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我

　　路边的叶子从夏天通透的青绿转成黄，再从边缘沿着叶脉延伸染上调色盘里的赭石。温度慢慢低起来，学生们在厚重书堆中感慨又一个夏天溜走。
　　偶尔放空时会想到去年这个时候，一群人还莽莽撞撞满怀激情地展望高中三年，现在只想笑。
　　还是太年轻了。
　　根本望不到头啊。

　　班与班之间的走动跟着教学推进多了起来，两个班的人不一定叫的上名，但基本混了个面熟。
　　“哎，暮迟，隔壁江桥给你的。”暮迟前桌从走廊进来，还没看见人声音先到了。门口有七八个人挤在那里看周测成绩。
　　“谢谢啊柔嘉。”暮迟接过，是一张密密麻麻写着字的纸。
　　李柔嘉，原来b班的。据她说她的名字来源于诗经，有温柔娴静的意思。温柔倒是名副其实，娴静嘛……可能在初识的时候是这样的。近一个月下来，暮迟发现她很跳脱，是个热心肠，人特别好。
　　江溯探个头过来，顺势倒在暮迟肩上：“又给你的什么秘籍啊？”
　　暮迟大体扫过一遍，有些认命地叹气：“……我错的周考题的详解。”
　　“一会能给我看看吗？我想看看数学年一的过程和答案有什么差别。”李柔嘉再度转身，满脸羡慕，“我也想有个这么厉害的朋友，不敢想得有多好用。”
　　暮迟应了。“诺基亚广告夜”结束后，暮迟最终还是进了1班教室，而且次数不少。好在老熟人多，都热情招呼着，不至于到一直尴尬的地步。
　　一开始班里的人总有人好奇问她和江桥什么关系，怎么老找他。她说是很多年的好朋友，约好互帮互助。
　　十七八岁的年纪总会好点小奇，对她的说辞持保留意见，原先a班的人就出来作证。
　　然后有一天，有人突然发现论坛上她和江桥初中时期的一些事迹，某些人脑补的青梅竹马剧情仅寥寥几字提到，只有糊到不行的表彰图——大考之后育才的传统，为一定排位的人颁奖。
　　这下子信了。因为屏幕上放出来的排名要么是江桥在先要么是暮迟在先，俩人之间似乎遵守了什么守恒定律一样互搏。
　　有时他们私下打趣，但其实更多的是羡慕。
　　学生时代有无数个看似能让世界四分五裂垮下来的坎，如果有人能引领自己前进相互成就，那这一路得免去多少曲折？
　　暮迟看着眼前各个七画八标的几何体和坐标图，只感觉眼冒金星。
　　“你哥还真是…尽职尽责。”暮迟的声音有气无力，歪着头翻卷子，“真的太全能了，他怎么什么都会。”
　　“因为是你嘛。”江溯在心里嘀咕。
　　江溯从她肩头起来：“对了，柠姐是说下周月考吗？”
　　郭杰瑞和她隔了一个走道，正和同桌比赛用笔叠罗汉呢，听她声音一脸绝望地转头：“是啊，周四周五。感觉一个月啥都没学会啊。”
　　李蔚的声音从斜后方传来：“谁不是呢！不说别的，柠姐讲课风格明明没变，我怎么感觉听不懂呢？”
　　“我感觉她讲的比之前快点。”江溯搭腔，“习惯就好习惯就好，还得过两年呢。”
　　紧接着就是一声哀嚎，郭杰瑞抹泪：“学习太难了——”
　　“那就找北。”后排有男生乱回。
　　见郭杰瑞无语了，又有人补充：“找东西也行！”

