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野

　　苏启明连关于年承旭不跟许星然说话的震惊都消化完了，年承旭的话音才终于落下。

　　他早已等不及地伸出手，心疼得想要抱住年承旭，年承旭却从兜里掏出打火机，倒着个看了看里面所剩无几的液化丁烷，对他说：“等一下。”

　　“嘎吱”一声，打火机被年承旭掰得瞬时碎成两半和几粒碎渣。

　　紧接着年承旭两三下取出里面的压电器，又对他说：“它的起电原理你知道吧。”

　　苏启明疑惑地点点头，回答道：“压电效应。”

　　他还没来得及问年承旭要干什么，登时瞪大眼睛。
　　一一年承旭拿着那个小小的压电陶瓷元件，将高压导线的末端对准自己的胳膊，随即拇指用力一按。

　　晶体受到挤压，传出的一声是那么微小而且短促，却直击苏启明耳底。
　　苏启明张嘴就骂：“你疯了吗？！”

　　年承旭胳膊被他抓住揉着，静止两秒，对他说出了一个字。

　　“一一爽。”

　　“……”

　　这一瞬间，苏启明的火气能煎出个蛋来。他觉得这个人真就是个疯子，而且陈争说什么年承旭受的欺负没高中严重，可是刚听到的那些明明都很严重啊，他一瞬间觉得陈争也是个疯子。

　　年承旭看了看他，对指将压电器举在两人面前：“也许有时候他们拿的不是圆规，是这个东西，我分不清。”
　　说着躺回地板上，双手摊开望着天花板，又说：“但我现在能分清了，这种感觉叫‘爽’。”

　　苏启明刚张嘴，年承旭偏过头看着他：“你教我的。”

　　“……”

　　苏启明顿在那里，本来想抢那玩意儿来扔掉的。他瞪着年承旭，突然伸手一把抢过压电器，牙一咬，往自己的胳膊上就是一下，立马大吼了一声“我操！”。他使劲搓着胳膊，怒声道：“爽个屁！我啥时候教过你‘疼’叫‘爽’了？我真想……！”

　　年承旭打断道：“你真想缝住我的嘴。”

　　“……”苏启明措不及防一愣，“我啥时候说我想……”

　　年承旭眨了眨眼，再次打断：“你上次说我是疯子的时候，想缝住我的嘴。”

　　“上次……”记忆都没来及拉扯几下，苏启明一下想起来了，可狗狗眼也瞪圆了。

　　上次，可不就是年承旭口中他硬了那回吗？

　　从小到大，他苏启明虽然经常在年承旭面前丢人……但是！他活到现在第一次那么那么丢人！能忘吗？！
　　什么鼓囊囊的大包？说的是人话吗？
　　没错啊，这人就是个疯子啊！
　　苏启明不由地再次脱口而出：“我真想缝住你的嘴。”

　　他骂得真心实意，年承旭却无动于衷，翻过身趴在地板上，重新戴上耳机，虽然眼睛闭上了，但就是不闭嘴，反而跟着耳机里的音乐开始唱歌：“我不转弯，我不转弯，我不转弯，我不转弯……”

　　“……”苏启明盯着那张被发梢隐隐遮挡的睡脸，紧咬的牙关慢慢松动了。

　　他突然觉得，学校里那些女生一边叫这个人机器人，一边又每学期都把这个人选成校草，还真是可笑。当然，不包括那个，说要给这个人口的那位，那位实在不似凡人，真的太跳跃奔放了……而且说不定有更奇葩的，只是被告白的本人没说出来而已。
　　这么一看，还是美术部的女生们比较实在，喜欢就画在纸上，多的什么都不说。

　　忽地，长发拂在风中，回头望过来的眼睛笑如弯月，手里拿着一束花的年承旭在苏启明脑海中一闪而过。

　　……那是他画里的年承旭。

　　“……”也不知道察觉到什么，苏启明突然啧了一声，双手撑地起身，收拾掉地上的打火机残尸，取来毛巾被轻轻披在非正常人的身上，心道：“就只是头发不一样而已，果然，一个人能长成那样，不可能是个正常人……”

　　这个时间段，窗外的阳光斜射，趴在这里睡觉既不会热，又不会感冒，睡一两个小时完全没问题。
　　也许是因为耳朵红得要命，坐回沙发边的苏启明看上去懵懵的。他眼睛盯着电视，脑子却不知道屏幕里演的是什么。

　　公寓的顶楼虽然听不到蝉鸣，但二手电风扇还在保持低档嗡嗡运转着，再加上电视里的广播腔持续传出，声音混杂在一起逐渐变为催眠的调调。

　　“……明……”

　　“……启明……”

　　“苏启明。”

　　柔和的嗓音清晰传进耳底，苏启明被惊得睁开眼，同时下意识开口问道：“怎一一”

　　只吐出一个字，他就震惊地噎住了一一
　　年承旭正跨跪在他面前，一手扶着他的腿，身体逐渐前倾、逼近，凑过来时肩膀倾斜，纯白宽大的领口滑至肩头，露出苍白到几乎透明的皮肤，但似乎因为室内温度过于炎热，与以往不同，犹如白玉雕刻出的皮肤，关节处却透着淡粉。一手对指夹着压电器对他轻轻晃，那又小又丑平平无奇的压电器硬是在那只修长纤细的手中显出了一点珍品的价值，再开口依然是那种柔和的语气，内容却如命令般不容置疑：“真的很爽，你试一下。”

