揣摩

作者:也逢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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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雀


      “小朋友,刚刚我听你说,这个哥哥站得不够近,”
      丁师傅弯腰蹲在地上,手指着江予舟,又指指自己,露出两排污黄的牙齿,
      “可我站得倒是挺近!”

      “你,你是坏人!”
      林际与被瘆得缩回他爸怀里,只露出两只泪汪汪的眼睛,嘴里死活不饶人,
      “谁会相信坏人的话!?”

      “所以你料定我即便说的真话也不会有人信,”
      丁师傅轻飘飘说完前半句,在最后一个字落地后登时转了语调:
      “这才编谎话污蔑人的吗?”

      “我!”
      所以恶人自有恶人磨,丁师傅那张脸板起来,林际与一时就没能答得上来,从两颊红到耳朵尖,半天才挤出来一句:
      “我没有!”

      “不过我也没想到有孩子的人竟也能狠心到这份上,”
      今天丁师傅也是大开眼界,他啐了口痰在一条银灰色的蛇脚边,叉起腰来就滔滔不绝:

      “这孩子才救下你的命,你不记恩也就罢了,可你儿子醒来就反咬人家也不见你拦着。别说站位这种小事还需要调个监控才能分辨真假,我加上那个老气横秋的小子,两份口供在这里说说也就足够了!真把监控作为呈堂证供,从今往后你这张老脸还有得救吗!?”

      “管好你自己的儿子吧,上梁掰不正也就算了——”
      他视线对上管理员,随即扫过树上的监视器,然后回头甚至还没骂够,又呸了一口给刚才那条倒霉蛇,
      “就这还为人师表,都不如人家一个小孩子有勇气!”

      “哼,这会儿你倒装起大善人了,”
      小孩子犯错,大人还能装模作样地骂两句,可丁师傅直捣黄龙,林老师被扒得一干二净,索性破罐子破摔:
      “怎么着,不接着收钱了?”

      “呦嗬,谢谢您提醒,”
      上赶着的买卖怎么不做,丁师傅乐坏了,在林老师面前摊开手心:
      “不过这买路钱就收到您这儿为止,拿钱就放各位走人,成不?”

      好在真相大白,江予舟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他扣住殷言新的肩胛,弯腰去看脚踝,那里原先的嫣红已经被青紫取代。

      “你怎么样?”
      接着他的视线回到殷言新脸上,眼神甚至比刚才还要闪烁不定。

      好像很怕殷言新出什么事。

      “还好,”
      一整天都没个消停,现在殷言新只惦念酒店的高床软枕,他想把头靠在江予舟肩膀,脑袋却干脆脱离意识掌控,直接歪进江予舟的肩窝。

      又是这种说辞——

      看这情形就知道不好,可这回江予舟却按兵不动,只是眼睛不时去瞟那脚踝。

      滚烫的温度传来,殷言新承认自己太容易上瘾,不过瞬息就没了抬头的气力。

      江予舟就像他的蛔虫,其实真不难受也是假的,此刻殷言新确实觉出身上某处有种无法言喻的难受。

      他直觉那种感受好像不应该发生在一个只是磕到脚踝的人身上。

      只是江予舟眼睛看的是脚,他实话实说,那里确实已经没什么感觉了。

      “就是,”
      于是殷言新软了心肠,他咽了咽口水,在意识消散前勉强再坦诚一句:
      “站久了有点晕——”

      “言新!!!”

      殷言新就这么毫无征兆地倒下来,江予舟和吉叔合力抱住,才没让人摔在地上。四肢失去了力量,软绵绵的小腿就贴在地上,露出狰狞的脚踝。

      “这!——”
      还是管理员眼尖,一下就看出自家畜生又惹了祸:
      “他什么时候被蛇咬伤的!?”

