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域传说

　　被罗达星人缠上无疑是个噩梦，据说得罪罗达星人的人，大都没能挺过头三个月。曾经有人被一只罗达星人的触手缠住，忍无可忍，便把自己被缠住的一条手臂斩断了。

　　断臂求生没能摆脱噩梦，触手可不会放过仇人，于是又缠住了那可怜人的另一条胳膊，那人也是个狠角色，叫人斩断自己另一条手臂，然后，触手毫无悬念地缠在了他的腰上。

　　触手没能除去，人却成了人棍，真是可悲。这世间的生物，没有最狠，只有更狠，但有时候，即便狠到惊天动地，狠到令人发指，也未必能够最终获胜。

　　“你是罗达星人吗？”我笑着问少年。

　　“姐姐，我真的是地球人，不信你看我的身份码。”少年急了，举起左手向我展示他的手环，“再说了，我的头可不扁，我也没有触手。”

　　“万一你会变化呢。”我仍然笑道。

　　“我才不是呢，我可比罗达星人长得好看多了。”少年低声嘀咕，大概对我的有眼无珠，产生了些许怨气。

　　“行了行了，我开玩笑呢。我相信你是真正的地球人。”我一巴掌拍向少年举起的手腕。

　　让我感到有趣的是，我用的力道并不大，不过是象征性的动作而已，少年却似触电般，快速缩回自己的手。

　　干嘛这么排斥人呢？我不禁扼腕叹息，身为主人，我的魅力，真是远不及我的随从啊。这样的情形，可真是令人伤感。

　　我摇了摇头，心想，如果告诉陌生旅伴，我是一名杀人不眨眼的职业杀手，会不会为我挽回些许面子？

　　“神仙哥哥，你相信我吗？”少年可不管我的表情变化，只是一味的身子前倾，期盼地问猫九。

　　猫九从鼻孔里发出一个意味不明的声音。我暗笑，这可是简短的、不耐烦的猫九对付外人专用的表达方式。随后，猫九把长发随意束在脑后，重新戴上卫衣帽子与墨镜，脑袋后仰，大有不再理会周遭的傲慢姿态。我也戴上墨镜，不为别的，只为与猫九的行为同步。

　　“阿飞的乐趣来了。”一道声音在我脑海响起，我会意地对猫九点点头，内心赞叹，我这随从，可真是贴心啊。

　　“姐姐，你和哥哥是什么关系呀？”少年转头看向我。

　　我暗自点了点头，看来这孩子还不算太愚笨，感受到猫九冷若冰霜的气息之后，能够懂得走曲线了。

　　说来真是有趣，这位脑容量不足的少年的羞涩来得快，去得也快，猫九的漠然态度，反倒让这孩子放松下来，表情也随之自然了些许。

　　“姐弟。”

　　“主仆。”

　　我与猫九同时摘下墨镜对视，我感到奇怪，冷清的猫九，为什么要称我们为主仆关系？而猫九诧异于，好面子的我，为什么要说我们是姐弟关系？

　　突然之间，我感到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让人心神不定的气息。

　　少年有些茫然地看了看我，又小心翼翼看了看猫九，然后低头思索。片刻之后，少年深吸一口气，抬眼望向猫九。我对猫九眨了眨了眼，然后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猫九眯了眯眼，没有说话。我与猫九都明白，少年这是下定决心选择相信猫九了。当然，这名少年肯定会想当然的认为，猫九是主人，而我是仆人。

　　“哥哥姐姐好，我叫元墨，刚从萧氏大学毕业，侥幸通过了帝国科学院的招聘考试，今天是去入职的。”少年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然后向我，不，是向不愿搭理他的猫九，做正式的自我介绍。

　　我感到了然，难怪年纪轻轻却穿得这么古板，原来是去帝国科学院报到。

　　“研墨？你这名字还真是复古。”我哂笑道，“你家祖先肯定是文化人。”

　　“是元年的元，墨水的墨。”少年认真纠正我的误解，“姐姐，元与研的发音，是有区别的。”
　　好吧，我承认自己没文化。我扫兴地摇了摇头，真是个没有幽默感的脑残地球人，无半点少年人的朝气。

　　元墨显然想给猫九留下美好的、深刻的印象，于是不问自答，滔滔不绝说了起来。听了几句之后，我算是明白了，元墨并不是我想象中的脑残孩子，他只是把脑容量都用于学习科学技术之上了。

