故意说：“怎么跟人说话呢！没礼貌！你去吧！反正现在铺子里也没什么生意。”

　　云姑刚要拒绝，灵姑面无表情地说：“怎么？现在连大姐的话也不听了？”云姑只得选择了默认。灵姑又满脸堆笑地说：“你叫雅卓娜是吧？别介意，她就这个脾气。你们去吧。”

　　雅卓娜面露喜色：“谢谢你。”冲云姑说：“云姑小姐，我们走吧。”云姑摘下身上系着的围裙，当先出了铺门，雅卓娜跟在后面。

　　二人穿过一条街道，来到了一间茶馆门前。云姑抬头一看招牌，茶馆很熟悉，好像自己来过。她猛然想起上次跟傅公子就是在这里喝茶的，结果闹了个不欢而散，自己把他晾在了二楼。

　　进了茶馆，雅卓娜站在楼梯口摆了个请的手势：“云姑小姐请，我家小姐在二楼等你。”云姑也懒得说话，闷声上了二楼，见靠窗的位置坐了一位女孩儿，正是那日跟着傅南从旅馆里出来的另一个女孩。

　　那女孩先冲她微微一笑，然后对雅卓娜说：“雅卓娜，你跟店老板说，我们把二楼包了，不要再让茶客上来。”雅卓娜应了声，下楼去了。云姑对她自然也没有好脸色，嗤地笑了一声：“这位小姐，请问怎么称呼？我们素昧平生，你干嘛要请我喝茶呢？而且还这么摆阔包下整个二楼。”

　　那女孩说：“我叫桑央美朵，你叫我美朵就可以了。你确定我们是素昧平生吗？我们明明见过两面的好吗？第一次是我初来这里的夜里，迷失了方向，还是你指的路。第二次是前几天在同和旅馆门口，你当时躲在电线杆子后面。”说到这里，她的话戛然而止。云姑开始认真打量着她，回忆了一下，那一日夜里确实遇到了两个女孩问路，没想到竟然就是她们二人。

　　桑央美朵端起茶壶给她倒了一杯茶，递到她面前说：“想起来了吧？”云姑没有碰茶杯，眼睛扫向了桌角燃着的一支檀香，闻到了一股奇异的檀香味儿。

　　桑央美朵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轻轻吟诵道：“一碗喉吻润，二碗破孤闷。三碗搜枯肠，惟有文字五千卷。四碗发轻汗，平生不平事，尽向毛孔散。五碗肌骨清，六碗通仙灵。七碗吃不得也，唯觉两腋习习清风生。早在西域时，就听说品饮新茶能带给人美妙的意境。直到今儿尝到这茉莉花茶，才算是真正体会到了那种意境，果然不同凡响。”

　　云姑没理会，端起茶杯随意地抿了一小口，然后又放了下来。桑央美朵扫了眼她面前的茶杯，平静地说：“这家茶馆的招牌就是直隶正宗的茉莉花茶，看样子云姑小姐不太喜欢。那你上次来的时候喝的什么茶？要不要茶博士给你换一杯？”

　　云姑闻言先是怔了一下，立时警觉了起来，忽然发问：“你，你怎么知道我来过这家茶馆？”

　　桑央美朵笑了下，微笑着说：“我不仅知道你来过，而且还知道你当时就坐在这个位置。”云姑望了望桌子旁的窗户，回忆了下，自己与那个人会面时确实就坐在这个位置。

　　沉吟了片刻，云姑冷静地说：“我知道了。是那个人告诉你的吧？他也是够乏味的，跟人喝个茶还要拿出去说道说道。”桑央美朵轻轻地摇了摇头：“他没有告诉我。而是我亲眼见到的。”

　　茶杯里的茉莉花茶散发出茉莉花的清香，闻着沁人心脾。云姑回想了初次遇到她的那个夜晚，镇定地说：“美朵小姐，你在说谎！我记得那晚你跟你的丫鬟雅卓娜问路时，说是初次来到这个地方所以迷路了。而我跟那个人喝茶在你来马兰峪之前，你又怎么可能亲眼见到我跟他在这里喝茶呢？”

　　桑央美朵扫了眼身旁小瓷瓶里插着的檀香，已经燃烧了三分之一。她端起茶杯放在眼前，轻轻地说：“云姑小姐，我没有说谎。坐在这里怪无聊的，我们换个地方说话吧。”云姑刚要说自己没空，只见她端着的茶杯中冒着蒸腾的白汽，模糊了她的脸庞。

　　再一眨眼，忽觉自己眼前朦朦胧胧的。她眨了下眼睛，发现自己已经置身于一座山脚下，天空里正下着鹅毛大雪，整个世界一片银装素裹，分外静谧。

　　云姑望了眼自己，发现已经换上了一件厚厚的棉袄，脚上穿着暖和的齐膝皮靴。奇怪！这是什么地方？我刚刚不是在茶馆里喝茶吗？扭头一看，见一人踩着厚厚的积雪走了过来，正是刚刚跟自己喝茶的桑央美朵。