      “救人的时候,”
      江予舟一只手环过昏迷的殷言新,绕进他的口袋紧紧攥住药剂瓶,另一只直指不远处的林老师,
      “他去地上抓石头,没留意到有条赤练蛇——”

      正说着,他突然想到了什么般,莫大的恐惧环绕心头,再开口都带了颤音:
      “大叔,赤练蛇是不是那种红,红底黑环,头略尖的样子!?”

      在老家江予舟就见过赤练蛇,他知道这种蛇的毒性并不强,有些身强力壮的农夫被咬了,甚至只涂草木灰就行。

      但殷言新可不比那些结实的农夫。

      “现在你倒想起问我来了,刚咬那会儿怎么不说呢!?”
      这下管理员摊上两条命,态度更差了,他赶紧察看殷言新被咬的位置,见咬痕并不深,应该不至于有生命危险,又松下一口气。
      “嗯,这儿没别的品种长这样。”

      “我说,我倒是想说!可那时候有人听他说话吗?哪怕有一个人愿意相信他说的话吗!?”
      江予舟手里攥着瓶子,心里却越来越慌,他不想再跟这些人多废话:
      “你们不就爱听‘受害者’哭哭啼啼吗?”

      说这话的时候江予舟没抬头,周遭却噤若寒蝉,大家红了脸面面相觑,又偷偷去瞥林家父子。

      这下林家父子丢脸丢到了外婆桥,彻底没了翻盘的底气。林老师铁青着脸,扔了钱一把揪起儿子的衣肩,拖着人就往码头去。

      江予舟当然不能让林老师抢了先机,他抱着人拔地而起,几步冲到林老师前面,见状吉叔和丁师傅也跟上去,催促船家赶紧回来。

      午后来时的船舱还是满员的,可回去的时候除了吉叔三人,只有三四个老师敢跟过来。

      “快一点!”
      江予舟把殷言新平放在长条凳上,像观察显微镜下的细胞切片那般盯着微弱起伏的胸膛,甚至还想上手探殷言新的鼻息。

      “把压箱底的发动机都掏出来了,”
      丁师傅平时作威作福,难得有他热心的时候,他见江予舟这么紧张,以为是城里人没见过飞虫走兽的,安慰道:
      “我前年也被赤练咬过,这玩意不死人,最多再十分钟就能靠岸,上了岸找车直接开去医院,也就十几分钟。”

      “十几分钟又十几分钟,”
      江予舟脱口而出:
      “他等得了吗!?”

      “丁师傅别介意,”
      吉叔也愁眉不展,殷言新上午才顶着件湿衣服划过船,下午情绪起伏这么大,还真有可能诱发他的哮喘,
      “这孩子有哮喘,警惕些总没——”

      “姨夫!!!”
      原本和缓的胸腔起伏骤然变化,打断了两人的对话,紧接着殷言新就开始大口喘气。江予舟立马把瓶子塞进吉叔手里,摊开的掌心都红了,
      “这是不是哮喘?药在这儿!这,这是喷上就好了吗!?”

      从他有记忆开始,除了那次,再没有遇上过如此命悬一线的时候。

      “糟了,言新,言新你醒醒!”
      眼下殷言新根本没有意识,原始的生理反应强迫脆弱的胸膛进行更剧烈的气体交换,可越是呼吸,窒息却越严重。吉叔接过江予舟手里的小瓶子,那上面除了残留的温度,还有粘腻的汗水。
      “快把他侧过来,小心脑袋!”

      江予舟不敢用力抱,只得让殷言新靠在怀里,一只手虚虚环绕腰间,另一只扶住无力下垂的脑袋,两个人一时分不清谁在出汗。

      吉叔稳了稳心神,按照之前的步骤给他急救,却怎么也对不上他混乱的呼吸。

      没有半点起效。

      老师们都凑上来想帮忙,可谁也不是医生,喷雾都不管用,那就只能硬撑了。

      大颗大颗的汗水从冰冷的额头渗出来,没有氧气供给,殷言新很快转为剧烈咳嗽,如密封容器中面临死亡的白鼠,不断痉挛,不断撞击江予舟的身体。

      “怎么这么快!?”
      吉叔没有别的办法,肉眼可见地也慌了,他按住殷言新,用力拍他涨红的脸颊,不断地喊:
      “言新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船家听着舱内的惊天动地,他第一次接这种急单,手拉发动机的绳子都快冒烟了,眼看河岸就在前面,吉叔让江予舟抱着殷言新,自己也和几个老师上前帮忙。