　　像普通孩子一样，元墨上了四年大学，与普通孩子不同的是，元墨每年都是萧氏大学奖学金的获得者。就我所知，萧氏大学的奖学金每年有四个名额，一个年级设一名，不分专业，而是按综合成绩排名。这就意味着，元墨得在年级上成为各科成绩都是最优秀的学生，才可获得那份虽然变态，但却高额到离谱的经济奖励。

　　对萧氏稍有了解的人都知道，萧氏的骄傲简直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萧氏大学拥有一流的教学软件，以及科研基地等硬件设施，却只设置四年制本科学历。资深校董萧议员宣称，从萧氏大学走出来的毕业生，并不需要继续深造。言下之意，就是萧氏毕业生的能力，远远高于从其它学校出来的、比他们学历还要高的学生。

　　萧氏大学也确实向各联盟星球输送了数量不少的高端科技人才。对联邦政府的贡献，萧氏大学在整个星域联盟有口皆碑。

　　我曾路过萧氏大学，读过校门口石碑上刻着的那句名言——“科学技术决定一切！”落款是萧云云，也就是资深校董萧议员。起初我以为，萧云云是名女性，后来才知道，萧云云这个女性化的名字所代表的，其实是一位身材魁梧、满脸胡须的中年男子。

　　萧氏的办学理念，便是“科学技术高于一切”，我不清楚自己有没有上过大学，但坚信，若我选择刻苦钻研科学技术，做一名科研人员，即便待遇多么优厚，社会地位多么高上，也定然没有做杀手过得快活自在。

　　“你学什么专业？”我问元墨。

　　“我擅长制造。”元墨的语气流露出令人讨厌的萧氏骄傲情绪，“不，是创造。”

　　“创造哪类物品？”我产生了兴趣，“无中生有这件事，一定很有趣吧？”

　　“机器，智能，这世界存在的，或者尚未存在的，我大都可以创造出来。”元墨和我说着话，眼神自然是望向猫九。

　　我心念一动，鬼使神差般想到了米尔小区的门卫柳絮。自听说柳絮藏了一个孩子与一只猫之后，我改变了对他的称谓。猫九说的对，柳絮不是普通机器人，值得用有生命力的“他”来称谓。
　　直觉告诉我，柳絮不是流水线上生产出来的批量产品，他必是某个特定人物特意制造出来的。

　　“我认识一个名叫柳絮的人工智能。”本着碰碰运气的心理，我漫不经心地说道，“是萧氏集团的产品，那台机器好像有些与众不同。”

　　“柳絮不是机器，他是我实习时制造出来的智能，是我的朋友。”元墨兴奋地说着，右手竟然不嫌弃的抓住了我的胳膊，“柳絮他，还好吗？”

　　我盯着元墨抓握在我胳膊上的爪子笑了笑，元墨顺着我的视线，仿佛蓦然惊觉一般，快速松开了手，然后在他崭新的衣服上擦了擦掌心。我撇了撇嘴，这倒霉孩子哪里学的坏毛病？

　　我用右手指弹了弹被元墨抓握过的手臂，无声地告诉元墨，我其实也是嫌弃他的。可惜的是，元墨这脑残孩子，竟然对我的行为表现得无动于衷，而是仿佛喝了深水炸弹酒吧特制的满天星似的，兴奋地再次问我是怎么认识柳絮的。

　　瞎猫碰到死耗子，猜对了。

　　瞎猫的念头让我下意识看向猫九，他此刻的造型，倒不失为一名名副其实的瞎猫。瞎猫对我的注视没有反应。我撇了撇嘴，暗自骂道，真能装，装得仿佛自己真是个入定高僧，哦不，是只真正的瞎猫一样。

　　“就我所知，柳絮过得再好不过了，如果有机会再见到他，我会把你对他的关怀转告给他的。”我随口敷衍元墨，我并不打算真那么做，也不想把柳絮触犯联邦法律的行为告诉元墨。

　　“不用了。”元墨垂下眼帘，神情有些黯然，说道，“他不会记得我。”

　　“你没给他植入记忆吗？”我诧异道。

　　我对少年的操作感到不解，柳絮可是他制造的机器人。元墨赋于柳絮生命，却把自己排除在这个生命的记忆之外，这是为何？难不成这孩子还有什么难言之隐？

　　我看向元墨，元墨看向猫九，猫九看着自己的双手，若有画家身处现场，把这画面描绘下来，该是多么有趣。

　　“为什么要给一台机器取个人类的名字？”我存心捉弄元墨，便坏笑着对他说，“叫他QS730，不是更符合他的身份吗？”