　　桑央美朵手里拿着一支刚掐的腊梅，走到她面前说：“云姑小姐，在这个环境里说话还满意吗？雪下得可真美啊！”云姑惊奇地看着她，好奇地说：“这里是哪里？我怎么会来到这里？”桑央美朵笑了下，说：“初次入梦的人都会这么问。这是在你自己的梦境里。你看看周围，有没有你熟悉的景物？”

　　“我的梦境里？”云姑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上前两步望着四周，看到了半山腰上有一处建筑，青瓦白墙，门头上横挂着一块匾额，上书“灵云观”三个字，苍劲有力。居然是自己生活了十几年的灵云观！

　　桑央美朵也向前走了两步，轻声说：“这回你总该相信了吧？”云姑扭过头望着她，沉声说：“你之前说看到我跟他在茶馆里喝茶，也是在梦境里看到的？在谁的梦境里？”桑央美朵扫了她一眼，说：“你很聪明！确实是在梦境里。但是在谁的梦境里我现在不能告诉你。等时机成熟了，就算你不想知道，我也要告诉你。”

　　鹅毛大雪还在漫天飞舞，四周已是白茫茫的一片。二人并排向灵云观走去，云姑显得有些忐忑不安。桑央美朵安慰说：“你不必担心，此刻观里没人。”一语道破了她的心思，她确实是有些紧张，怕见到师父妙音真人和灵姑。

　　二人走到了观门口，云姑犹豫了一下，轻轻推开了观门。入眼处是一个小院子，顺着一截青石板路可以直通大厅。观内一切陈设都没变，云姑用手轻抚着泥塑前的供案。然后穿过角门，来到以前居住的地方，房间内一切陈设如常。

　　她在自己睡觉的木床上坐了下来，伸手抚摸着叠的整整齐齐的被褥，脑海中闪现出过去的时光。桑央美朵也走了进来，站在一张桌子前。云姑抬头望着她，问道：“你是怎么做到的？”桑央美朵说：“我不是普通人，而是一名身负异能的梦境师。还记得喝茶时桌角上燃烧的檀香吗？我是通过嗅觉反应刺激你，从而进入了你的梦境里的。”

　　“真是不可思议。如果不是亲眼得见，打死我也不相信。”

　　桑央美朵郑重地说：“云姑，你有没有想过也成为一名梦境师呢？”云姑瞪大了眼睛，说：“我？那怎么可能？我只是一名卖干货的普通小民百姓，别的什么都不会。”

　　桑央美朵在一个方凳子上坐了下来，定定地说：“云姑，你低估了自己的能力。我刚才大致浏览了一下的梦境，发现你具备很强的机关构造能力，这可不是普通人能具备的。如果你肯认真修习，将来可以成为一名优秀的筑梦师。”

　　“筑梦师？”

　　“筑梦师也是属于梦境师的一种，像我是一名盗梦师。筑梦师可以在梦境中搭建立体的空间结构，构筑全新的虚拟场景，从而影响梦主在现实世界里的行为。入梦方式是通过视觉反应，比如说你跟一个人同时观看一幅复杂难懂的古画，当你们的眼神彼此之间产生了视觉反应，那就进入了对方的梦境里。”

　　云姑听着很费解，刚想拒绝，忽然想到了自己的复仇计划。现在虽然找到了一个嫌疑目标——独臂僧。可是她连着暗中观察了多日，也没有发现对方丝毫端倪。始终不能确定他就是十八年前大屠杀夜里的那名断臂刽子手。

　　如果自己成为了一名梦境师，就可以侵入他的梦境里一探究竟。一旦具备了梦境师的异能，这对自己今后实施复仇计划也将会大有裨益。

　　云姑问道：“美朵小姐，为什么你会选择我？我们也不过刚刚认识。”

　　桑央美朵望着窗外院子里的几株万年青，树顶已经白了头。她幽幽地说：“首先，你具备异于常人的机关构造能力，这对你在梦境里搭建立体空间结构有很大帮助。当然，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原谅我暂时还不能对你说。或许将来我会告诉你的，也或许我永远也不会告诉你。话说回来，每个人心底里都要不可告人的秘密的。不是吗？”说罢她直勾勾地望着云姑，像是要看穿她心底里的秘密一般。

　　云姑起身说：“好吧！我愿意跟你学，只要你肯教我。”桑央美朵微微一笑：“你放心，我会好好教你的。让你尽快成长为一名筑梦师。”

　　二人正说着话儿，忽听有人在敲院门，是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大姐！麻烦帮我开下门，今儿山里的雪好厚，你猜猜我采到了什么好东西？”云姑吃了一惊，仿佛是自己豆蔻年华时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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