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草荣荣华年尽

　　这布片……原以为早就在那场火里化成了灰，没想到，他竟替她从火里抢出来了……

　　麦娘小心的将布片取出，缓缓展开——除了边角有些许烧焦的黑色以外，中间的字迹依然清晰可辨：凤业元年十二月初六于鸢鸾。

　　十二月初六，今天是初四，后天就是麦娘十四岁的生辰了。

　　这些年来，小时候是因为不知自己何时生的，后来知道了却因为顶了若纱的名，她竟从未在那一天庆生过。

　　“扣扣”外面传来敲门声，接着是素萍的声音，“姑娘，晚饭送来了，现在就进来摆吗？”

　　“进来吧。”匆匆收好东西，素萍带了人进来。先点了灯，再上饭菜，冬日里天日短，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掌灯时分。

　　用罢饭，宋嬷嬷终于逮着一个机会近前回话，“姑娘，琴已经拿出来请人调试好了，谱子也都收拾出来了。姑娘看摆在哪里好，我这就让他们搬去，姑娘晚上闷了好弹的。”麦娘在小院住着的时候，闲来无事便总是弹琴，宋嬷嬷只道她是极爱琴的人。

　　“有劳嬷嬷，让他们放这屋里就好。”麦娘随意指了指窗前的位置。宋嬷嬷撇撇嘴，看麦娘对她说话比在小院时越发客气生分，却不好发作，只得闷闷的找人去搬琴。

　　待琴安放好，麦娘还是极有兴致的让素萍帮她装好指甲，不待点香便上前拨弄起来。

　　她没有翻曲谱，只是由着性子弹。白天发生了太多事，脑子被填得满满的，似乎只有借着这琴音才能一点一点释放出来。

　　心里什么也不想，只是单纯的弹琴，反反复复，她弹的竟是《高山流水》。

　　师傅曾说，琴由心生，心中什么都不想的时候随意弹出的，往往是心中最纯的心情。

　　莫非，自己现在这个景况还想寻什么知音不成？麦娘苦笑着摇头，琴声戛然而止。不知现在，师傅在宫中可安好？若是那天能随师傅一起离开，她现在也是应该在宫中吧。

　　麦娘突然的很想进宫看看，想看看鸳鸾殿，想知道她为何会在那里出生，她的生身父母又是谁？不管怎样，只要那个秘密揭开，她就绝对不会再是乡下来的野丫头。但，这个秘密也许会是一把火，引燃原本已经平息了的一切。这正是她原本一直担心的不愿起揭开这个秘密的缘由。

　　可是现在，想要弄清自己身世的欲望忽的就盖过了曾经所有的担心。想知道是谁生下了她，想知道是谁把她带到遥远的乡村丢弃，却留下那块布片没有将所有的线索掐断，难道她的父母是因为有不得已的苦衷才这样做，他们还是希望终有一日能将她寻回吗？

　　不，不，不能这样想……

　　麦娘猛然站起来推开窗，当冰凉的夜风吹过脸颊，她终于冷静下来。怎么可以因为一个姨娘的名份让自己失去理智，最后引火烧身！

　　这边的窗户对着王府里的花园，麦娘隐约看见不远处有个人影，缓步走着隐没在夜色之中。看身形应该是个中年人，衣着也不似下人，难道是——王爷？

　　“姑娘这时候开窗，也不怕冻着。”素萍性子活泼，才一天工夫，和麦娘说话已经没大没小了。

　　趁着素萍关窗挑火盆里的炭火的功夫，麦娘自己把玳瑁指甲卸了，“弹琴久了，觉得有些闷就开窗透透气。”

　　“天也不早了，姑娘今天累了一天，不如就歇了吧。明儿晚上还有家宴呢，姑娘头次去，可得打扮的漂漂亮亮的。”

　　“什么家宴？”

　　“每月初五王府里都有家宴，主子们都要聚一聚，到时候王爷、侧妃和两位少爷都来，姨娘们也去，姑娘自然是要去的。”

　　麦娘闻言点点头，“我刚来，还是不要太张扬的好。”她又不必像那些女人们争宠，当然就懒得去凑那个热闹了。

　　“那倒也是。”素萍附和着，突然坏笑起来，“后日大少爷说来姑娘这用晚饭，那时候那些人都不在，姑娘可得好好儿打扮了。”