　　月考卷难度出的参差不齐。
　　结束当天，德馨楼里传遍了不甘与抱怨。晚饭时间，七人组在食堂碰了一次头。
　　两张桌子并在一起，先沉默了一会。
　　这张桌上大部分理科生被虐的体无完肤，不知道唯二的文科选手怎么样，没人敢率先开口，嘴张了又张环顾一圈又一圈。
　　“哈哈。”万卿伊突然笑了两声，有些突兀。
　　凝重的氛围一下被打破了，一个个都破了功，跟着她笑起来。
　　“别傻笑了，真考疯了啊？”廖葉捂着额头，手握着筷子停在面碗上。
　　江桥：“这不是没人敢问吗。”
　　何年指着江桥：“先把他踹出去，考完就他最淡定。”
　　暮迟看着对面的人，脸瘦了些，眼下不知道什么时候泛上明显的青，显得他憔悴了很多。
　　一个月怎么累成这样了。
　　她静静望着他，心里反上一层层酸来，一张张充满他字迹的草纸和做过的题在脑中浮现。大家依旧熟络地说话，没人看向她。
　　江桥刚和万卿伊说完话，把脸转回时只看见垂头喝粥的暮迟，整张桌子上就她参与的最少。
　　他往前探头：“怎么了？”
　　暮迟抬眼，咬着吸管咽下最后一口，空气挤进吸管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谢谢你啊。”
　　江桥不明白：“什么？”
　　这么一问，暮迟也愣住了。
　　谢什么呢？她根本没经过大脑就脱口而出，“感谢”仿佛是植入好的程序。
　　“……教我做题啊。”她咬着唇许久才说出来这么一句话，“你知道自己脸色很差吗？”
　　江桥闻言下意识摸脸，那双骨节分明的长手乱糊一通：“真的假的啊？很差吗？”
　　“哎，李蔚，看我有什么变化吗？”他接着就拍李蔚的肩，“难看了？”
　　李蔚把他脸捧着左看右看全方位看：“好像瘦了点。”
　　“没吧。”何年也伸头看他，“有变化吗？江溯你看看。”
　　江溯懒得转头，瞟一眼接着扒饭，理综快把她脑细胞耗没了：“天天见，看不出来。”
　　这下换暮迟开始茫然了，怀疑自己是把食堂灯打出来的影子看错了。她眯眼又打量了一遍。
　　江桥噙着笑和她对看，何年上手捏他脸被他一掌掀开。
　　“难道我眼花啦？”暮迟开始怀疑自己了，收拾了桌上的碗筷和垃圾站起身，“真的有啊，除了瘦，他之前有这么明显黑眼圈吗？”
　　吃的差不多了，他们跟她后面一起去送碗筷，迈着大步，起码考完试到出成绩之前会一直保持这种悠闲乐观的状态了。
　　“我最近晚睡了半个小时。”出了食堂，江桥跟在她旁边走，低声解释，心情看着不错，“大家都看不出来，原来你这么关心我啊？这都能发现。”
　　“关心正常啊，阿姨这次走之前让好关照你，你忘了吗？”暮迟把掉下的碎头发掖到耳后，语气有些别扭。
　　欲盖弥彰。
　　她心紧了一下，倏然发现自己关心他好像不全是因为家长的嘱托。
　　“……行吧。”江桥的语调透着无奈和一丝苦涩，“你是不是想我给你讲讲讲，那么多不会的题，整理公式什么的，我才休息不好？”
　　天空耀眼的蓝闭幕，月光透进来，柔和了路灯下投出淡淡影子。德馨楼的灯光在夜空中有些耀眼，尤其是楼顶的应急照明大灯。
　　暮迟一惊。
　　她刚才真这么想过，因为自己这学期对于知识的接收度明显没有上学期高了，所以问的也多了些。
　　“我说中了吧。”他得意一笑，“完全没有的事啊。早说了给你讲题是相辅相成的嘛。比如我刚开学头两次周考都犯了很多小毛病，但是给你讲题之后就少了，所以名次稳下来了。”
　　“我也要谢谢你呀。”他快走两步，微微弯了些腰，侧面看她被楼里的穿堂风吹起的发丝。
　　暮迟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现在和江桥独处时，除了进入学习状态之后能心无旁骛，只要一闲聊那就会有一些现象重显，有些不自在。
　　比如现在，她的手缩在略长的校服外套里，不知什么时候攥紧，耳朵又是有些热，心也吵闹不停。
　　她在心里叹气。唉，到底是为什么啊？
　　“谢我什么？”她仰头通过楼梯扶手间的缝看其他人。
　　“出分你看我英语就知道了。”他忽然一步跨了三个台阶到达目标楼层，等着她上来，眼睛亮晶晶的，“这位曾经是语文课代表的英语老师。”
　　江溯和李蔚早一溜烟跑回去了；廖葉和万卿伊的教室楼层高，一直在最前面，现在应该也到了；何年在教室里和别人聊天。
　　走廊里有早回来的人在走动着，纷至沓来，有些老旧的灯散发着微暗的光。
　　“拉倒吧，我那点水平能帮到你就好……而且你又不是不给其他人讲题，跟你相辅相成的人有好多。”她被他最后一句话乐笑了，说的话夹了些其他感觉。
　　“那能一样吗？”江桥笑着摇头。
　　暮迟：“不一样吗？”
　　“你永远是我的优先级。”
　　说完他就冲她挥挥手，一个灵活的转身从后门回到了位子上。暮迟眼间荡出笑意，踏进教室。