      七八个人风风火火地把殷言新抬进医院,刚进急诊殷言新都休克了,医生们来不及诊断他的病症,只能先在急诊床上CPR。

      简陋的急诊室,病患、抢救医生和家属只有薄薄的一帘之隔。

      医生急迫的指令和仪器紊乱的声音交加,还有身体因除颤器电击而导致的抽搐震动,全数压在江予舟的心上。

      不知道隔了多久,帘子终于被拉开,出来的医生却依旧神情严肃。

      “患者已经恢复生命体征,他是不是被——”
      “是赤练蛇!还有他有哮喘!”

      “好,我们知道了!”
      医生已经是快语连珠,江予舟却抢在吉叔前面脱口而出,听完医生明显松下一口气,接着又说:
      “赤练蛇虽然基本不致命,但蛇毒合并哮喘,这就有点麻烦,你们先去办住院手续,等手术结果,今晚要留院观察!”

      今天手术室不忙,长长的通道只为殷言新而开。

      “你——”
      吉叔送病床进了手术室,皱着眉欲言又止,墙上的红灯亮起,最终他只是拿起单子撂下一句:
      “在这儿陪着言新,我去办手续。”

      人好歹在第一道鬼门关被抢了回来,剩下的也只能再相信医生。吉叔送走了丁师傅和其他老师,办完手续回来就见江予舟仍然呆呆地坐在等候位上——

      根本没动过。

      “你早就知道言新被蛇咬了?”
      刚才的话骗不了吉叔,江予舟说的不是没道理,但那不会是全部。
      “为什么不说?”

      “内疚,”
      江予舟低着头,浑身上下只有那张嘴在动,仿佛也跟躺在里面不知生死的殷言新一样没了活力,
      “我要撕开那帮道貌岸然的人的嘴脸,让他们都背上——”

      啪!

      清脆的落掌声在走廊里回荡,吉叔气得几乎语无伦次。
      “要是言新今天出不了这扇门怎么办,要是今天没有人能证明言新的清白,你又能怎么办!?”

      “对不起,是我太大意。”
      豆大的泪珠掉在江予舟的裤腿上,洇进黑色的面料,随即消失不见。

      如果没有林际与的那句话,殷言新的人情其实已经足够偿还原先的过失,这就能把算在吉叔头上的账给一笔勾销。

      也正因为之前的事,他还不至于如此愚蠢,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江予舟的信任给得不假思索,然后他也想当然地以为临时起意的阴谋不可能在这么多人面前站稳脚跟。

      他原本只想在真相大白之后,让殷言新露出哪怕一丝疼痛感,他就顺势让管理员查探,然后再抛出准备好的那套说辞。

      保护自己所爱的人,不同的性格处理起来各有不同,就像殷言新只是因为那句吉娃娃,就能让林际与栽个天大的跟头。

      和林老师的梁子是不小心结下的,但也不容易再解开了,何况林际与还咬牙切齿地加了道死结,所以江予舟不如顺水推舟,让林老师这号人物彻底在学院里失去威信。

      没了威信也就没了爪牙,害人的事情但凡有第一次,以后别管谁的第二次,都能安在这位林老师的头上。在学院这种表面的平静之下,他甚至都不一定能再安稳地呆下去。

      江予舟承认,也许在某种程度上,他和殷言新是同样狠辣的人,只不过江予舟更善于伪装自己。

      “不要跟我说对不起,”
      过了很久,吉叔才叹了口气,
      “这扇门里躺着的,才是你真正该背上愧疚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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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2章 黄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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