　　见人以这样一副模样骑在自己腿上，苏启明眼珠子简直要瞪掉了，一时间，有点多的问题语无伦次地往嘴外冒：“……这玩意儿我不是丢掉了吗？你又捡回来了？你什么时候醒来的？欸不是，我不是试过一次了吗？那叫‘疼’！疼！不是爽！”

　　年承旭原本还在往前凑，闻言忽地一顿，整个人就像被按下暂停键一样一动不动，静止着的样子就像失去操控的机器人。

　　【社会主义大和谐一一社会主义大和谐一一社会主义大和谐一一】

　　“我操一一！”

　　年承旭一下睁开眼睛，紧接着掀开毛巾被从地上爬起来：“怎么了。”

　　迟迟等不到回答，他抬头见苏启明垂着脑袋，眼睛瞪直不知道在看什么，汗珠顺着涨得通红的脸颊落下，大口喘着气，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上来一样。

　　年承旭微微皱了下眉，随即起身走过去：“你怎么了。”

　　见有人逼近，苏启明恍若未闻般，迟钝地抬头看来人。

　　然而，真正对视的一刻，苏启明又像梦中惊醒般，两只大手迅速伸出，一把捂住湿漉漉的裆，紧接着动作幅度极大地起身一一还扯到了蛋，然后朝卧室冲了过去，冲的过程就更慌不择路了。

　　嘭的一声，卧室门被重重地关上。
　　年承旭原地静止两秒，靠着沙发边坐在苏启明的位置上，突然发现什么，揉了揉眉心，随即开始一下下皱眉，看上去像是在练习这一面部表情，又像是在思忖。

　　记忆中“缺陷”最初的时候，他当然是会皱眉的，甚至是有面部表情的，虽然那些面部表情总是被他归类在“错误反应”里，但最起码是主动表露的，就像刚才对苏启明皱眉那样。
　　所以他的情绪真的回来了是吗？
　　按照人们的常理来说，这种事应该感到开心是吗？

　　年承旭试着像之前几次那样，笑了一下，但却没有“开心”的感觉，哪怕是以碎片化的方式出现的“开心”。
　　那么此刻，没有感受到“开心”的他，按照人们的常理来说，应该感到失落是吗？

　　年承旭靠着沙发边坐了整整半个小时，什么也没感受到。

　　他抬头看了看紧闭的卧室门，静止两秒，起身走到电风扇旁，从书包里拿出了那张平时装在校服胸口部位内侧兜里的照片。

　　照片里只有一个浓眉大眼的小人儿，维度过大的草帽歪歪扭扭地戴在脑袋上，身穿大人的白色背心，一侧肩带挂在肩头，一侧松垮垮得溜至胳膊，衣摆胡乱塞在大裤衩里，裤腰的一根绳勒得很紧，一双宽大不合脚的拖鞋兜着沙砾，两手各攥一小截困着海产的渔网。
　　他的皮肤被晒得黑嘛溜秋，看上去非常健康，双眼皮的狗狗眼亮晶晶地看着镜头，露出小虎牙尽情地笑着，像个没心没肺的小糙汉，一口牙齿却格外整齐洁白。

　　都说七岁八岁的孩子狗都嫌，这个小人儿一看骨子里就有一种野性，倔强而又顽皮，是那种大人口中精力特别旺盛的，打了鸡血的，可以从早上起床闹腾到晚上睡觉的，却又格外讨人喜欢的“臭小子”。

　　也许什么时候能看着这张照片不经意地一会儿哭一会儿笑，那就是他的情绪真的回来了吧，年承旭想。

　　在此之前，他打算不去想那些关于情绪的“为什么”了。
　　毕竟现在已经能对苏启明笑了……应该没有什么比能够开心更值得开心的事情了吧。

　　冲进卧室的苏启明擦掉手上的黏糊，紧接着拉上窗帘，整个卧室的光线瞬间被屏蔽，红得能滴血的脸瞬间隐藏在昏暗中，他突然怀疑自己，于是又返回卧室门前确认了一遍自己到底有没有反锁门。

　　这种事，每个少年人到一定时期都会经历人生第一遭，当然，苏启明在十四岁已经经历过了，可也许因为这次是真正意义上的春/梦，他现在汗流得比第一回多好几倍，心跳震荡得比第一回强好几倍，慌得更是到达了前所未有的程度。他突然后知后觉一一他娘的为什么要跑进卧室！不应该是去浴室洗这个那个吗！

　　苏启明现在才意识到，他长这么大，在年承旭面前没有最丢脸，只有更丢脸，什么鼓囊囊的大包跟那一比都不算什么，毕竟没有什么比被傻子当作尿床更丢脸的。
　　不知道这次年承旭有没有看到，虽然现在的年承旭外看不像个傻子，但他敢确定，年承旭看到的话一定觉得他是尿裤了，只是不会做出摸一摸地板的举动罢了。

　　苏启明又突然意识到，这好像比尿床更丢脸，毕竟他现在已经十七岁了。相比之下，十七岁被傻子当作尿裤子更加丢脸！

　　想着想着，苏启明的思维突然停在“年承旭是个傻子”，明白了这一点的本质后，他给自己壮胆似的“我操！”一声，一把打开门捂着裆跑了出去。

《少年的狂》
何彦松x年高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