　　“运动会？是去年没开的那个运动会吗？”
　　出成绩第二天，李柠抽了节自习加了一节班会课，分析月考成绩后宣布了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运动会要开了。
　　“你给我坐下。”李柠看着拍桌而起的杰瑞，一脸力不从心地闭了闭眼，“去年因为学校里的事没开，高三之后你们也不会参加了。所以相当于高中三年你们只有一次运动会，且行且珍惜。”
　　她抽出压在会议记录本里的表格，从上到下没什么表情地念一遍项目和规定，随后召唤体委把表拿走。
　　“要报名的快报名啊，过时不候。”李柠走之前又补充一句，“虽然这个只要固定人数，但到时候是可以顶一下的。”

　　暮迟的杯子在腕间挂着摇摇晃晃，空的胳膊挽着李柔嘉。
　　李柔嘉蹦蹦跳跳：“我要报实心球！”
　　暮迟“啊？”一声。
　　“别小瞧我好吧，你看我这肌肉，劲可大了。”李柔嘉一撸袖子，坚实的肌肉线条一使劲变得明显，“初中的时候拿了金牌呢！”
　　“哇！”暮迟真的被震惊到了。
　　小小身体大大能量呀。
　　“迟啊你报不报项目？”李柔嘉拧开杯盖，走着吸溜一口水。
　　暮迟非常坚定：“不。”
　　“为啥？”
　　暮迟尴尬一笑：“没这个天赋啊，中考体育都没满分。”
　　“好吧。那你给我加油好了——”李柔嘉点头，抬眼就看见一个熟悉的人。
　　准确来说是她身边的人熟悉的人。
　　“江桥？”李柔嘉轻轻开口。
　　听见有人喊自己，江桥应声抬眼，旁边江溯手里拿着笔也跟着看过去。
　　“你好，李柔嘉同学。”江桥礼貌地回复，低头看向暮迟，她的小名都到嘴边了又硬生生咽回去，“姐。”
　　暮迟微笑摆摆手就要拉着李柔嘉进屋。
　　“哥，你啥时候跟柔嘉认识的？”江溯把笔又递给他。
　　“之前麻烦她给姐送东西。”江桥又在手里的本上画了几笔塞给江溯，“回去看。”
　　“参加运动会吗？”李柔嘉随口问他。
　　“没别的意思，她问的。”李柔嘉微微一笑，有些狡黠地指暮迟。
　　暮迟回头看她：？
　　江桥刚才一副正经的神色给江溯讲题，目光看看李柔嘉又流转到暮迟身上，只好说：“被摁着报的。”
　　“什么项目？”暮迟挑眉，来了兴致。
　　“4×100米接力。”他说，“要给我加油啊？”
　　李柔嘉用手捂着笑，拽着江溯悄咪咪走了。
　　这俩人之间的氛围怎么可能只用“朋友”关系来形容。
　　“可以啊，你参加必须加油啊。”她一脸认真。
　　江桥眼睛弯起来：“一言为定哦。”
　　“一言为定！”她说完，挥着手回了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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