　　后日，是她的生辰。他应该是看过那个布片了吧，这才记得她的生辰……不知怎的耳根有点发烫，麦娘忍不住搓了搓两颊。

　　初五晚上，府里的女人们果然都穿得花枝招展，远远的就能闻到一股子香得腻味的脂粉气。这日既是每月一聚的家宴，又是接近年根上，自然是喜气洋洋。麦娘虽不想出彩，但也不好穿的太过素净，便挑了一件银红的衣裳，站在人群中倒也不显。

　　因人多，开席的时辰比平时各人在自己院中用饭要晚半个时辰。瞿王爷坐在上首，因他现在未立王妃，侧妃沈氏便陪坐在他边上。王府其他人等俱已到齐，只有大少爷云水的位置空着。但众人似乎没有等人的意思，上面王爷动了筷子，下面便也跟着开动了。

　　素萍凑到麦娘边上悄声道，“姑娘别等了，大少爷今晚留在宫里，陛下赐宴。”

　　麦娘点头，边上两个墨离的姨娘用同情的眼光看她，她只是笑笑，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今晚就让她们争风吃醋闹去吧，她且顾自吃饱喝足就好。

　　省却了与其他人对付，宴过中旬麦娘就吃饱了。借口更衣躲到旁边茶水间图清净，只等宴席散了好回去。主子们开宴的时候，下人们通常是换班吃饭的。麦娘身边只有素萍一人，她也不习惯连吃饭都要人服侍，便早早的打发她自去用饭了，所以这会儿身边并没有人跟着。

　　这里原本是该有人值守的，不知是谁偷懒跑了个没影，麦娘不当家，自然懒得管，乐得图清静。烧水的炉子旁边有个凳子，那里也暖和，麦娘便随意的在那坐下了。

　　不料才坐下没一会儿，帘子一掀进来一个人。麦娘只道是值守的人回来，却没想到抬头看到的是一张熟悉的脸。半年不见，墨离还是老样子。刚喝了酒有些许上头，脸上带点红。

　　这个时候，他不是应该在那边陪着那两个美貌姬妾吗，怎么跑这儿来了？难道是刚才她离席的时候跟出来的？

　　方才在席上座位离得远，麦娘并未看清瞿墨离的神色，现在离近了看，似乎是带着些愠意。

　　“你——还好吗？”他似乎是强压着气息才问出这一句。

　　“好。”麦娘淡淡的答。

　　两人一时无语，屋内只有水开的“咕噜咕噜”声。

　　就因为她现在即将成为他哥哥的姨娘，所以他才生气吗？麦娘努力回想曾经和瞿墨离之间的过往，从相遇，他几次三番捉弄她，带她祭拜庄阿婆，设法想救她脱离苦海……也许曾经也有过一丝心动吧，但那绝对不是喜欢，更不可能是爱。

　　一想到隔壁还有他的两个姨娘，麦娘心里顿时不是滋味，想撵他回去，可话到嘴边却成了，“小桃姐，还有艾草，他们……”当初他们住在那个庄上都是瞿墨离安排的，想要打听他们的消息，也只有找他问了。

　　“你做的，还来问我？”瞿墨离脸上的愠意更甚，深吸了一口气顿了顿才继续说道，“小桃他们一家四口……那样的野地里，若是我们的人再晚到几天，恐怕就连尸首都找不到了。他们就葬在庄子北边的坟地里。至于你那个丫头，他们到的时候刚下过雨，都烧了，连骨灰也没收集到。”

　　“艾草……”麦娘默念了一句，想哭却哭不出来，她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在颤抖。艾草是替她死的，他们原本要在牌坊下面烧死的应该是她麦娘啊……

　　“你为了灭口，竟连几个月的孩子都不放过……”

　　“是我做的又怎样？”麦娘冷笑着抬头，对上他愤恨的目光，“你早就该知道的。我手上的人命又不止一两条，再多几个也无所谓。”

　　现在和他解释自己当时是因为被打晕带走了，之后发生的事全都不知情。他能信吗？那些人到底还是因她而死，就算认下了又能怎样？

　　“你……”瞿墨离一时气结，“麦娘，我真是看错了你！原来你和我那个大哥是一样的人，你们俩……还真是般——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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