　　“柳絮不是机器，他有生命。”

　　元墨的脸涨得通红，这次不是因为看到猫九那祸害宇宙的容颜，而是因为着急。

　　接下来，元墨语速飞快地告诉我，柳絮是迄今为止他制造出的唯一名机器人。为柳絮创造生命，元墨花了七天的时间。元墨视柳絮与人类无异。

　　七天制造出一台自以为是人类的机器，你当自己是神吗？我嗤笑一声，然后看向猫九。一缕白发从猫九的黑色卫衣帽子里飘出，落在了他的胸前，我愣住了。随后，我下意识前倾身子，把那缕白发塞回猫九的帽子里。

　　即便隔着衣物，接触到猫九，依然让我感到寒气袭人。

　　我哆哆嗦嗦的样子肯定非常狼狈，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自收留猫九之后，我已把这种狼狈状态过成了家常便饭。

　　猫九摘下墨镜，对我露出一个歉意的眼神。

　　元墨看向猫九，脸倏地又红了。猫九轻咳一声，元墨的脸更加红了。

　　我示意猫九戴上墨镜，继续扮演冷面盲人。

　　“我说元墨啊，你在和我说话，却老是盯着我的主人不放，这是为何？”我悠悠问道。

　　接下来元墨的一席话，让我为自己先前对他行为的误解，感到好笑至极。原来，元墨这孩子并非我所想的那样，被猫九的色相所迷惑，而是，他认为自己与猫九似曾相识。

　　我以询问的眼神看向猫九，求证他对元墨话语的看法，猫九缓缓摇了摇头，之后，我脑海里响起猫九略显倦怠的声音：“阿飞，我虽然不可能记得每个见过的人，但这孩子，我确实没见过。”

　　“为什么要把柳絮当成人类看待？”我笑着问元墨。

　　“柳絮有生命，智慧，情感，自然是与人类无异的。”元墨自豪说道。

　　“机械零件构成的身体，没有血肉支撑，怎么能算人类？”我质疑道，“并且，我也没看出他具有人类的智商与情感。”

　　话虽如此，其实我内心对元墨的观念，已经趋于认同。从柳絮收留流浪的孩子，以及孩子的猫的行为来看，他确实拥有部分人类情感。至少，柳絮的同情心，已从之前喂养流浪动物，扩大到了冒着触犯联邦法律的风险，也要帮助人类弱小孩子之上。

　　“人类之所以高于其他生物，原因在于人类拥有的智慧，情感认知，以及思维模式，而不是因为人类拥有几根会折断的骨头，几块会腐烂的肌肉，几滴会流干的血液。”元墨侃侃而谈。

　　这时候的元墨，没有任何拘谨，亦无谦虚的美德表现。

　　我摇了摇头，真是令人反感的萧氏骄傲。好好一个少年人，就这么被萧氏给带歪了。

　　“我曾在历史书上读过一个故事，有个孩子把自己的骨肉和血液还给父母，只剩下魂魄，但即便魂魄存活于其他物质上，他依然属于人类。”元墨继续说道。

　　那是怪物。我看了看猫九，他也是怪物。随后我还是点了点头，元墨说的有些道理，我也知道那个故事，孩子的肉身毁灭之后，他的老师用莲藕组成了他的身体，于是孩子活了过来。

　　重新获得生命的孩子，除了身体物质结构特殊之外，在普遍的认知之中，依然属于人类。

　　“哪吒其实，已经成神了。”我提醒元墨，凡人与神，是两类不同的物种。

　　“神原本也是人。”元墨辩解道，“神有人性。”

　　我耸了耸肩，无所谓地说：“哪吒的故事，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不过是神话故事常用的套路罢了。”

　　“不管故事是真是假，我只是举例说明而已，我们不能因为那孩子的物理构造发生了变化，而否认他人类的身份。”元墨的语气有些咄咄逼人，我笑了笑，不做计较。

　　若能抽取我的魂魄，然后把它植入其他的物体之中，那么，我的魂魄所支配的物体，还是阿飞吗？

　　我抬眼看向猫九，猫九微微摇了摇头，我便放下心来，猫九只认这具躯壳与支配其的魂魄，这样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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